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負重任
道光十八年(1838年),林則徐於初冬時節進京。到達京城的第二天,道光皇帝一大清早就召見了他,而且一連八天,每天都要和林則徐商討事情,道光一心想要提高林則徐的威信,對他禮遇有加,恩寵的程度讓其他的官員望塵莫及。這是林則徐一生中的最後一次進京,也是他最後一次見道光皇帝。
經過了一連幾天的商榷,11月15日,道光頒布了一道詔諭:
諭內閣:湖廣總督兼兵部尚書林則徐,頒給欽差大臣關防,馳驛前往廣東,查辦海口事件,所有該省水師兼並節製。
欽差大臣是皇帝特命的官員,權力很大,是皇帝派遣專辦某件專案的人。關防是指大印,是專門給特派官員臨時執掌的,普通的印信是正方形,而關防卻是長方形。
大家都對道光的這項決定感到意外,連黃爵滋都不例外。這樣隆重的任命,整個清朝都不常見,過去清朝隻派過三次欽差大臣,頒發關防,而且好像還都不如這次鄭重。道光皇帝把對內的行動上升到了對外層次。
道光的器重讓林則徐受寵若驚,他萬萬沒有想到道光會把欽差大臣的重責交給他。林則徐一再推辭,但是道光皇帝卻不肯收回成命。在他心目中,隻有林則徐這種一心為國為人民著想的人才能承擔起這項重任,除此之外別無他選。
身為水利專家的林則徐這樣形容當時的感覺:“鴉片之來,如黃水然,唯有嚴堤防以禦之。” 林則徐深知這項任務的艱巨性,不僅要和舉國上下企圖以鴉片獲利的人為敵,還要和那些外國政府支持下的外國商人作鬥爭,前方的道路艱險異常,有重重阻礙在等待著他,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稍有不慎也許就會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但他也明白這是深深關係到國家前途的一項任務,為此隻好不計個人生死、禍福榮辱,承擔下這個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重擔。林則徐的心中湧起一股背水一戰的悲壯,沉重不堪。
當時一般的統治階層都對外國人有或多或少的恐懼,西洋人的船堅炮利,四處橫行,有識之士紛紛為國家的前途擔憂不已。林則徐事先已預測到此舉很可能會開啟戰端,為此做好了心理準備,為了國家的生死存亡,他隻能不惜一戰。
暫且除去外國人不談,光是道光最寵幸的那兩個朝臣,軍機大臣首席穆彰阿和直隸總督琦善就時常讓林則徐感到不安。穆彰阿向來都與林則徐意見不和,對林則徐十分嫉恨,而且他很仇視漢人官員,很害怕漢人權勢太大。而琦善是林則徐在提出《畿輔水利議》時無意中得罪的,他認為林則徐越俎代庖,管了他直隸總督的事,心中為此而記恨林則徐。這兩個人位高權重,黨羽眾多,他們要想牽製林則徐的話,林則徐恐怕寸步難行。
身居高位的漢人官員中,有一位叫王鼎的向來仗義執言,但是辯論起來往往不是穆彰阿的對手。這位王鼎是林則徐的至交好友。林則徐的最後一次京師之行持續了13天,一朝成為道光倚重的欽差大臣,應酬就變得比以往還多,但在林則徐的日記中,隻記錄了至王鼎家吃飯的事,可見他們交情絕非泛泛。而朝中另一位漢人官員——大學士潘世恩則是完全幫不上什麽忙,此人毫無主見,隻知道明哲保身,在整個道光一朝中都不敢為林則徐出頭。
清朝的官場腐敗至極,從一封英國商人布利斯特致外相的信中,可以看出當時中國官場收受賄賂的嚴重程度,不但許多總督巡撫拿過紅包,甚至連軍機處的要員也私下收了鴉片商人的好處。那些達官貴人口中雖不便說,心中對斷了他們財路的林則徐痛恨至極。這一池汙水深不見底,林則徐深陷其中,步履維艱。
廣東官場的貪汙之風更甚。甚至有英國商人說,有些中國的官船也轉運鴉片,這些船上還公然掛著海關監督和總督的旗幟。中國政府一麵口口聲聲禁煙,一麵又讓這種監守自盜的齷齪行為發生,那些外國商人當然看不起中國法令,繼續囂張在中國附近的海域,完全不把中國的官員放在眼裏,這就是所謂“物必自腐而後蟲生”。
最腐敗就是清朝的海軍了。水師派出的巡船對於那些走私船和海盜船統統不敢招惹,誰都不敢惹,甚至還為走私船大開方便之門,厚顏無恥地要求英商,每萬箱鴉片就要交給他們數十箱到百箱,充做是水師查獲鴉片的成果,以便他們交差。最先這樣做的就是韓肇慶,在一段時間內簡直是名利雙收,一邊大發國難財,一邊還因功升官,為自己的做法而暗自得意。在這種海關人員個個貪汙的情形下,中國每年輸入的鴉片總量上升到了4萬箱。這其中,兩廣總督鄧廷楨自然要承擔失察之責。
林則徐被任命為欽差大臣,南下禁煙,自然讓這些貪官汙吏咬牙切齒,這樣大麵積的官商勾結,真要認真追究起來,徹查鴉片入境責任的話,實在是難以想象會牽扯多少人。真要是把他們逼急了,他們又難免與朝中權臣沆瀣一氣,進讒言陷害林則徐。這一層層的中國官員,遠比外國商人和政府勢力可怕得多,但是林則徐別無選擇,他唯一的信念就是徹底鏟除煙禍。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林則徐也立下了誓言,要不惜一切代價鬥爭到底,絕不退縮。臨行前,林則徐對沈鼎甫說:
死生命也,成敗天也,苟利社稷,敢不竭股肱以為門牆辱!
城外的朔風重重地打在臉上,衣袖在大風中翻飛,林則徐告別了同僚好友,踏上了征途,這一去,就再也沒能返回京城。
繳煙行動
雖然道光皇帝為他造足了勢,給他聲勢浩大的出行陣容,但林則徐一路南下,還是沒有改變以往的作風,盡量保持低調,從不在任何地方滯留,不打擾地方官。
早在出發前,林則徐就開始派人去廣東了解情況了,而且派出去的人都是自己信得過的、聰明幹練,且懂得行情的手下。這些人到達廣東後開始明察暗訪,為林則徐收集翔實的情報資料,以便了解各國國情、煙販活動、官商勾結等實情。林則徐還特別留意查頓這個人,派專人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正月初二,林則徐因大風雪在江西停留了些時日,10天以後就接到了派出去的密探采回的情報,林則徐仔細研究了這些寶貴的資料,最後列出了一份名單,最主要的有14名,次要的有40名。林則徐人還沒到廣東,緝拿要犯的密探就已經上路了。他們都穿著便衣,打算要出其不意、毋枉毋縱,把這些為禍一方的官員一網打盡。這份黑名單中的人,大都有濫用職權、包庇煙販的嫌疑,正是這些人給煙販們做後台,才導致煙販們肆無忌憚,無視中國的法令。
鄧廷楨曾經是弛禁派的人,但林則徐行動的魄力和無畏的精神深深感染了他,最後鄧廷楨向林則徐表白“共矢血誠,俾祛大患”,讓很多人大呼意外。
林則徐即將要麵對的外籍煙商們,自是以在廣州盤踞了二十年之久的查頓為首,許多人稱查頓是“鐵頭老鼠”。查頓原本就是個英國混混,沒有正當職業,後來靠鴉片發了大財,在英國也一躍成為了名人。此時查頓正誌得意滿,他的“鴉片王國”也正發展到頂峰時,想不到卻碰到林則徐這樣一個軟硬不吃的官員,查頓思慮再三,還是決定避其鋒芒,離開了他的鴉片大本營,從此再也沒有回來。查頓走後,英國商人丹特就取代了他的地位,成為了廣州英商的領袖。這個人自然也在林則徐的名單當中,不僅沒有逃跑,還打算留在廣州見林則徐。
林則徐的行程同樣也是受到多方關注,一有個風吹草動都會傳到廣州。一時間中外煙商和大小官員都以緊張的心情等待林則徐的到來,義律更是跑到了澳門觀察形勢。道光十九年(1839年)正月,欽差大臣林則徐終於到達了廣州。一時間廣州上下人心惶惶,有的外商還心存僥幸,認為這一次肯定又是雷聲大雨點小,想來這位欽差也是個可以收買的人。但是也有些人早就聽說過甚至是領教過林則徐的公正廉明,知道他的鐵腕作風,心中一時忐忑不安。
到廣州之後的林則徐依然是原則不改,一切吃穿用度都由自己負責,絕不接受地方的供應,絕不利用職權到處賒欠,一律現金交付。凡是官員們有事要稟見,他都馬上接見。
林則徐將公館設在“越華書院”,詳細研究過“海防問題”和“夷人問題”的梁廷枬,把自己精心收集的寶貴資料都交給林則徐參考。林則徐大部分時間都深居簡出,經常向梁廷枬打聽情況,還和兩廣總督鄧廷楨、巡撫怡良、水師提督關天培、海關監督豫堃等共同用餐,以便更加了解當地的情形。
到了二月初二,林則徐對廣州的鴉片貿易總體上有了一個認識,一個方案漸漸成形,林則徐就開始了查辦“海口事件”的行動。他命勾結外商、走私鴉片的行商們暫住在“越華書院”附近,隨時等待傳審,嚴厲禁止外商們離開廣州。
審訊由林則徐親自執行,他每次都能問到節骨眼上,往往一針見血,讓這些行商們難以招架。行商們對這位外來的欽差所知道的內幕感到很訝異,再也不敢掉以輕心,一個個小心應對,再不敢有所欺瞞。更讓他們刮目相看的是,林則徐時不時地就能脫口說出一些英文或葡萄牙文,起初行商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雖然如此,林則徐也沒能鬆一口氣。那些外國商人們都有武力做後盾,而且個個奸詐狡猾,林則徐需要時刻保持警惕,他知道讓外籍煙販交出鴉片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這項工作任重而道遠。他們的鴉片藏在“躉船”中,出沒無常,不容易抓獲。林則徐還是沒能想出一個斬草除根的辦法以杜絕病源。
鴉片商人試圖交出1000多箱的鴉片暫時渡過難關,他們以為這樣就可以應付過去,但是林則徐當然沒那麽容易罷手,他並不是一位能打馬虎眼的欽差。這時有一個人引起了林則徐的格外關注,那就是自詡為煙商領袖的丹特。當時已經有些美國商人打算妥協,交出鴉片,但是丹特卻從中阻撓,一再破壞林則徐的計劃,還煽動其他人一起抵抗到底。林則徐決定把他作為重點突破對象,丹特見狀連麵都不敢露了,躲在商館之中不敢出來,不過林則徐很快就不再管他了,因為一直在澳門隔岸觀火的義律來到了廣州。義律終於出現了,各大外國商人紛紛表示唯義律馬首是瞻,林則徐的目標,自然又轉到了他的身上。
義律為人城府很深,既有著英國海軍帝國主義的擴張精神,又不乏外交官的圓滑手腕。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義律都能夠以鴉片利益為重,隱忍妥協,對來往的官員彬彬有禮,中國官員都對他很有好感。他和英商的關係密切,但是從不表現出來,不過這一次他決定為英國的商人出頭,與林則徐抗衡到底。他要保護英國的商人們和他們的財產安全從廣州撤退,而此時已經有很多商人決定繳煙,並承諾不再往中國輸入鴉片,但是義律卻從中作梗,他的出現讓林則徐的努力成果付諸流水。義律此次高調地出現在廣州,擺出一副來者不善的姿態,而廣州港外的一艘艦艇還在待機而動,顯然也是義律的安排。
林則徐也不甘示弱,他撤走商館的華籍辦事人員,嚴防奸細去給外國船隻通風報信,他還派人截回了打算逃跑的丹特等人,派兵重重圍住商館,切斷他們的對外聯係。一時間形勢變得十分緊張,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雙方的衝突仿佛一觸即發。
開始時義律提出要直接和林則徐談判,但旋即又食言。後來隨著美國商人的妥協,義律也突然表態願意繳煙。林則徐連忙積極開展繳煙工作,一麵切斷煙源,一麵發放有助於戒煙的藥物給煙民。林則徐在禁煙的道路上,似乎看見了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