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遊歸魯

現在我們回過頭來說說孔子周遊各國的這些年,他的故國魯國的情況。

魯國自孔子離開後,國力日漸衰微,到孔子第三次回到衛國時,正是魯哀公執政。此時,南麵的吳國已經強大起來。

吳國包括現在蘇皖兩省全境及贛東北部分地區,都城在江蘇無錫,國力強盛,疆域遼闊。但也同楚國一樣,被中原人視為蠻夷之邦。

本來,中原各國之間曾有約定,互不侵犯,數百年來相安無事。可是,被視為蠻夷之邦的南方新興國家,例如吳、楚等國,卻不理會這個約定,隻要能夠開拓疆土,侵略之名根本不放在眼裏。

其中最蠻橫的就是吳國,經常以武力侵略鄰近小國。不僅如此,吳國曆代君主都有稱霸中原的野心。

公元前500年,齊景公和魯定公會盟於夾穀,有很大程度上是怕吳、魯結盟而威脅到齊國。如今,吳國已經吞並了魯國南方的一些小國,正企圖用合縱連橫的策略達到稱霸中原的最終目標。

公元前494年,吳王夫差僅繼位兩年,就大敗越王勾踐。一時間,吳國的勢力越發擴張,魯國感到深受威脅。魯哀公七年,即公元前488年,吳國和魯國在鄫城(今河南省柘城縣北)舉行會談。吳國強行要求魯國用一百頭牛、一百隻羊、一百頭豬作為獻禮。雖然這超越了當時禮製規定的數字,但魯國懾於吳國的威勢,隻好如數奉上。

吳國又要求魯國三桓中掌權的季孫氏派宗主親往吳國談判,當時季孫氏的宗主是季康子。季康子深恐前往吳國會遭遇不測或受到侮辱,借用了當時尚在衛國的子貢。子貢深負辯才無礙,隨季康子前去交涉。經過一番唇槍舌戰,魯國終於獲得了外交上的勝利。吳國這才作罷。

公元前487年,吳國不顧一年之前與魯國的和談盟約,出兵攻魯。幸而魯國軍民拚死抵抗,吳國隻好退兵。

這時候,犯上作亂從魯國出逃的陽貨正在晉國,企圖幫助流亡至此的衛國太子蒯聵回國接位。他們得到了晉國的支持,本想出兵伐衛,但又顧及魯、衛之間的關係,恐兩國聯手相抗。後來,他心生一計,齊、魯兩國雖有姻親關係,但夾穀會盟之後,魯國索要回齊國之前占領的城池,此事使齊國極為不滿。現在可以遊說齊君,讓魯國把那些城池還回來,如果魯國不答應,就出兵討伐。

齊國此時的君主是齊悼公,悼公果然被說動,於是,命國書為大將軍,率領兵車一千乘向魯國進發,到達汶水時停下來紮營修整,並派人向魯君下戰書。

接到戰書後,魯哀公急召季康子和冉有來商量對策。

冉有說:“國難當前,我願率軍出戰。另外請再派人去通知夫子,請他從旁協助,以解魯危。”

季康子非常高興,立即任命冉有為左大將軍,出發禦敵。

冉有讓樊遲為車右,合力抗齊。車右指古代車戰時,站在禦者右邊的武士。一般多選用力士,職責是作戰時保護車左的主帥。樊遲也是孔門弟子,他精通戰略,尤其精於箭術,幾乎百發百中。

冉有率大軍浩浩****到達汶水,一聲渡河令下,士兵個個奮勇爭先,誓死保衛國土。

魯軍渡河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搗敵營。齊軍措手不及,隻落得棄甲曳兵而逃。冉有緊追不舍,直到數十裏外,才鳴金收兵。

齊國的國書本就不是什麽名將,軍事一道上與冉有相去甚遠,經此一戰,更是早已嚇破了膽,於是趕緊收拾殘部,並派人返國告急。

這時候,身在衛國的孔子也已經得到消息,派遣子貢到齊國去向權臣陳乞遊說,希望他能罷兵休戰。

陳乞的內心本來就希望國書戰敗,好趁機削弱他的勢力。子貢既然來勸他罷兵,正好趁此機會,奏請齊君下令撤回軍隊。於是,陳乞一麵遊說齊悼公,一麵派遣使節到魯國重修舊好。

不久後,魯國獲勝,冉有班師回都。季康子親自前往郊外迎接,兩人執手慶功,並設宴慰勞三軍。

酒過三巡,季康子滿麵笑容地問冉有說:“恭賀你旗開得勝。但不知你的這種軍事才能,是無師自通、出自天性呢,還是後天學來的?”

冉有答道:“是向我的老師學的。”

“哦?夫子怎麽會懂用兵之道?”季康子不免有點訝異。

冉有說:“夫子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學者,文武均通。我隻不過學了一些戰術而已,韜略什麽的還談不上呢。”

季康子又問:“孔子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冉有回答說:“任用他的君王會名聲顯赫,把他的主張宣揚到百姓中間,百姓就會信服。即便是向鬼神詢問他的為人,鬼神也會說他毫無缺憾。但我學習的這軍事之道,即使功勞蓋世,受到大量的封賞,夫子認為始終是對百姓不利的。”

季康子非常欣賞冉有那種功高不居的謙遜態度,對孔子也格外地欽敬和仰慕。戰事結束後的第三年,是魯哀公十一年,即公元前484年,季康子與冉有商議說:“我想邀請孔子回國,你以為如何?”

冉有說:“14年前,夫子任大司寇時的政績,想必您也略有所聞。如想請他老人家回國,萬萬不可以用對待一般人的態度對待他,否則的話,再多的俸祿,他也不會接受的。而且要有始有終,不能聽信小人的話,不能冷淡他。”

季康子說:“我知道了。”

孔子這一年已經68歲。

衛國的大夫孔圉和孔子是舊交,孔子一直認為他是一位賢人,每次到衛國,都會去看他,也常常住在他家裏。

這段時間,孔圉家裏正在鬧家務糾紛,他對自己的女婿有很大不滿,所以想設計殺害他。孔圉向孔子請教,並請孔子幫忙。

孔子大感意外,深悔過去看走了眼。他回答孔圉說,家務糾紛,外人還是不要插手的好,也沒有插手的餘地。

孔子歎息著說:“鳥類可以選擇棲息的樹木,樹木怎麽能選擇鳥類呢?”

孔圉一聽,知道孔子已有意離開衛國,趕忙假意誠懇地挽留:“我之所以一再堅持要您留下,並非是為了我自己,而是希望您能協助年幼的出公。這完全是為國家著想,請不要因為我家的私事而離開。”

孔子被他這麽一說,倒有些左右為難了。這時,季康子派來接回孔子的使臣到了,才替他解決了難題。

當年在魯國國內,最反對孔子的是公賓、公華、公林三個人。現在季康子正是派了這三個人帶著厚禮來到衛國接孔子回國。季康子的做法是為了表示誠意,意在告訴孔子:你看,曾經反對你的人現在來接你回去,可見國內是多麽迫切而誠摯地需要你。孔子正好借這個借口拒絕了孔圉的挽留,毅然決定結束流浪生涯,返回魯國。這時,距離孔子公元前497年離開故土開始周遊列國,已經過去14年了。

一些在衛國從政的弟子,聽說夫子即將束裝歸國,也都紛紛棄官相隨。

孔子對哀公和季康子的為人早有了解,再加上這些年遊曆在外與政客的頻繁接觸,所以即便他們的邀請情意懇切,孔子心裏也沒有寄予太大的期望。

不過,一別故鄉14年之久,如今終於有機會回去,孔子還是掩飾不住內心的興奮。

公元前484年,也就是魯哀公十一年的秋天,孔子返回闊別已久的故鄉,一路上感觸良多。

回想這14年間,自己輾轉各地,接觸到各種各樣的人物,也遇到幾次意外的驚險。而自己的政治抱負始終未能有所施展,甚至飽受猜忌,險遭殺害。流落到鄭國時,還被人喻為喪家之犬。期間的艱難曲折真是難以為外人道也。

至於那些高潔的隱士,他們的歌詠和嘲諷,如今想來,倒還蠻有人情味,孔子不由得感到一絲溫暖。

將屆古稀之年的孔子,這時的政治見解早已成熟,而這些年周遊各地的經曆也使他對政治生涯看得很淡。他認為教育事業才是不朽的事業,而國家富強應以教育為先。

抵達曲阜郊外時,冉有等出仕於魯國的弟子,早就等候多時。

對一般老百姓來說,孔子的歸國令他們雀躍不已。因為當年孔子任大司寇時的政績,他們記憶猶新。所以他們認為隻要孔子回來,今後就又可以過上政和邦寧的安樂日子了。

哀公和季康子他們對於孔子的歸來,又是怎麽想的呢?

之前與吳國和齊國的戰爭雖然都以勝利告終,但國力日漸衰弱卻是不爭的事實。目前,齊國居於北,吳國居於南,將魯國夾在中間,虎視眈眈。魯國國內沒有賢臣,政綱廢弛;外交也沒有人才,為應付客觀情勢的需要,隻能與周邊一些小國締結密約,暫保平安。可一旦實情暴露,那些虎狼般的強國一定會興師問罪。

哀公和季康子認為孔子在各國遊曆多年,對各國的政情必然有深入的了解。他對這個棘手的難題,一定會有一些值得借鑒的寶貴意見。由此可見,他們的想法隻是讓孔子處在一個顧問的位置,有什麽難題盡可以去谘詢,卻不準備讓孔子掌握實權,真正意義上地執政。

孔子回國後,哀公第一次接見他的時候,開頭一句就說:“請你告訴我一些為政的道理。”

孔子答道:“很簡單。用人的時候,必須要有所選擇,選用品行優良、能力出眾的官吏,政治必然會走上正軌。”這句話聽起來雖然簡單,但卻語意深長。

有一次,季康子向孔子問政。

孔子說:“選用正直的人,摒棄邪惡的人,百姓自然會服從。身居高位的人如果都是正直之士的話,那麽,黎民百姓受到感化,也就會變得正直了。”

季康子把竊盜案件日益增多這件事,拿來請教孔子。

孔子說:“想要遏製盜竊之風,最首要的途徑就是教導百姓無欲、戒貪。隻要自己不貪得無厭,即使你獎賞他去竊盜,他也不會幹的。”

季康子想用重刑來促進社會風氣的改變,孔子不客氣地說:“身居高位的人如果決心為善為正,做一個好榜樣,人民自然就能安居樂業,風氣淳樸,社會也自然就安定了。身居高位的人就像是風,百姓就像是草,風吹到草上,草肯定會順勢彎倒下去,你不能直接把草鏟除了。隻要身居高位的人好德樂善,老百姓還會做壞事嗎?”

孔子對魯哀公和季康子的很多問題都直言諍諫,毫不掩飾。他看到哀公不能選賢任能,不能遠離佞臣,所以勸他要慎重擇人。至於季康子,孔子早就知道他處事不公,自己又貪得無厭,不能為民表率,所以毫不客氣地當麵指責他的錯誤。

季康子每次去見孔子,聽到的雖然全是忠言,但到底十分地逆耳。季康子心裏很生氣,又不能發作。慢慢地,他除非萬不得已,很少去親近孔子。孔子已不再熱衷於仕途,也就淡然置之。

季康子生性極為貪婪,經常恣意剝削人民,廣積不義之財。但他又極其奢靡浪費,揮霍無度,所以常常入不敷出。他想以解決國家財政困難為借口,增加田賦,中飽私囊,可是這麽做勢必會引起百姓的不滿,也會給自己招來罵名。於是季康子想去請教孔子,當然是編一個增加賦稅的借口欺騙孔子。如果孔子認為應該增加田賦,那麽,他就不必背上什麽惡名,一切責任就都可以轉嫁到孔子的身上了。

季康子心裏這樣盤算,卻又不敢親自去見孔子,最後他想到讓冉有出麵。冉有是孔門弟子,與孔子有師生之誼,又是自己的家臣,總比別人放心一些,由他出麵去請孔子發表意見,最為妥善。於是,季康子編了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讓冉有據此去試探孔子的反應。

冉有把那些理由一說完,孔子便看出了季康子的用心。他想起自己初次擔任委吏時的種種,他深知老百姓一年到頭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辛勞,不遇荒年還好,萬一遇到荒年,真是苦不堪言。靠天吃飯的人民,已經夠值得同情了,怎麽能再增加他們的負擔?何況又不是國家真的需要這樣,而是為了填補私人的欲壑。所以,孔子壓根兒就不讚成。

冉有往返跑了三趟,孔子總是一語不發。這種無言的抗議,應該讓季康子死了這條心才對,但他仍舊再三再四地打發冉有去試探。

最後,孔子覺得不耐煩,他對冉有說:“你是我的弟子,你明知季康子這是假公濟私,怎麽還幫著他?”

冉有在老師麵前不敢說假話,隻好坦承說:“弟子在季氏手下做事,他命令我這麽做,我隻能從命。”

孔子說:“賦稅是為國家需要而征收的,豈是權臣公卿實現自己私欲的途徑。何況周公製定的稅則,何其公平,有什麽理由再增加呢?”

這件事之後,冉有和孔子的師生之誼受到了破壞,孔子曾痛心地說:“他沒有資格做我的弟子。”

有一次,季康子準備攻打顓臾,這是魯國一個很小的附庸國,位於今山東省費縣西北一帶。子路和冉有趕快跑來告訴孔子。

孔子責備說:“你們倆身為季康子的家臣,一定參與謀劃策動了吧?”

冉有趕緊否認說:“這完全是季康子的主意,我們兩人都不讚成。”

孔子說:“先王封顓臾為東蒙山的主祭者,一向是魯國的臣屬。如今魯國的邦域被三桓瓜分,季孫氏獨得兩份,叔孫氏和孟孫氏各取一份,隻剩下顓臾還算是公臣,竟還放不過它,季孫氏實在太過分了!你們兩人,深受季孫氏的器重,怎麽不盡全力勸諫呢?如果季康子不聽勸諫,你們倆就應當辭官不做。周任曾經說過,為官之前先權衡一下自己的能力,然後才就位;幹不了的話,就不幹。”

周任是周時的大夫,為人十分正直無私,嫉惡如仇,被後世很多為官從政者視為楷模。

孔子接著說:“這就好像替一個盲人引路,你眼看著他有危險,卻不去幫助他;眼看他將跌倒,卻不去扶持他。那麽,叫你來引路又有什麽用處呢?我覺得你們根本沒有盡到做臣子的責任。再打個比方,老虎逃出了籠子,珠寶箱裏的美玉碎了,難道說,看管的人就沒有一點責任嗎?”

冉有辯解說:“顓臾的城堡極為堅固,而且靠近季孫氏的費城,如果現在不把它攻下來,將來極有可能成為心腹大患。”

孔子乘機教訓他說:“一個國家不怕財富少,隻怕分配得不均勻;不怕人少,隻怕社會不安定。如果資源分配平均,就不會有貧困現象的出現;如果大家都能和睦相處,就不怕人民稀少。社會安定以後,政權才能穩固。假如遠方的人仍有不順服的話,就以文化道德來感召他們,他們自然會被吸收過來。你輔助季康子多年,卻不能使境內人民生活安定,也不能吸引遠人來歸。他妄動幹戈你卻不能勸諫。季孫氏的憂患不在顓臾,而是在內部啊!”

魯哀公十四年,齊君被弑的消息傳來魯國,又激發起孔子的正義感。

晏嬰死後,齊國逐漸由田氏掌權。齊景公死後,三傳至簡公。簡公即位後,分別任用田常和監止為相。監止很受簡公的寵信,田常十分嫉妒。公元前481年,即魯哀公十四年春天,監止在上朝途中偶然看見田氏族人殺人,於是將其拘捕,後來卻被田氏營救。監止深知自己已經得罪了田氏,懼怕報複,在簡公支持下,準備驅逐田氏。不想,監止的家仆竟將此事告訴了田常。5月,田常先發製人,率軍入宮,劫持簡公。監止率軍反攻,被田氏擊敗,監止出逃。田氏軍窮追不舍,情急下監止迷失方向,誤入田氏的封地豐丘,被田氏殺死。6月,齊簡公在倉皇逃往徐州的路上,被田常的追兵殺死。

簡公死後,田常立簡公的弟弟為君,即齊平公,自任宰相,繼續掌握齊國的實權。

孔子生平最痛恨的就是叛臣逆子,所以這件事引起他極大的憤怒。他雖然久已不問朝政,此時卻按捺不住。孔子如臨大典,沐浴、更衣、整冠,入宮朝見哀公,鄭重其事地奏請哀公出兵懲治田常這個弑君的亂臣賊子。

哀公可不像孔子那麽富有正義感,他隻以利害得失為行動與否的前提。哀公考慮良久,找到一個借口說:“齊國強大,我們弱小,以弱攻強,恐怕沒有把握吧?”

孔子回答道:“魯國與齊國,情誼深遠,田常弑君,大逆不道,出兵討伐,名正言順。再說,齊國自景公以後,被弑的君王已有三人,目前舉國憤怨,情勢極為紊亂,附和叛臣的隻是少數。我們堂堂正正地前往征討,一定可以獲得齊國正義人士的追隨。誰勝誰敗,還不一定呢。”

哀公始終拿不定主意,何況,魯國的實權都掌握在三桓之手,尤以季孫氏的勢力最強。於是,哀公敷衍著說:“這件事牽涉頗廣,最好和季康子商量一下再作決定。”

孔子無奈,隻得退了出來,然後歎息著說:“我曾做過魯國的大夫,遇到這種事,我不能不說。但哀公不能做主,反要取決於季孫氏,真是可歎。”

孔子本來不願去見季康子,但責任在身,不容推卸,隻好硬著頭皮去找季康子。

季康子其實和田常沒有什麽分別,都是目無君上的權臣,並且他和田氏還有私誼,當然不肯讚同孔子的主張,但又不好反對得太過直接。因此,他以另一個理由婉拒了孔子的建議。他說:“田氏弑了齊君,隨即立他的弟弟繼位,這還是情有可原的。再說,這是他們國內政治上的紛爭,外人似乎不便幹涉,夫子以為呢?”

孔子已經看穿季康子的心思,知道此事是無能為力了,也就不再多說,憤然告辭而去。伐齊的事就此被擱置不提了。

孔子倦遊歸魯,雖不願出仕為官,但仍想以在野之身匡君救民,協助弟子從政。但伐齊一事之後,他見哀公如此懦弱無能,三桓以季孫氏為首,囂張跋扈,執掌朝政。如此情勢令孔子愈加心灰意冷,他準備用餘生的全部時間,傾注全部的精力和心血,致力於教育事業。他要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的身上。

這期間發生了幾件令他悲慟欲絕的事件。

公元前485年,即魯哀公十年,孔子67歲,尚在衛國之時,他的夫人亓官氏病逝。

公元前482年,孔子70歲時,他的獨子伯魚去世,享年50歲。伯魚留下一個兒子名叫孔伋,字子思。後來受學於曾子,也是著名的學者,被尊稱為述聖。《中庸》就是子思所作。

孔子在已逾古稀之年喪妻喪子,實在是人間最悲痛的傷心事。

關於孔子的九個異母姐姐,史書上並沒有記載留傳下來。孔子的異母哥哥伯尼,生有一男一女,男的名孔忠,字子蔑,也是孔子的弟子之一,後來在魯國任官。女的由孔子擇配,嫁給了他的弟子南容。孔子認為南容為人謹慎,所以把侄女嫁給他。

孔子自己除了獨子伯魚外,還有兩個女兒,一個幼年夭折,另一個嫁給了自己的弟子公冶長。公冶長自幼家貧,勤儉節約,聰穎好學,博通書禮,德才兼備,終生致力於學問,沒有走上仕途。相傳公冶長精通鳥語。

又過了一年,孔子71歲時,他最得意的弟子顏回也去世了。

顏回,字子淵,亦稱顏淵。生於魯昭公二十九年(前521年),卒於魯哀公十四年(前481年),享年40歲。他敏而好學,能聞一知十,謙和有禮,從來不遷怒別人。在孔門諸弟子中,孔子最器重他,對他的稱讚最多,不僅讚其“好學”,而且還以“仁人”相許。曆代文人學士對他也無不推尊有加。

顏回素來以德行著稱,嚴格按照孔子關於“仁”“禮”的要求,“敏於行而訥於言”。所以孔子時常稱讚顏回具有君子四德,即強於行義、弱於受諫、怵於待祿、慎於治身。顏回終生所向往的就是一個“君臣一心,上下和睦,豐衣足食,老少康健,四方鹹服,天下安寧”的無戰爭、無饑餓的理想社會。

相傳,顏回家很窮,住在僻陋的巷子裏,吃的是粗茶淡飯,喝的是一瓢清水。如果換了別人,肯定每日為生計發愁,可是他卻依然快快樂樂地勤學不輟。孔子曾讚賞他說:“賢人,就是像顏回那樣的!”

有一次,顏回陪孔子遊泰山,回來不久就生病了,而且一天天加重,不到半個月就過世了。

孔子聽到消息後,大喊:“老天爺這是要我的命啊!”接著放聲痛哭。

有人在旁邊勸慰說:“請夫子不要過分哀慟,保重自己的身體為要啊。”

孔子眼裏噙著眼淚說道:“哀慟是有傷身體,可是我控製不住自己。顏回這樣好的人,竟年紀輕輕就去了。我不哀慟他,還能哀慟誰呢?”

顏回的父親顏路想把兒子葬得體麵一點,但是家裏很窮,就跟孔子商量,希望孔子能把自己的車子賣了,去換一套棺槨。

棺槨是我國古代表示死者身份和等級的棺葬製的一部分。棺,即盛放死者的木製葬具;槨,指套在棺外的外棺。周朝的棺葬製度規定,士人下葬時隻可用大棺,不能用槨。

孔子對於顏路的要求覺得很為難,因為按照古禮,大夫的車子是君主所賜,不能隨便變賣。同時,大夫年老的時候,必須有車子代步,不能步行。於是,孔子隻好直率地告訴顏路說:“除非是公侯卿相,否則不能棺槨並用。我兒子死的時候,也隻是一層棺而沒有槨,這是沒法子的事啊。”

孔子的其他弟子也想厚葬顏回,一起來請示孔子。孔子認為哀悼一個人,重在內心,不在表麵,所以他沒有答應。不過,大家念及與顏回的同門之誼,以及顏回生前的良好德行,還是設法募集籌措金錢,厚葬了他。

孔子事後歎息說:“顏回當我是他的父親一樣孝順、恭敬,我卻沒能像對待兒子一樣對待他。讓他葬得如此不合禮法,實在是弟子們的意思,我無法做主啊。”

顏回一生沒有做過官,也沒有留下傳世之作,他的言論都收集在《論語》等書中,其思想與孔子的思想基本是一致的。

一年後,即公元前480年,孔子的另一個得意弟子子路死在衛國。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當年,衛國的太子蒯聵看不慣南子的**作風,準備殺死她,不料籌劃不詳,被人泄露了消息,沒有達到目的,隻好逃亡到晉國。衛靈公死後,由他的孫子繼位,也就是衛出公。

出公在位12年後,父親蒯聵企圖返國奪位。他起初請趙簡子出兵相助,趙簡子沒有答應。他就改變計劃,派一個心腹回國去向孔悝的母親求情。

顏回墓

孔悝是衛國的一位貴族,他的母親是蒯聵的姐姐,名字不詳,我們暫且稱她為孔姬。孔悝的父親就是前麵提到的孔圉。孔圉去世以後,孔姬就和丈夫的一個名叫渾良夫的部下私通。渾良夫生得身長貌美,孔姬對他很是依賴,大小事情都喜歡找他來商量。她知道蒯聵圖謀返國的消息後,就派渾良夫到晉國去一探究竟。

蒯聵知道渾良夫是姐姐的情人,他說的話姐姐多數會聽,於是首先表示願意支持他們,而且答應事成之後必有重酬。

渾良夫得到如此承諾,欣喜萬分,立刻回國向孔姬報告。他說:“蒯聵親口答應我,一旦他回國奪位成功,我們倆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再沒有人敢說閑話了。目前他所顧忌的,隻是孔悝的反對。孔悝是你的兒子,你以母命叫他迎接舅舅返國,他敢不依嗎?”

孔姬說:“蒯聵是我的弟弟,出公是我的侄子,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多此一舉呢?”

渾良夫提醒她說:“你要知道,出公在位對我們目前的情況沒有什麽改變,我還是你們家的家臣,既無地位,又沒財勢,而且我們的關係還是隻能偷偷摸摸。但如果換上蒯聵,情況可就不一樣了。你不為自己著想,也不為我想想嗎?”

孔姬被他說得無言以對,就這樣,他倆成了蒯聵的內應。

在渾良夫的巧妙安排下,蒯聵安然地偷偷回到衛國,住在他姐姐家裏。

傍晚孔悝回到家裏,剛準備休息,就被母親叫了去。她說:“悝兒,我問你,父母兩族中,哪邊的關係更近一些?”

孔悝垂手恭立,答道:“叔伯是父係直屬血親,舅氏是母係直屬血親。誰近誰疏,實在難以判斷。”

孔姬說:“也罷。不過,你既然知道舅氏是母係至親,為什麽不擁立我的弟弟?”

孔悝答道:“廢子立孫,是先君的遺命。我們這些做臣屬的,即便是貴族,也不能置喙。”

其實,母親和渾良夫的曖昧關係,他早有察覺,而且渾良夫偷偷前往晉國會晤蒯聵的事情,他也略有所聞。隻是身為晚輩,這些事情不便公然指摘出來,總是要給母親留一點麵子的。如今聽到母親話中有話,孔悝實在無法,隻能推說腹痛,要去如廁,準備逃跑。

渾良夫這夥人早有安排,在孔宅四周埋伏了不少武士。他們早已準備好盟誓所需的一切,想逼著孔悝和蒯聵歃血為盟。臨時買不到牛,就宰了一頭豬,將豬血放在一個器皿中備用。

當孔悝借著如廁的借口準備逃跑時,兩名武士不由分說,將孔悝捉住,挾持到大廳。

大廳裏,蒯聵站立在正中央,孔姬站在他右邊。孔悝被押進來以後,孔姬厲聲喝道:“舅父在此,為何不拜?”

孔悝無奈,隻好跪拜下去。蒯聵佯裝慈祥,笑容滿麵地親手攙扶。

孔姬也改以柔和的聲音對兒子說:“君位本來就應該是你舅舅的,若不是南子相逼,他怎麽會流亡到晉國?這件事全天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天下人也很同情你舅舅的遭遇。怎麽你身為他的親外甥,反倒不能體諒他的難處呢?我和他是同胞手足,不忍坐視不管,所以要迎他回國繼位。悝兒你位高權重,一言可以定國。擁戴你舅舅複位,才是忠孝兩全的做法,你說是不是?”

在這種情況之下,孔悝似乎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他被逼不過,隻好回答說:“母親的命令孩兒不敢不從。”於是,仆人捧來豬血,孔悝和蒯聵歃血為盟。

當晚,渾良夫率領武士,連夜進襲王宮。出公命人召孔悝來保駕,回報說,來襲的正是孔家人,打出的旗號是奉太子之命來捉拿逆子。出公大驚失色,他一麵馬上叫人傳話給蒯聵,說子不與父爭,願意將王位拱手相讓,一麵收拾宮中財物,裝載成車,趁月色昏暗從從宮逃出,直奔魯國去了。

子路當時在孔悝手下為官,政變發生時,子路正好有事外出,他聽到消息後立刻趕了回來。可是衛國國都上下已經一片混亂,孔悝被劫持。子路一心想救出孔悝。蒯聵派了兩名武將帶人攔住了他的去路。

子路毫不畏怯,奮力衝殺,無奈對方人多勢眾,而且用的又是長兵器,子路僅憑一支佩劍,雖然刺殺了幾名敵兵,終究是處於劣勢,不一會兒,已經滿身是傷。子路一不留神,頭上的帽纓被對方的長戟挑斷。

他擲劍大呼:“大丈夫死就死了,卻不能不戴好帽子,容我把帽子戴正!”

孔悝在裏麵高聲喝道:“不得傷害子路。”可是亂軍之中,哪由得他做主。話音未落,子路已經被一班亂軍砍成肉醬了。

孔子聽說衛國發生了政變,他歎息著說:“子羔或許還可以平安回來,子路卻一定是罹難了!”

子羔是孔子的另一個弟子,稍顯愚鈍,受子路提攜,在衛國做官。果然不出所料,子羔狼狽地逃了回來。孔子聽他講述子路殉難時的情況,不禁淚如雨下。

自己的獨子以及兩位心愛的門生,都先他而死,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人間慘劇怎能不令他悲慟欲絕。從此後,孔子晚景淒涼,隻有一些較為年輕的弟子陪在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