【37】納赤台上三炷香

無語的倉央嘉措越過了無語的唐古拉。

倉央嘉措一路無語是他的悲愴心情造成的，也是他的同行者造成的。大家都不願和他交談是由於他現在的身份和特殊的處境，既不能把他看作真達賴，也不能把他看作假達賴，因為皇上還沒有做出最後的鑒定。因此，尊重也不是，慢待也不宜，隻好把他當陌生人一樣。他們之間有說有笑，唯獨對倉央嘉措不言不語。

倉央嘉措也懶得和他們有什麽情感的交流。他一路上沉默寡言，思緒萬千。往事不堪回首，未來無法預料。想的事情越多，產生疑問越多，仿佛古往今來、天地萬物、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答案。

他們進入了昆侖山口，在山穀中向北前行。

綿延在中國西部的昆侖，厚積著萬古的白雪，藏滿了遠古的神話。東西數千裏，千山萬壑，看似雄偉博大，卻隻能允許小草的偷生，不肯容納大樹的生長；寧願永遠保持著無盡的荒涼和高傲的孤獨。

一天，他們來到了一個叫作納赤台的地方，藏語的意思是沼澤中的台地。這裏有一眼不凍的礦泉，叫昆侖泉，泉下麵是昆侖河，泉上麵有平地。在路邊的山崖上有個不大也不深的洞子，裏麵雖然空空****，但卻是過路人都會停下來瞻仰的神聖所在。據說文成公主下嫁西藏，從長安帶來了一尊釋迦牟尼八歲時的等身像，由於太重，走到這裏抬不動了，隻好把底座留在了洞裏。後來，底座不知去向了，但洞子一直存在。它的價值無異於釋迦牟尼的飛錫之地。

隊伍在這裏停留下來，在昆侖泉邊飲馬，燒水，觀賞風景。

倉央嘉措走到納赤台的洞前，點燃了三炷藏香，他將這三炷香恭敬地獻給三位不同的人物，口中念念有詞：

一炷香，我獻給鬆讚幹布。

你統一了西藏，創建了吐蕃王國。但你不像內地的皇帝，一共隻有五位王妃：尼泊爾尺尊公主和藏族芒妃墀嘉、象雄妃勒托曼、木雅茹妃嘉姆增，後來又迎娶了唐朝的文成公主。他們分別來自不同的國家和地區。你為什麽不在身邊選擇配偶？你是把你的婚姻當作政治、軍事力量來展示吧？你重視尺尊公主，因為她來自南麵的鄰國；你禮遇文成公主，因為她來自東方的大唐。你和她們之間有普通人那樣的愛情嗎？你疼愛她們嗎？

二炷香，我獻給唐太宗。

我欣賞你、感謝你往西南方向送去了兩個人，一個是玄奘，被你派去了天竺，一個是李雁兒[1]，被你派去了吐蕃。你還親自為他們送行。他們代表的是文化，是交流，是和睦與團結，而不是刀槍、密探、挑撥和仇恨。隻有偉大的君主才有這樣的智慧和遠見。文成公主是你的宗族侄女，她當時才十六歲，西藏又是那樣的高寒，遙遠。你舍得嗎？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猶豫過嗎？你詢問過她本人的意願嗎？你送別她的時候是不是也流過眼淚？

三炷香，我獻給文成公主。

你本來是不願意遠離父母和漢地的，但是唐太宗說服了你，聖命難違啊！你經曆了千辛萬苦剛剛到達拉薩，就遭到了尺尊王妃的嫉恨，她對你宣稱“我乃先事王，正室大為尊”。在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裏，斷絕你的生活供應，阻撓你和鬆讚幹布相見，就連大臣也得聽命於她。你無法忍受這樣的境遇，甚至曾經收拾行裝，準備返回長安。你在嫁給鬆讚幹布九年以後，他就去世了。而在這九年中，他和你隻同住了短短三年。也沒有生育子女。在你們的夫妻生活中，你幸福過嗎？之後，到你去世，你過了長達三十一年的寡居生活，你不孤獨嗎？

……

在野炊旁啃著大塊羊肉的達木丁蘇倫，用羊骨頭指著納赤台上的倉央嘉措，撇了撇掛滿油膩的嘴，對同行的人們說：“又做佛事去了，他以為自己還真是達賴喇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