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鬥辯才取真跡

唐太宗不僅有軍事、治國才能,他還十分喜歡書法,尤其喜愛王羲之的書法,並親自撰寫《王羲之傳讚》,確立了王羲之書法在初唐獨尊天下的地位,並決定了初唐書法的發展方向。在專門設立的教育機構國子監學習書法是學習內容之一,還設書學博士執教,實行以書取仕的重要舉措,科舉中書法獨占一科,選官員也不例外。太宗是曆朝皇帝中書法最好的一個。

一天,太宗在玄武門宴請三品以上的官員。褚遂良問太宗說:“陛下,人家都說字要寫得好,就需要勤練,但您早年戎馬奔馳少有時間習字,為什麽您卻能寫一手好字呢?”

“你認為我這屏風上的字寫得很好嗎?”太宗一邊端詳自己在屏風上寫成的草書,一邊說,“書法是一門不能急就的學問,一定要有恒心,一筆一畫用心地寫。隻要肯用心,即使花少許時間也能有好成績。其他各種學問也一樣,隻要專心一意,成果一定比花許多時間但卻漫不經心的人來得好。你讚成我的說法嗎?”褚遂良點點頭。太宗又接著說:“我臨古人的帖子,專從字的骨力著手,你們一般都先學架構,對不對?我認為字的好壞在字體間的神氣與骨力,隻學得一個空架子,看起來很像,再看就不是那一回事了,怎能寫得好呢?所以,我就從書家的骨力所在開始模擬,知道這個字的神氣所在,寫的時候架構就會自然呈現出來了。”

“怪不得陛下的字這麽遒勁有力!”虞世南也讚不絕口。

聽到諸臣的稱讚,太宗不禁得意起來,他隨即要贈給大臣們幾幅字。在座的群臣歡呼起來,他們都希望能得到禦筆親書的墨寶。太宗笑一笑拿起蘸飽了墨汁的毛筆,便開始在宣紙上以“飛白體”書寫起來,一張張酣暢淋漓的墨跡陸續傳到群臣手中。起先,大家還按部就班地守秩序,而後一些沉不住氣的臣子,因擔心得不到字便開始**了,於是你推我、我擠你,大廳上鬧成一團,帶著微微的酒意四處追逐搶奪起來。

一陣驚呼,大廳頓時寂靜無聲,所有的人都嚇了一大跳,眼睛直視著太宗所坐的地方。

“陛下,臣子該死,請陛下饒命。”隻見散騎常侍劉洎跪在太宗麵前,連聲哀求著,手中還拿著一張太宗剛寫好的字。原來,劉洎東搶西奪都搶不到字畫,又被其他的人擠到最前麵,一眼瞧見太宗剛寫好一張字,便迫不及待地衝上前去一把搶了過來。等聽到太宗發出驚呼時,他才發現自己居然已經爬到皇帝的禦椅上。

“罪不可赦,膽敢爬到皇上的座椅上,太大膽,也太無禮了!”一些恪守禮法的臣子在一旁怒罵著,聯合起來要求太宗嚴辦。

“不必認真,如果真要追究責任,那錯就在我,我不該不顧君臣禮法和大家在一塊玩樂,要治罪的話,我也逃不了幹係,再說大家在一起輕鬆一下,偶爾失禮是無妨的。”太宗沒有絲毫的在意。但是有些大臣還是不同意不處罰劉洎。

太宗明白這些臣子的心意,但他不願破壞這宴會的歡樂氣氛,也不願為一點無心造就的小事件懲罰他的部屬,所以又笑著說:“漢朝時,班婕妤曾經拒絕和皇帝同坐一車,後世的人都稱讚她深明禮儀,卻沒人說她違背皇上意旨應當論罪。今天咱們有常侍爬到皇帝椅子上的事件,我不治他的罪,也許日後可和班婕妤相提並論呢。”一場糾紛因此平息,宴會也得以圓滿結束。

在書法方麵,太宗最膾炙人口的故事,莫過於從辯才和尚那裏騙取《蘭亭序》的經過。

《蘭亭序》是東晉大書法家王羲之最得意的作品,據說是他醉酒後信筆揮毫而成的,酒醒後再怎麽臨摩,卻再也無法寫出那股氣勢與韻味,所以這個作品就更加珍貴。王羲之的行草迄今仍被認為是中國書道上的瑰寶,自古以來喜愛王字的人不知有多少,太宗就是其中的一位。他不但臨寫王羲之的字體,更收集了他所有的書帖,可惜的是《蘭亭序》並不在內。對太宗而言,這不啻是擁有一個豪華精致的珠寶箱,卻缺少一枚光輝燦爛的寶石來點綴一般,怎麽想都存有一分缺陷。

“我非得到蘭亭真跡不可,王右軍的字帖我都收羅齊全了,就是缺少這最珍貴的一份,我怎麽能甘心呢?”太宗看著空手而歸的臣子失望地說。

“我們到各地去尋訪,實在都找不到《蘭亭序》的真跡。不過,倒聽人說越州(今紹興)有個老和尚是右軍後裔智永法師的徒弟,他手上有些字畫,《蘭亭序》很可能在他手中。”

“哦,這和尚叫什麽名字?”太宗高興地問。

“這倒不清楚,因為謠言眾多,莫衷一是,屬下就沒去尋訪求證。”臣子惶恐地回答。

太宗想了一想,然後說:“智永和尚擁有《蘭亭序》這是大家都知道的,這個人既然被說是智永的弟子,《蘭亭序》是有可能在他手中,你們立刻去打聽,如果真是智永的弟子,就邀請他到宮中小住,讓我親自來問他。”

那個和尚法號辯才,他確實是智永法師的徒弟。太宗把他邀請到宮中做客,待他非常親切有禮,特地在內宮設一道場供他住宿,並不時到道場中和他聊天。

這一天談完了江南文物、越州風光後,太宗便以一種極不經心的神態問辯才:“聽說你師父曾擁有蘭亭真跡,不知道你看過沒有?”

辯才和尚一聽到“蘭亭真跡”幾個字,心頭禁不住一震,瞄了太宗一眼才定下神說:“看過,王右軍的《蘭亭序》確實是古今難得一見的佳作。氣勢雄渾,意興酣醇,筆鋒淋漓瀟灑,真是難得一見的好作品。”

太宗精神一震,抓緊辯才和尚的手大聲地問:“那它現在在你手中?”

辯才皺著眉想了半天,不禁搖搖頭難過地說:“師父圓寂以後,就碰上戰亂,連年兵荒馬亂,逃來逃去也不知在什麽時候把這珍寶弄丟了,更不知是丟在什麽地方。”說完又陷入沉思。

“老師父你真的想不出最後一次見到蘭亭真跡是在什麽地方?”太宗不死心地問。

“唉,我年紀一大把,記性是越來越不行了,而且那幾年東奔西跑,跑過太多地方,實在是想不起來了。”辯才十分自責地說。

“那就算了,”太宗看辯才的神色不像說謊,很是無奈,“這道場是專為你準備的,你想住多久便可住多久,不過我的心願卻又落空了啊!”

第二天辯才和尚就回越州去了,太宗閑暇時候提筆寫字,就想起那部被他日思夜想的書帖,忍不住就會長噓短歎。

“殿下,您不要難過。據我的推斷,那蘭亭真跡一定還是在辯才手上。”虞世南說。

“可是他一口咬定那真跡已經失落了啊!”

“如果已經失落了,他何必又急著跑回越州,我就不信皇帝的內苑會比不上他的寺廟。”

“你的意思是說蘭亭真跡在他的廟中?”太宗訝異又懷疑地問。

“我想應該是,他既是智永和尚的嫡傳弟子,又親眼看過蘭亭真跡,當然知道那是如何珍貴的物品,豈會輕易任它流失?”

“他不肯說實話,我又不能無緣無故派人到寺廟中搜尋,這該怎麽辦呢?”太宗聽見《蘭亭序》可能在辯才廟中,不禁心急地問。

房玄齡在一旁說:“隻宜智取,不宜妄動。我聽說監察禦史蕭翼是個很機靈的人,他是南朝梁元帝的曾孫,自幼習讀經書,本身又是多才多藝,讓他去和辯才鬥智,應該是理想的人選。”

太宗高興地點點頭,說道:“好,就派蕭翼到越州去見見那老和尚,非把《蘭亭序》給套出來不可。”

江南五月,榴紅似火,蕭翼穿著便服出遊,乘坐商船來到越州。下船以後,換了一身山東人的裝束,拿著折扇便開始四處閑逛。

傍晚時分,蕭翼去到郊外,發現一座古意盎然的廟宇,壁上又有許多古老的浮雕刻畫,就走進去觀賞。這古廟正是辯才和尚住持的寺廟,蕭翼來到這裏當然是有意的。他沿著走廊一處又一處地仔細觀看,一副讀書人四處遊曆的模樣。

“這位施主是打那裏來啊?”當蕭翼走到辯才和尚住處附近時,正巧碰到他。

“晚生是從山東來的,因為運些蠶種來賣,所以才到貴寶地,又聽說這所古寺年代久遠,特地抽空來觀賞膜拜。”蕭翼客氣地回答。

“山東是個好地方,我也是從那兒來的,這樣說起來,咱們還有同鄉之誼啊,進來坐,進來坐。”老和尚一聽蕭翼來自山東,談吐又十分文雅,不禁雀躍萬分,忙叫小徒弟準備素酒果品,要好好和蕭翼把盞長談。

這一晚,兩人談得十分投契,不但暢談文史、字畫,還下了局不分勝負的棋。

“施主真是個人才啊,像你這等人做生意豈不是被埋沒了,你該去應試才對,一定可以金榜題名。”辨才老和尚拍著蕭翼的肩膀親切地說。

“不瞞您說,我乃是梁元帝的子孫,嚴格說起來也算是個沒落的王孫,要我和一般平民一樣去求取功名,是不可能的。”蕭翼故作驕傲狀。

“那你會不會作詩?”老和尚一聽趕忙扭轉話題。

“會啊,莫非大師您也精通作詩?”蕭翼也立即笑著答複。

“精通談不上,喜歡倒是真的,那我們就來賦首詩,作為今日有緣相識的紀念。”辯才說完就拈了個來字韻,笑著說:“我獻醜了,請你多多指正。”搖頭晃腦長吟道:“初醞一缸開,新知萬裏來。披雲同落寞,步月共徘徊。夜久孤琴思,風長旅雁哀。非君有秘術,誰照不燃灰。”

蕭翼聽了一邊翹起大姆指,一邊佩服地說:“好,好!真是好詩,我就依剛才拈的招字韻和你一首,是東施效顰,你可別見笑啊!”

“邂逅款良宵,殷勤荷勝招。彌天俄若舊,初地豈成遙。酒蟻傾還泛,心猿躁似調。誰憐失群翼,長苦業風飄。”剛長吟完畢,老和尚早就端著一杯酒在一旁等候了,“好詩,值得喝一大杯,來來來,喝酒,喝酒。”一夕夜話使兩人成為忘年的知友,從此蕭翼就不時到寺中和老和尚談天、喝酒、下棋,兩人越來越投契,開始推心置腹無話不談。

過了十多天,蕭翼又來到寺中,手裏拿著一卷書帖。

“蕭施主,你手中拿的是什麽東西啊?”辨才和尚在寒暄坐定後問。

“您瞧,這是先祖親筆寫的職貢圖。”一邊說一邊將書軸展開。

“果然是出自帝王手筆,氣勢宏偉!”老和尚端詳良久,笑著說。

“晚生很喜歡字畫,尤其是王右軍的行草,真是絕品啊。雖然這是先祖的手跡,我仍然要說,王右軍的墨跡比這更要高明。”蕭翼以莊重又仰慕的語氣說。

“那蕭施主手上一定有王右軍的墨跡吧,可否拿來給老和尚開開眼界。”辯才笑著說。

蕭翼立即豪邁地說:“沒問題,明天就帶來請您過目,不是我吹牛,那真是一等一的傑作!”

第二天,蕭翼就帶著從太宗處借來的幾幅右軍真跡拿給辯才看。

“怎麽樣,是真好吧?”蕭翼得意地問。

老和尚沉吟了半天,笑了笑神秘地說:“是真跡,不過隻能算是二流的,我手上有更好的。”

“有比這更好的?我不信。”蕭翼做出不相信的神態,這一來老和尚急了,說:“真的,出家人絕不說謊,你先說右軍的字哪一幅最好?”

“那當然是《蘭亭序》。”

“可不是嘛!我手上就有蘭亭真跡。”辯才神氣地說。蕭翼一聽,心撲通撲通狂跳不已。

“蘭亭真跡?傳聞不是說早就失傳了嗎?”

“那是掩人耳目的說法,”辯才一邊說,一邊拿椅子墊高,從梁柱中拿下一卷紙,“否則人家知道這好東西在我手上肯定要來搶,連皇帝都在打它的主意。”

“你看,是不是真跡?是不是比你手上那些字好?” 辯才和尚把字攤放在桌麵,得意地問。

蕭翼激動地說:“果然是珍品,不知大師如何能得到這稀世珍寶的?”

“這是我師父傳下來的啊,雖然經曆那麽多場兵亂,我可一直都揣在懷裏帶著逃難,這東西比我這臭皮囊要有價值多了,” 辯才和尚一提到《蘭亭序》,話就滔滔不絕,“皇帝不知怎麽聽到消息,還把我傳到宮裏頭去,我當然不肯承認蘭亭在我手上。”

自從把《蘭亭序》拿下來見客後,辯才和尚就舍不得再把它擱在梁柱上,每回蕭翼去探望他時,總見他在窗前臨摹王羲之那飛揚逸致的行草,於是蕭翼也拿起筆,和他一塊兒臨摹起來。

這一天機會終於來了,辯才和尚被一戶人家請去主祭,蕭翼便趁這時機,跑到老和尚房中把《蘭亭序》真跡取走,因為他是辯才的好友,又不時拿字畫在寺中進進出出,所以沒有人懷疑阻擋,就如此輕而易舉地將《蘭亭序》真跡送到太宗手中。

辯才和尚回來發現真跡不見了,急得差點暈過去 。師徒幾人正在吵鬧不休時,忽聽到寺外傳來一聲呼喊:“禦史大夫到。”

“禦史大夫?”辯才趕忙整理衣裝出去迎接。“啊!是你。”老和尚站在寺前目瞪口呆地指著騎在馬上的禦史大夫蕭翼。

蕭翼連忙下馬說:“真對不起,沒告訴你就拿走蘭亭真跡,請您別生氣,皇上想要看一看這真跡,你偏偏不肯,所以隻好出此下策!”

辯才老和尚嚇得臉都白了,忙跪下來說:“皇上是不是要治我欺君之罪?”

“不會的,皇上體念您年紀大了,又是真心喜愛這珍品,他從您手中要了去還覺得不忍心,特別交代我送您絹匹三千段,穀子三千石,感謝您以生命保全這曠世的墨跡。”蕭翼扶起老和尚,親切地說。

“那我就放心了,請您代我向皇上致謝吧。”老和尚心有餘悸地說。

太宗得到蘭亭真跡,欣喜異常,連忙命令趙模、韓道政、馮承素、諸葛真四個拓書名手,把蘭亭字跡拓印下來,送給太子近臣們觀賞,自己更是隨身帶著真跡,隨時隨地盡情地欣賞臨摹,甚至在遺囑上,特別指定要蘭亭真跡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