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征失敗憾離世

自漢末以來,中國和隻有一江之隔的東鄰朝鮮一直保持著密切的關係。南北朝的時候,朝鮮分裂為高麗、新羅、百濟三個國家,仍舊願意稱臣。雖然在某一朝代衰微沒落時,高麗也曾乘機發兵前來侵犯,但是仍可算是忠心的附屬國,這種關係在唐朝時更為顯著。因為隋朝滅亡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對高麗的連年征戰使得國力銳減,民心喪失。唐高祖建立唐朝後,就努力與高麗榮留王修好,還冊封榮留王為遼東郡王、高麗王。與此同時,冊封百濟武王為帶方郡王、百濟王,新羅真平王為樂浪郡王、新羅王。

貞觀年間,唐朝國勢強盛,文化繁榮,朝鮮半島和日本受惠最多。由於這幾個國家的文化水平不高,看到燦爛輝煌的大唐文化,都傾心仰慕,派遣許多學生到長安留學,不但使用唐朝的年曆,還模仿唐朝的服飾,甚至仿照漢字造他們本國的文字,所以當時這幾個國家不論是典章製度、學術思想、美術建築、製造技藝、衣食居住、社會習尚、佛教宗派、寺院經典等,都源自唐朝,是受唐文化影響最深的國家,他們對唐朝貢納不絕,全心歸服。

貞觀十七年(643年),高麗權臣淵蓋蘇文弑君再立新主,並聯合百濟預備並吞新羅時,高麗與大唐的友好關係就產生了變化。

“當初淵蓋蘇文弑君就有人勸我發兵前去攻討,而且以唐朝目前的國力要打高麗,是輕而易舉的事,”太宗對新羅求援的使者說,“不過,我不願意輕啟戰端,讓兩國百姓流血傷亡,現在你又來求我發兵攻打,這實在很令人為難!”

“不願輕啟戰端是陛下有好生之德,而且別的國家作戰我們實在沒有必要發兵幹涉,既然這幾個國家在名義上都歸屬我國,陛下隻要派人帶詔書去阻止高麗的攻勢,就可算盡到責任了。”房玄齡本來就不願意太宗出兵攻打高麗,見太宗這麽說了之後,連忙勸道。新羅的使者聽了太宗君臣的話急得說不出話來,隻好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

太宗仁慈地說:“你不用急,我立刻就派人去傳達停戰的詔書。”

“可是淵蓋蘇文的大軍已經包圍住我國的京城了,他決不會輕易就罷戰的,陛下,求您發兵救救可憐的新羅百姓吧。”那使者痛哭著哀求。

太宗非常自負地說:“我下的詔書他敢不聽從嗎?你放心好了,他絕對不敢亂來的。”

事情卻出乎太宗的意料之外,淵蓋蘇文不但不停止用兵,還傲慢地說:“這是我們朝鮮本島的事務,不需要天朝來幹涉,而且我們並不是無故出兵。當初隋煬帝進攻高麗時,新羅曾趁機奪走我國五百裏的土地,現在我就是要來討回公道,如果他們不把土地還給我,就休想要我停兵。”

“這麽多年前的舊事,還提它做什麽?”唐朝使者也不甘示弱地說,“真要這麽斤斤計較,你們遼東城當初也是我國的領土,是不是也該還給我們,大唐的天子豁達大度,不發兵和你計較這些,你怎麽可以違抗詔書呢?”

淵蓋蘇文心裏卻認為“山高皇帝遠”,太宗既然派人下詔書,就是不打算出兵的表示,不出兵那還怕什麽呢?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在雙方談判破裂後,又攻下新羅好幾座城池。

這一下太宗真的動怒了。“他未免太大膽了,先是弑君自立新主,而後出兵破壞和平,現在又藐視大唐的詔書,太可惡了!我原先認為這是朝鮮半島的內政問題,不預備幹涉,卻沒想到成了姑息養奸,這一回我絕對不饒恕這狂妄的家夥了。”說完就命令部將們開始點召軍隊。

“陛下,請您三思而行,我們和高麗的邦交一向不錯,難道就要為第三者而使這友誼破裂嗎?”褚遂良連忙進諫說。

“他違抗我的詔書,這問題就不再是不切身的事了,這種行為嚴重地損害大唐的尊嚴!”太宗火冒三丈,越說聲音越大。正在怒吼的時候,新羅的另一位使者又上前報告高麗的攻勢。這無異又在這一把火上加了一桶油。褚遂良又勸道,與高麗大動幹戈的話,對我們的百姓也是沒有好處的,請太宗三思而行。

“自前朝迄今,我們一直沒對朝鮮用兵,所以他們才敢如此小看我們。既然要出兵,就要速戰速決,不要拖延誤了先機。” 任兵部主管的李績也讚成出兵。

“他未免太小看我的朝臣了,”太宗得意又自負地說,“我的臣子不論文武,個個都是第一流的。其實,遂良的意見也是很寶貴的,隻不過是目前不適用罷了,大軍立刻出發吧。”

營州都督張儉,率領幽、營兩州的駐軍和契丹等部落的軍隊,浩浩****地向遼東進軍。無奈天不從人願,遼河河水突然暴漲,所有的軍隊都被洪水困住無法前進。等河水退了以後,糧草也快用完了,大隊軍馬隻好班師回朝重新再編整。

尉遲敬德聽了這消息,急忙地跑到太宗麵前請求他打消出兵的念頭。他覺得不該輕易發動戰爭,這對誰都沒好處。這場洪水也許就是老天爺的旨意。太宗卻很不以為然,反而準備禦駕親征。尉遲敬德極力阻止,無奈太宗根本不聽他的勸告。

“淵蓋蘇文弑君,侵淩鄰邦,不理會我下的詔書,能任由他胡作非為嗎?要是不讓他見識到我朝的威嚴,怕是要打到這了。再說初征不順利,民間一定會有許多流言,要破除這些流言,我就得親自出征。”從不服輸的太宗態度強硬地說。太宗的這種性格不但使他遇到挫折決不懊喪退縮,而且挫折阻力越大,他征服的雄心也越濃厚。雖然有許多大臣不讚成他東征,可是沒有人能夠有說服他的能力與勇氣,禦駕親征便成了事實。

貞觀十八年(644年)年底,太宗親自率領十萬大軍及五百艘兵船、數萬匹戰馬,浩浩****地朝遼東開去。第二年二月,大軍開始從定州(今河北定縣)分水陸兩路向朝鮮半島進攻。在開拔的前一刻,太宗穿著戎裝,威風凜凜地站在城門口對著大軍進行戰前鼓勵。

“各位將士,今天這一戰關係著我們大唐的聲威,所以我們一定要賣力地打。現在我們分水陸兩軍進攻,水路由張亮帶領五百艘船和四萬雄兵,從山東出海直攻平壤。陸路由李績率領,帶步、騎兵共六萬人,直殺入遼東城,我會和你們一起並肩作戰的,希望我們馬到成功,不用數日水陸兩軍就能在朝鮮半島上會合。預備,出發。”一聲令下,訓練有素的軍隊就踏上了征途。

太宗站在城門口目送著軍隊的離去,等到最後一營預備開拔時,他轉身對太子李治說:“我這一件衣服要等到凱旋榮歸時才脫下來。”一邊說一邊指著自己身上的褐色戰袍。

“陛下,您身邊隻帶十名衛士會不會太危險了?”長孫無忌擔憂地問。

“別的戰士還沒有衛士呢,你怎麽不替他們擔心?你放心吧,我可是身經百戰啊。”太宗親切地拍拍無忌的肩膀戲謔地說。說完就和太子與送行的朝臣告別,策馬直奔遼東。

唐軍因皇帝禦駕親征,士氣十分旺盛,沿途勢如破竹般一下子便攻破了十座城池,斬了敵兵數萬人,不多久大軍就包圍了遼東城。

“快去拿工具來,我們在敵軍還沒準備妥善以前,趕快把防禦工事弄好。”太宗肩上扛著鐵鍬,說完就開始動手挖掘壕溝。

“陛下,您怎麽親自動手呢?這種事交給下麵的人做就好啦。”大將李思摩說。

“什麽事都交給下麵的人,那我們到戰場幹什麽?”太宗一邊幹活,一邊說。

這句話說得大將們啞口無言,隻好紛紛拿起工具加入挖戰壕的陣容。兵士們看到這種情形,沒有一個敢偷懶的,而且都覺得能和皇帝一起工作是一種光榮,也是皇帝體恤他們的表示,所以戰鬥情緒越來越高昂,沒多久防禦工事便都修築完備了。

“報告,張總管的大軍已經登陸了,現在正向平壤進拔。”貞觀十九年六月,戰雲密布,水路軍已在島的另一端敲起了進攻的戰鼓。

“我們配合水路的攻勢前後夾擊,看淵蓋蘇文這一群叛兵服我不服?”太宗立刻下達作戰的命令。

第二天唐軍便進攻安市(蓋平縣東北)城。在攻安市城前,太宗就得知安市城地勢難攻,安市城領兵將領不僅機智勇敢,而且有一支強大的守城部隊。淵蓋蘇文在高麗攝政後,安市城首領拒絕接受淵蘇蓋文攝政。淵蘇蓋文曾發兵攻打安市城,但沒有成功。太宗打算先攻打防守相對薄弱的建安城(今遼寧營口)。先拿下安市城南邊的建安城,安市城也就不攻而破。李績對此表示反對,他認為如果太宗先攻建安城,安市城就會切斷唐軍的糧食供給,使唐軍陷入被動的地步。太宗聽從了他的建議,決定還是先圍攻安市城。

當太宗帶著大軍到達安市城後,安市城的士兵見到唐朝的旗幟就在城牆上大聲謾罵,太宗大怒。李績便請求太宗攻下安市城後屠城,這使得安市城的士兵更加奮勇抵抗唐軍。就這樣,兩軍一直對峙著,唐軍怎麽也攻不下安市城。

一天,太宗視察敵情時,從安市城中聽到傳出殺雞宰豬的聲音。他猜想到可能是在宴請守城將士準備夜間偷襲,忙命部下做好防止高麗軍晚上突襲的準備。不出所料,安市城士兵當晚果真對唐軍進行了突襲。不過早有防備的太宗,親自率兵擊退了他們的進攻。

望著蕭條淩亂、死屍遍野的戰場,太宗心中非常難過。這時唐軍的許多戰馬因長途跋涉再經此戰役已經不支倒地了,還有大將李思摩、契苾何力也受傷了。太宗忙去探望受傷的李思摩,隻見李思摩躺在席上,臉色蒼白,胸口有一塊略顯烏黑的傷口,血水正汩汩地流下來。原來李思摩是被毒箭射中了,太宗毫不猶豫地趴在李思摩胸前親自為他吸吮毒液,李思摩感激不已。這時太宗又轉身察看契苾何力的傷勢,隻見他背上被砍了兩三道深逾寸許的口子,太宗歎口氣拿起藥膏輕輕地為他塗抹。

此時,唐朝另一大將李道宗開始在安市城的東南堆築一個用於進攻安市城的土山。為此,安市城也不斷加高東南邊的城牆。雙方這樣對峙了兩個月後,李道宗命部下堆築的土山已經高到可以看到安市城的裏麵。於是李道宗和他的手下傅伏愛登上了土山頂。忽然,土山出現了倒塌,並倒在了安市城的城牆上,安市城的城牆也因此倒塌。傅伏愛這時卻擅離職守,安市城的士兵趁亂發動進攻占領了土山,並使其成為安市城防守的武器。太宗一怒之下,公開處死了傅伏愛,並下令對土山進行猛烈反擊,但打了三天也沒攻下來。

這裏的冬天又來得特別早,雖是九月卻已是北風凜冽寒意徹骨了。

“陛下,禦寒的衣物再不趕緊送來的話,我們的軍隊可就難支持下去了。”李績焦急地對太宗說。

“不必再等冬衣了,明天我們就拔營回京師。”太宗堅毅而肯定地說。

“那豈不是前功盡棄了?”尉遲敬德在一旁大喊。

“是非成敗轉頭空,人生哪有一帆風順的際遇呢?再說我這一局輸了,誰敢保證我下一局贏不了呢?”太宗無限感慨地說,“這次戰役可說是我孤意獨行堅持要來打的,所以失敗的責任就由我一人來擔負,不能再為賭這一時之氣,而使我的部將凍死在這裏。”

李績和尉遲敬德喉頭一緊,再也說不出一句話,這兩人跟隨太宗十多年,對太宗可謂了如指掌,此時太宗心中有多難過,他們能深切地體會出來。

“回去以後我要建一座寺廟,把喪生在遼東戰場的士兵靈骨都供奉起來,以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太宗哽咽著說,“我現在才深刻體會出諫臣的重要。如果魏征在世,他一定不會讓我這麽莽撞發兵的!”第二天,唐軍開始撤退回京。

貞觀二十一年(647年)太宗五十歲。由於年少時連番征戰,即位後又每天為國事操勞,再加上從高麗回來後得上了痛疽(一種毒瘡),太宗的身體被病痛折磨得已經十分虛弱了。

“父王,您好些了嗎?”太子李治關切地詢問。

“完全好了,我不會這麽容易就被打垮的。”太宗蒼白的臉上又浮現充滿自信的笑容。

這一場病雖然痊愈了,但太宗的健康已大不如往昔,他自己也覺察到這一點,除了依禦醫吩咐按時服藥外,對政事仍舊絲毫不肯懈怠。

一晚,時至三更,他還在燈下奮筆疾書,李治忍不住走進書房對他說:“父王,身體要緊,這麽晚了您也該休息了,不要再寫了。”

太宗抬起頭望了兒子一眼,將寫好的一疊紙交給他,“這是寫給你的,總共有十二篇,稱之為《帝範》,是告訴你怎麽做皇帝的。”太宗輕拍身旁的椅子,拉李治坐下來,“記得當初你祖父曾問過我,怎樣才能算是個好皇帝。我說:‘要親民、愛民、不擾民。’幾十年過去了,我還是認為隻要做到這一點就是個好皇帝。你可得認真記著,以後一定要立誌做個好皇帝,不但要體恤百姓,更要知人善用。一登臨帝位,那無上至高的權勢,很容易使人忘記以往的誓言,如果沒人在一旁諫阻,很可能會走上一意孤行的道路,所以一定要多聽諫臣的意見,知道嗎?”

“知道了,父王您先去休息吧,等我熟讀《帝範》以後,我們再詳談,好不好?”

“不僅是《帝範》,還有魏征寫給我的諫疏你也該看看。如果能有另一個魏征在,我就不必這麽擔憂了!”太宗邊歎氣邊走入內宮。

貞觀二十二年(648年),唐朝的軍隊在中天竺打了場勝仗,王玄策俘虜了中天竺的國王阿羅那順及兵卒萬餘人回京,這是中國兵力第一次到達西域之南的天竺地方(今印度)。

原本太宗是派王玄策出使中天竺,沒想到會與中天竺進行戰爭,還俘虜了他們的國王。 原來王玄策到達中天竺時,當初與玄奘法師交情深厚的戒日王已經去世,新王不僅不肯承認大唐,更派人捉拿前去的大唐使臣,王玄策隻好到吐蕃借兵前去攻打。太宗指著阿羅那順氣憤地問他這麽做的原因。

阿羅那順跪在地上直磕頭求饒,並答應從今以後一定臣服天朝,再也不敢對天朝無禮了,太宗這才放他回國。經此一戰,大唐的勢力又越過西域,伸展到天竺,聲威更加遠播了。

貞觀二十三年(649年)元月,太宗再度病倒了。之前,由於病痛的折磨他聽信和尚蠱惑之言,食用“長生不老”的丹藥,這也是太宗病情加劇的一個原因。他不停地下痢,禦醫們用盡藥石也無法止住他的腹瀉,眼看著他就這樣一天天地消瘦而束手無策。

五月二十日太宗召集了太子李治、長孫無忌等人在內宮中深談。太宗要交代給太子李治幾件事。他說:“這幾年高麗桀傲不馴,越來越不把大唐放在眼裏,我暗中也曾派李績、牛進達去小規模作戰,但總是沒有很大的收獲,我看贏這場戰爭的責任就要落在你的肩上了,這是我這一生在軍事上唯一的缺憾,治兒,你一定要替我打贏這場戰爭,使大唐的國威再度在朝鮮半島顯揚。還有,你即位後一定要謙虛,因為你沒有為大唐建立絲毫功勳,這個帝位得來可說全不費氣力。現在四夷都已被平定,你要用心治理政事才可保有現在的盛世,你若驕奢怠惰,這片大好的江山可就要毀在你手上。要知道創業不易,守成更難,你一定要珍惜父輩們千辛萬苦打下來的江山啊。”太宗拉過長孫無忌的手,讓他時常督促太子,協助太子做個好皇帝。

說到這裏,太宗的精神已逐漸不支,他慢慢地躺了下來,用虛弱的語氣說:“林深則鳥棲,水廣則魚遊。要寬宏大量,能容人,能用人,必須先要求自身的修養,再去要求別人……”語氣越來越弱,一代英主就這樣離世了。宮外等候上朝的大臣都跪下來默禱。太宗崩逝後,被葬在了昭陵,與長孫皇後合葬在了一起。

一代聖帝唐太宗李世民就這樣走完了他絢麗燦爛的一生,他的功績將流傳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