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使元營
此時,朝廷官員棄職潛逃的不計其數,外邊一些守城的士兵和將官也紛紛到北營投降,京師一片混亂。元丞相伯顏又接二連三派人來,要找宋丞相當麵談判。
好多要員都聚在左丞相吳堅的家裏,商討大計,但是誰也想不出一個好辦法,最後,有人提到了文天祥。
“文天祥現在何處?”
“當初他堅持在臨安決戰,後來太皇太後降諭,命他把部隊移駐富陽,免得他在京裏打擾和議。後來朝廷又派他南下,經營江蘇、江西、湖南、廣東、廣西五省,正要走的時候,太皇太後奉表迎降,他就駐留在富陽了。”
冷清清的小朝廷裏,隻剩下兩種人沒有走:一種是主戰的少數派;另一種是極力主張投降的人,文天祥一向看不起這些人。在這個節骨眼上,這些人便拖出文天祥來當祭品。
“文天祥不是很有辦法嗎?現在就讓他到軍前親見伯顏,談判出降的手續吧!”
宋丞相陳宜中出走的第二天,文天祥得到兩次晉升,早上來了第一道聖旨,授他為樞密使,到了中午又把他升為右丞相兼樞密使。
聖旨送到,文天祥的門客都拍手歡呼,以為是交好運了。殊不知,那時元兵已進至臨安城的修門內,無論是決戰、守城,還是遷都,都已經來不及了。
主張無條件投降的人全部聚集在吳堅這裏,他們特別選定這既不能戰、又不能守、更來不及遷都的時刻,把爛攤子交給文天祥處理。
不久朝廷又頒了一道聖旨,拜他為資政殿大學士,即刻前往伯顏帳下議和。
聖旨頒到時,文天祥的門客越發興奮了,大家都說這值得一試。但是由這一位堅持抗戰、向來反對和談的人出麵處理投降事宜,實在是殘忍!
因此,對丞相的職位,文天祥懇辭不受,他說:“我絕不接受別的方式,除非是和元兵拚個死活。”
文天祥碑刻像
有些門客跟他商量,說:“按目前的情況,現在元兵已進駐到修門內,朝廷絕不會支持你的。即使您一個人出來死拚,也保不了三宮出走。”
又有人建議:“這時候,唯一可行的就是和元人在城下講和。講和未必是投降,為什麽不乘此機會試一試呢?”
“朝廷既然加拜您為資政殿大學士,可以代表大宋前往伯顏帳下講和,這是光榮的事,您就接下這個丞相的位子吧。”
就在這熱鬧的時候,忽然門子拿了一份名帖進來,傳報說:“外頭有一位天台姓杜的要見相公。”
文天祥看看名帖,原來是杜滸。杜滸是天台人,他叔叔曾做過丞相,他本人當過縣令,很有俠義之氣。他曾集合了四千多義勇兵,趕來參加文天祥的京城保衛戰,隻因太皇太後不許他們生事誤國,所以沒有用他。
此人突然來訪,令文天祥頗感意外,他立刻說了一聲:“快請這位壯士進來。”
杜滸剛跨進門檻,便說道:“外麵傳說,文相公要到伯顏那邊講和,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不錯,我們相公已經決定此行,要負起救國的重任。”那些門客搶先回答。
“決定了?”杜滸很驚訝,“依我看,事情沒這麽簡單,朝廷裏那幾個貪生怕死的鼠輩隻會耍手段,不可能真心聽從您的主張。”
文天祥回答:“局勢已經到了這般田地,大家都不肯管,這國家怎麽辦呢?我會盡力,能做到多少就算多少。這次到伯顏帳下,願我能以大義說服伯顏,把投降的局麵扭轉過來,至少可以成為一個和局。”
杜滸說道:“文大人這趟萬萬去不得的!這裏麵肯定有什麽詭計。”
“什麽詭計?”有個門客大聲咆哮起來,“能有什麽詭計?我們相公好不容易等到這個報效國家的機會,你這黃口小兒,就不要在這裏信口雌黃多加阻撓了。”
在臨安,還沒有人敢這樣頂撞他,杜滸習慣性地握起拳頭來。但是因為文天祥在他麵前站著,他隻好忍下這口氣,被一大群門客推到了大門口。
雖然被推到了門口,他還是氣急敗壞地喊著:“文相公!文相公!您這個決定太危險了!”
文天祥不明就裏,他站在廳堂上說:“杜滸!謝謝您的好意!到了現在,我也顧不了個人安危了。”
雖然在德佑二年的正月十九,朝旨封文天祥為右丞相兼樞密使,但文天祥隻願以舊官職赴北營與伯顏談判,而不願以丞相身份出使。
此時的左丞相吳堅、樞密使謝堂、簽書樞密院事家鉉翁、樞密院事劉岊和賈餘慶卻都是一些投降派的人。這算是臨安朝廷最後的一次改組了。
上任的第二天,文天祥與左丞相吳堅、樞密院長官謝堂及賈餘慶四人身份奉命出使元營。
當時,伯顏駐紮在明因寺,他們一行四人進入寺裏,隻見伯顏帳中警衛森嚴、殺氣騰騰。吳堅等人早已嚇得說不出話來。但文天祥神態自若,對伯顏帳下的幾位將官,包括呂文煥在內,看都不看一眼。
文天祥開口先說:“我是大宋的右丞相,奉太皇太後之命,今天特來與元帥談和。”
談話剛剛開始,雙方還能保持著風度與禮貌。可是在心理上,戰勝者一方似乎就應該掌握主動權,而戰敗一方似乎隻能低聲下氣乞和。
伯顏勉強裝作和顏悅色地說:“宋室不是答應無條件投降嗎?文丞相怎麽說是來談和的呢?”
堂上的伯顏咄咄逼人,南宋的這群使者早已在心裏被打敗了。
文天祥答道:“關於先前的幾次會談,都是前右丞相陳宜中經手的,我一概不知。但是今天,太皇太後派我來這裏與您商議,我們可以從頭再談。”
“丞相能夠親自來處理這件事,也好。”伯顏說道。
文天祥接著又說:“本朝是個禮樂之邦,文化燦爛,曆史悠久。現在北朝興兵渡江,是想毀了它的社稷嗎?”
伯顏立刻拿出了詔書,向文天祥解釋說:“我早就說過,絕不動三宮九廟,絕不擾京城百姓。”
文天祥沉思了一會兒,他想現在最緊要的是盡量讓元軍停止行動,解除京師的威脅。於是他跟伯顏說:“這種話,貴國不知說了多少遍,現在,我們兩國丞相既然親定盟好,希望不會有什麽變動了。”
伯顏點點頭,文天祥繼續說道:“可是在和談時期,必須先避免大動幹戈。請您把所有軍隊撤回平江或是嘉興一線,我們再一起來商量詳細的條款,您以為如何?”
伯顏有些不樂,文天祥見狀立刻接道:“元帥剛剛既然說不動社稷,可見並沒有亡我之心。如果不願意退兵,就是想毀我家廟,覆我社稷。”
伯顏大怒道:“退兵之事,談何容易!” 雙方爭執了起來,氣氛也越來越緊張。
文天祥又說道:“你如果答應撤兵,兩國成立協定,這是我們都希望看到的。不然的話,兩淮、兩浙、福建和廣東都在我們手裏,我們的地方還大得很,繼續打下去,對你北國也沒有什麽好處。”
“笑話!我們還怕你們不成?”伯顏冷笑一聲。
“打仗到底不是什麽好事,而且戰爭不斷,會帶來無盡的災禍。到那時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元帥後悔也來不及了。”
“既然我們都知道打仗不是好事,那你們怎麽不幹脆投降算了呢?”
“要是講投降,我今天就不會坐在這裏了。”文天祥義正詞嚴地說道。
伯顏吃了一驚,他哪裏見到過像文天祥這樣鐵骨錚錚的使者。從前來的宋朝使者個個都是磕頭蟲,一見到他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甚至聲淚俱下。
見文天祥態度這樣強硬,伯顏惱羞成怒,大吼道:“宋室已經投降了,你又何必在這裏饒舌,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文天祥說:“我是大宋的丞相,如今國家受辱,但求以死報國,就算赴湯蹈火,我也在所不辭。”
吳堅、謝堂、賈餘慶等早已嚇得說不出話來。北朝的將官們也在私底下偷偷說:“這個文天祥不同凡響,真是個男子漢大丈夫!”
伯顏打開宋廷送來的降表,大為不滿。他指責說:“這降表上,竟用宋國主的名義,而不稱臣,於理未合。”伯顏遂命程鵬飛為使,偕同吳堅、賈餘慶等回臨安城,更改降表,要宋朝以臣屬的身份向大元皇帝投降。
文天祥也扭轉身,準備跟他們一同回去,但是他還沒有走兩步,伯顏就吩咐左右將他攔住。
原來,伯顏早見慣了南宋那些唯唯諾諾的懦夫,知道那些人不會有什麽作為,但是今天看到了不卑不亢的文天祥,知道他是個人才,不願意放虎歸山,想將他送給大元皇帝,為元朝效命。所以,伯顏單單留下了文丞相。
文天祥怒目質問伯顏:“你攔著我做什麽?”
伯顏笑著解釋說:“請文丞相息怒,你來此既然是為了兩國之好,我倆就該共同努力,好好解決這件事情,所以留你住幾天。”
文天祥說:“南北使者經常往來,從來沒有被扣留的前例。”
伯顏接道:“關於議和的事,你們南朝雖然幾次傳下聖旨,可是我派去的使者始終沒有親自麵見過宋主,現在我已經派了程鵬飛前去謁見大宋太皇太後。而我們這邊,我還要奏請我們的皇帝來決定。等雙方都商量好,就可以和丞相訂立和約了。”
接著,伯顏就命人招待文天祥,實際上是把他軟禁了起來。
文天祥非常懊悔自己沒有聽杜滸的話,所以才鑄成了今天的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