恥辱的投降

這邊,賈餘慶與吳堅、謝堂回到城中。賈餘慶連嚇帶騙,向太皇太後報告了文天祥觸犯伯顏的經過,並借著元使程鵬飛的威勢,取代了文天祥的地位,出任右丞相。他完全遵照伯顏的意思,把降表改成了臣屬身份,卑躬屈膝地向元主投降。

臨安朝廷既已跟伯顏約好,由伯顏先派遣呂文煥入城,通知老百姓積極籌備歡迎元兵事宜。元兵又派一支軍隊駐守在各個城門口,接著皇宮也被包圍了起來。

一群朝臣都聚在宮中,催促太皇太後和幼主準備迎降,並趕快重寫一份投降書,務必要以臣屬的身份。

學士院是專門替皇帝處理文稿的機構。這天剛好輪到高應鬆在院裏值班,太皇太後要他起草一份降表。高應鬆還算是個忠臣,他一接到聖旨便哭著說:“小臣讀這十幾年書,可不是為了替皇帝寫降表的。小臣寧可被撤職,甚至被殺,也不願寫這份降表。”

沒有辦法,朝臣們隻得另外找人。最後找到一個姓劉的,替幼主寫下了這份降表。

賈餘慶與吳堅帶著這份降表再次來到伯顏帳下,伯顏看了一遍說:“宋國既然已經投降,哪裏還能用德佑的下款?”

賈餘慶連連稱是,趕忙拿著表退回來,重新抄了一份,下款改寫為“大元至元十三年正月”。

伯顏接受了降表後,特意請文天祥進帳,讓他親眼看看這屈辱的一幕。

文天祥進入帳中,見吳堅垂頭喪氣,賈餘慶揚揚自得,同去的還有同知樞密院事謝堂、簽書樞密院事家鉉翁、同簽書樞密院事劉岊和呂師孟幾個人。伯顏告訴文天祥,太皇太後以“臣妾謝道清”的名義,率領臣屬向大元皇帝陛下獻出降表,文天祥聽完隻覺腦中轟的一聲,有種天崩地裂的感覺。

他本來還以為能說服伯顏,留我宗廟,存我社稷。沒想到蒙古韃子竟是這樣毫不容情地覆亡了大宋三百餘年的江山。

伯顏失信固然可恨,但他更恨朝中那批賣國的奸賊。原來他們慫恿他來出使北營,根本不是為了什麽國家社稷,完完全全是設圈套陷害他。

文天祥義憤填膺,指著賈餘慶大罵,罵他賣國求榮,罵他認賊作父:“賈餘慶你想一想,大宋沒有虧待你,而你卻引狼入室,奉獻國土,將來你怎麽有臉見先帝於地下……”

罵完賈餘慶,又罵伯顏不守信用:“卑鄙無恥的小人,言而無信,你曾經說過社稷必不動,怎麽不守信義?”

當時呂文煥也在座,他還厚著臉皮勸文天祥說:“文丞相息怒,朝廷既已歸降,稍等一兩天,我們就會送您回去。”

文天祥見呂文煥也在幫腔,怒氣更盛,他說:“你這叛賊,還有臉來跟我說話,快快滾開!”

呂文煥叫道:“文丞相為什麽罵我是叛賊?”

文天祥說:“國家不幸,到了這種地步,你就是罪魁,身為大將,卻以城投敵,不是叛賊又是什麽?三尺孩童都在罵你,何況我呢!”

呂文煥替自己辯護說:“我守襄陽五年,糧盡援絕,朝廷不發一兵一卒,怎麽能怪我?”

文天祥說:“糧盡援絕,就應該以死報國。你貪生怕死,投降元軍,既辜負了國恩,也敗壞了自己的聲譽!現在你們這一族人都成了叛逆,千秋萬世之後,也要受人唾罵!”

呂文煥被罵得啞口無言。坐在一旁的呂師孟見叔叔被罵,便上前責問文天祥說:“文丞相不是曾經上疏要殺我呂師孟嗎?怎麽到了現在還不殺呢?”

文天祥在北營,還要受自己人的氣,他說:“你叔侄都投降北朝,沒有把你們全族斬首問罪,是本朝的失誤。你還有臉去做兵部尚書!你們今日殺我,正好成全我。”

這一番話說得呂師孟張口結舌,也使得元軍將領大為歎服。伯顏吐了吐舌頭,對宣撫大臣唆都說:“文丞相心直口快,真丈夫也!” 唆都也非常敬佩地說:“文丞相罵得好!”

由此可見,忠臣誰都敬仰,亂臣賊子誰都看不起。

這件事之後,伯顏越發佩服文天祥,也就更不想送他回去了。他想讓這位大宋朝的英才歸附元朝,幫助元朝治理中國。因此,文天祥就一直被軟禁在營中,由唆都陪著他。

元兵進入臨安以後,先查封了國庫,沒收了史館禮寺的圖書,和百司的符印告敕,更罷去官府,解散宮中的侍衛隊,最後脅迫幼主皇帝率領百官,在祥曦殿拜表迎元。又命程鵬飛取太皇太後的手詔,令天下州郡一律歸附大元朝,不得擅自聚兵反抗。其他還有尚未歸附元朝的節鎮,一律解甲投降。

太皇太後按照表中的諾言,下令現存的各州郡縣,同時開城投降,等待伯顏派人去接收。又唯恐有些城鎮不肯迎降,於是太皇太後又補寫一份文書,給各地的守臣,上麵說:“今根本已廢,諸城雖欲拒守,民何辜焉?詔書到日,其各歸附!”

賈餘慶看到這份詔書,還覺得不夠完備,另外又請了部院的長官在紙尾落款的地方畫押。大家依照賈餘慶的吩咐,輪著畫押。輪到樞密院事家鉉翁的時候,他拒絕畫押。程鵬飛火大了,他說:“不肯是不是?我先把你捆起來,看你還肯不肯!”

“笑話!在我還沒有離開這裏以前,總是堂堂的執政,你算什麽,憑什麽捆我?”家鉉翁說完轉身就走,一個字也沒寫。

此時,文天祥被扣在北營,常常聽見宋朝有人來接洽事情,但總是沒辦法查問究竟。

他心裏非常焦慮,便找那負責看守的元人唆都問話,這個元人很服帖,因為他喜歡像文天祥這樣有骨氣的男子漢。

唆都和忙古歹除了監視他,還有另一重任務,那就是做說客。幾天來,這兩個說客費了許多口舌,卻收效甚微。

這一天,唆都又對文丞相說:“丞相常對我說,國存與存,國亡與亡,這才算是大丈夫的忠誠。可是現在天下已經歸大元了。大元還要興辦學校、恢複科舉。丞相在大宋是狀元宰相,今後必能勝任大元的宰相。”

從這幾天的相處,文天祥也知道唆都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便流下淚來說:“我的氣節是永遠不可能變的。”

唆都見他忠貞不移,唯恐他會以死殉國,所以更是寸步不離,時時刻刻看守著。

元朝的官吏也很想知道南朝王室的消息,於是唆都和忙古歹便找機會問他。

唆都問道:“當今的幼主皇帝,是度宗的第幾個兒子?”

“恭帝排行第二。”

“那第一個兒子和第三個兒子有沒有封王?”

“當然封了。”

“哦,你們的兩個王爺現在不在臨安城,那他們在哪裏呢?”

“大臣們保護著走了。”

唆都一聽大驚失色,接著便追問到了什麽地方。

文天祥說:“大宋的疆土還大得很呢,有的是地方,至於逃到了哪裏,我也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能告訴你們。”

唆都和忙古歹聽了麵麵相覷,接著又與文天祥談起了平江失守的事,以及王舉之、王邦傑投降的經過。唆都說:“您當時為什麽會離開平江那麽要緊的軍事重鎮?”文天祥歎了一口氣說:“我不得已才離開的,皇帝有詔,催我即日入關。”

“您守平江府,有多少兵?”

“大概有五萬人。”

唆都也歎了一口氣說:“我們能這麽容易得到宋朝的天下,恐怕也是天命吧!”

“此話怎講?”文天祥反問。

“丞相你要是沒有離開平江,以您所帶的五萬部隊,我們不可能這麽輕易得到平江。”

文天祥笑笑,說:“說不定我也會像王舉之、王邦傑一樣投降呢?”

唆都說:“以丞相的氣概,豈會輕易向我朝投降?”

文天祥歎口氣,不勝惋惜地說:“不錯!如果我們真的在平江開戰,那麽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

“不過城裏的百姓們可要遭殃了!”唆都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