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獲諾貝爾獎
在1922年秋天,阿爾伯特·愛因斯坦在旅行途中得知自己獲得了諾貝爾物理獎,這個獎項是全世界科學家所夢想獲得的最高榮譽。愛因斯坦並不是作為“相對論”的發現者而獲得這項大獎的。諾貝爾委員會認為,目前要正確評估那項引起廣泛爭論的理論的價值,為時太早。對於他的獲獎,諾貝爾委員會隻提及他早期在瑞士發表的一篇論文,以及他在理論物理學方麵的傑出表現。
除了獲得這項殊榮之外,愛因斯坦還獲得了大約四萬美元的獎金。他的收入本來就不少,現在又加上這筆額外收入,卻未使他改掉簡樸的習慣,他也不知道如何生活才能像一個富人。“上帝並不喜歡奢華的生活。”有一次他說,“我相信他甚至痛恨奢侈。”愛因斯坦隻在捐款或從事慈善事業時,才會顯得特別大方。
愛因斯坦獲得這項莫大的榮譽之後,大部分德國人都把他當做偶像崇拜。德國這個戰敗的國家正處於饑餓、不安與羞辱的慘境中,現在他們的一位教授卻獲得了這項世界性的榮譽。愛因斯坦是自大戰結束後,第一位獲得諾貝爾獎的德國人,每個德國人都陶醉在這份榮耀中。
有時候,他的聲譽也為他帶來困擾。當瑪戈爾出嫁時,她堅持愛因斯坦博士代表她已死去的父親出席婚禮,並在婚姻注冊局的儀式中,牽著她的手將她交給新郎。教授卻抱怨這將占去他部分的研究時間,而且許多問題亟待解決,但他仍然答應了。
“但是,你可別想要我戴上高高的大禮帽,或是穿上大禮服,”他警告瑪戈爾說,“我還是穿平常所穿的那套舒適的便裝,你放心,這並沒有什麽關係。在婚禮上,大家隻會注意新娘,誰也不會注意我的。”
不料報社的記者和攝影人員卻全都擁進注冊局,成為一群不請自來的吵鬧客人。愛因斯坦說沒有人會注意新娘的父親,他的猜測卻錯了。穿著漂亮結婚禮服的瑪戈爾反而被人忽視了。報社記者們圍在穿著寬鬆便服的愛因斯坦教授身旁,並堅持要訪問他。他被迫浪費了寶貴的研究時間,真是覺得厭煩無比,最後好不容易設法溜回了家。
“為什麽大家對我的私生活這麽有興趣?”他自言自語道。
沒有人能夠解釋,為什麽一般大眾永遠不會厭倦在報紙或雜誌上看到愛因斯坦的照片,或是閱讀有關他日常生活的瑣碎報道。曆史上很少有人能夠完全吸引全世界的注意力。“每個人都知道愛因斯坦有驚人的成就。”羅素評論說,“但很少有人懂得他的成就。”也許這位英國哲學家兼科學家已經解答了愛因斯坦如此受人歡迎的謎底。他像個魔術師那般引人注意,他神秘性的成就更使人對他感興趣。
艾爾莎·愛因斯坦繼續站在她丈夫和大眾之間擔任保護牆般的工作。“要當這個人的妻子還真不容易,”她在為數不多的一次訪問談話中說道,“他很頑固,卻又像個小孩子,必須要好好管住他,但又絕對不能讓他知道我在管著他。”
因此,愛因斯坦夫人繼續很有技巧地從許多訪客中挑選出他可能願意接見的客人。當他的胃病又發作時,她親手替他調製他可以吃的食物。她督促教授及時上床睡覺以獲得充足的睡眠,並定時運動。她跟海倫·杜卡斯(她擔任教授的秘書多年)處理他的許多來信,把應該由他自己拆閱的信件放在一邊,來自其他國家需要翻譯的則另放一處。這項工作要占去整天的時間,為了做好這項工作,艾爾莎被迫放棄自己喜歡的閱讀、音樂及社會工作。
“他比較重要。”她在這次訪問談話中下結論說,“跟一位像他這樣的科學家生活在一起,雖然有很多困擾,但也有很多趣事。”
也許,愛因斯坦夫人對她丈夫最大的幫助,就是她能夠用很多巧妙的方法,使他不要在書房內坐太長的時間。每當在書房那張他最心愛且已磨損不堪的椅子上坐下來後,他也許根本忘記了自己究竟坐了多久。有一位天文學家告訴愛因斯坦,他有時候每天工作八到十小時。愛因斯坦說:“我無法工作那麽久。”他相信自己每天的工作時間不超過五小時。但他有個習慣,在離開書房後,他的腦海裏往往仍繼續思索一個問題,久久不散。
他經常專注於計算工作,以致無法回答一個最普通的問題。當他正在思考與他的研究工作有關的事情時,如果有人打擾他,往往會令他大吃一驚。
經常地,在妻子催促他出去散步時,他也會因為思考一個問題而忘了走到了什麽地方。天氣變化對他似乎沒有任何影響。他也喜歡一麵散步,一麵讓雨點打在臉上。
很多次,當他回到家之後,立即衝進書房,因為他在剛才的散步時解決了一項複雜的問題,現在正急於把它寫在紙上。
瑪戈爾現在是一位專業雕刻家。她的作品曾在柏林、巴黎及倫敦展出,廣受讚譽。愛因斯坦本人也是一位藝術愛好者,因此也陪著他的繼女參觀過柏林的許多藝廊。這些參觀活動及觀賞戲劇與歌劇是他的主要消遣。
平時,音樂是他最大的樂趣,在旅行途中,他最懷念的是鋼琴。當他從東方旅行歸來後,雖然身上仍然穿著外衣並戴著帽子,卻立即在客廳裏坐下來,彈奏起莫紮特的音樂,而由愛因斯坦夫人去處理行李。
有一次,他應邀在德國一個小鎮舉行的慈善會中獨奏小提琴,當地報紙的一名記者問說,這位來訪的音樂家是誰?被問的這人感到十分驚訝,德國竟然還有人認不出這位諾貝爾獎得主,他說:“你真的不認識他嗎?他就是偉大的愛因斯坦。”
這位新聞記者自認已經獲得了足夠的資料,於是在第二天刊出的報道中寫道:這位偉大的音樂家愛因斯坦所表現的演奏技巧“是舉世無雙的”。他又誇張地說道:“另外一些所謂的小提琴天才,如果昨晚也在場聆聽這位最傑出的大師演奏的話,他們每個人都會嚇得臉色蒼白。”
愛因斯坦讀到這篇特殊的音樂評論之後哈哈大笑。雖然他從來不曾炫耀他所獲得的榮譽與學位,但這次他卻拿了剪報給每個人看。他說:“目前流行的一則笑話,也許還是有點兒道理的:世界上最偉大的小提琴家——海菲茲,打算放棄音樂改學‘相對論’,因為愛因斯坦似乎已打算放棄物理學改學音樂了。”
阿爾伯特·愛因斯坦在慕尼黑求學時,就不喜歡遊戲或任何運動。但當他年歲漸高後,卻對航海產生了很大的樂趣。在他五十歲生日時,他的崇拜者送給他一艘遊艇,他在駕駛出海航行時,從中獲得了最大的樂趣。這艘遊艇是根據愛因斯坦本人仔細設計的規格所製造的。他穿著皮質運動夾克(他這副打扮經常出現在照片上),在海上度過了許多愉快的航行時光,有時候與少數幾位要好的朋友一起,有時候則是單獨一人出海。
五十歲生日的那一天,愛因斯坦博士收到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賀電。他很高興,艾爾莎已經同意,由於他的健康狀況不佳,所以不會舉行公開的慶祝會。在過去幾年內,愛因斯坦因為從事太多的工作,不免體力透支。他到過瑞士,在一所療養院發表了一些演說。院內有些年輕病人因患病與外界隔絕,現在,愛因斯坦為他們枯燥的生活帶來了新的樂趣。
但是,瑞士療養院的高海拔使他犯了一次嚴重的心髒病,愛因斯坦因此在**躺了四個月之久。要他放棄全部的講學,以及他為國際和平所作的努力,是相當困難的。不過,這段時間並不難挨,因為他仍然可以靠在墊高的枕頭上,研究和思考他的磁能場問題。他以典型的科學家的好奇心,向他的醫生提出了許多有關醫療的問題,逼得那位好心的醫生隻好隨便說些好玩的事來哄他,而不必費神去思索合理的答案。
到了1929年3月14日,愛因斯坦一家人決定享受一些小小的家庭樂趣。“我們簡直沒有一點私人空間,”艾爾莎·愛因斯坦抱怨說,“我們不能上餐館、旅社或劇院,走到哪裏,別人都會盯著我們看,令人很不自在。”他向一位朋友尋求幫助,因為這位朋友在柏林附近的哈維爾河擁有一片很大的產業。這位朋友欣然答應把園丁的小屋子暫時借給他住,因為那間小屋子相當隱蔽,附近還有一個小湖泊。愛因斯坦計劃的慶祝節目是:駕駛遊艇、在安詳寧靜的環境裏休息、彈奏風琴。
連續好幾天,賀卡和電報不斷地湧到柏林公寓,向這位“國家英雄”致敬。送來生日卡的包括德國總理本人、政府官員、各國的學者與科學家,以及受他援助的各個團體的領袖,當然,還有愛因斯坦的很多朋友。然而,最令他感到高興的卻是那些謙卑的無名仰慕者的祝福——學生、縫衣女工及工人。有一張便條還附上一小包煙絲,便條主人寫道,他現在失業,但存了幾分錢,買了這個禮物。他寫道,他的禮物“相對”的小,但這些煙絲卻來自很好的土地。
“好極了!至少他知道我是幹什麽的。”愛因斯坦博士欣慰而感慨地說。他在還沒有回複皇室及科學界領袖們的祝賀信之前,就首先提筆,向他眾多禮物中最簡單的一份表示感謝。
還有一封信也令他十分高興,那是美國寄來的。當地的一群猶太主義者募集了一些錢,但不是為了購買禮物送給愛因斯坦,而是要在巴勒斯坦種植一些小樹林,並以愛因斯坦的名字為這些樹叢命名。瑪戈爾為他做了一個蠟像,也很令他喜愛。另外一項珍貴的禮物是一個顯微鏡,愛因斯坦像小孩子一樣興奮而性急,他故意刺破手指,好奇地透過顯微鏡,凝視著神奇的血滴。看完血滴,他又轉過頭去歡迎他唯一的訪客——那是住在附近的一個小男孩,他高興地把一束從花園摘來的鮮花送給愛因斯坦。
艾爾莎把這束鮮花插在餐桌上的一個花瓶裏,她為丈夫準備了他最喜愛的湯,以及魚和餡餅。她覺得很抱歉,但又不得不禁止他在愉快的生日裏喝咖啡和酒。她甚至很想念那幾瓶送到他們柏林公寓的珍貴而稀罕的陳年葡萄酒。但由於愛因斯坦最近剛剛生過病,他無法享受這些美酒。
瑪戈爾和伊麗莎,還有她們的丈夫一起前來參加這個生日大餐。大家快樂地說著故事,並愉快地舉杯祝賀這位“過生日的小孩子”。
愛因斯坦喃喃自語道:“德國的每個人對我實在太好了!”
不僅隻是個別的德國人,甚至連整個日耳曼共和國都在愛因斯坦五十歲生日當天,向他致以崇高的敬意。在柏林郊區波茲坦的一處小山上,聳立著一座現代化的高塔建築,是用來觀測星星的。這座天文台以愛因斯坦的名字命名。為了對他表示更進一步的尊敬,現在他們又在那兒舉行了一項盛大的儀式,在儀式中安置了一尊愛因斯坦的半身銅像。
但是,柏林市所贈送的一份正式禮物,為這位教授所帶來的苦惱卻多於快樂。由於大家都知道他喜歡駕駛遊艇,因此柏林市送給他一處靠近哈維爾河的小產業,距柏林不遠。這處產業包括一棟漂亮的房子,一家人在此度假似乎是最理想不過了,為此愛因斯坦一家人都很高興。房子的照片刊登在當日報紙上,柏林市民羨慕地看著照片,也覺得這是送給這位為他們帶來如此多榮耀的科學家的最佳禮物。
但是,居住在河邊這棟舒適房子的居民並不如此熱心。當愛因斯坦夫人提出想要看看這棟房子時,並未受到房子主人的歡迎。他們告訴她說,當柏林市政府買下他們居所四周的那處小公園時,曾向他們保證,他們可以繼續住他們的老房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他們表示可能要住很久,因為他們根本不想搬出去,即使是為了取悅偉大的愛因斯坦博士,他們也不打算這樣做。
贈送給的愛因斯坦的產業竟然不包括房子在內,市政府為此感到十分難為情,於是有人提議說,市政府所擁有的這一處公園麵積很大,可以建好幾棟房子。再說了,這地方位於哈維爾河流經的湖泊旁邊,風景十分宜人,最適合喜愛駕駛遊艇的人。可是不久後市議員們又說,由於他們並未打算在此蓋一棟新房子,目前隻能把土地送給他,愛因斯坦必須自己蓋棟房子。
愛因斯坦一家表示不滿,但原來那棟房子的主人——他的房子現在被稱為“愛因斯坦之屋”——卻宣稱,市政府曾答應過他,不在他的房子附近搭建任何新房子。他似乎擔心,其他房子可能擋住他的視野,使他不能盡情觀賞湖邊的美麗景色。
當市政府準備選定第三處地點時,市民們紛紛嘲笑市政府的可笑行為,堂堂的柏林市政府竟然沒有合法權力處理他們所贈送的財產。
這一次,市政府的一名代表告訴愛因斯坦:“為了確定我們贈送給你的土地真正屬於我們,你可以選擇一塊你自己喜歡的,而且確實準備出售的土地,然後我們可以買下來送給你。”
愛因斯坦不曾做過生意,現在他卻忍不住開始懷疑,為什麽一向以高效率著稱的市政府,現在卻一錯再錯?他無奈地告訴妻子,要她選一塊她所喜歡的土地,愛因斯坦強調新住址一定要靠近水邊,說完又回書房研究去了。艾爾莎·愛因斯坦選定了距柏林不遠的卡普斯村內的一處地點。市政府立刻同意了,並認為她的選擇合乎各方麵的要求。
但這件事並未就此結束。市議會有一名民族主義黨的代表,因為愛因斯坦一向反對他們的黨派,所以這位代表公開發表了一篇聲明,他聲稱愛因斯坦教授並不配擁有如此貴重的禮物。但市議會中有一些人是愛因斯坦的追隨者,他們並不同意這種說法,結果竟然引發了一場政治爭論,並在所有的報紙上爭執不休。市政府不敢貿然作決定,準備在市議會下一次會議時再提出討論。
這時候,即使是阿爾伯特·愛因斯坦本人也忍不住發起脾氣來。他終於明白,雖然柏林許多最具影響力的人都站在他這一邊,但他在議會裏的敵人肯定從一開始就反對贈送他這份禮物。他把桌上的文件推開,開始寫下這封信:“親愛的市長先生,人的生命極為短暫,而政府的辦事效率卻相當的低。如果按照你們的方法去做,由於我的生命可能太過短暫,我可能無法享受你們的饋贈,我再次謝謝你們的盛情。現在我的生日已經過去,你們的美意我心領了,請不必再提禮物的事了!”
為了不使自己成為任何政治爭論的中心,也為了凍結這件不愉快的事,愛因斯坦自己買下了他妻子所選擇的那塊土地,自己花錢建了一幢簡單的房子。報紙上登了一幅有關這次事件的漫畫,跟大多數柏林人一樣,他覺得那幅漫畫相當有趣,那上麵畫的是他自己、“禮物房子”以及“痛苦的市政府”——由於市政府做事拖泥帶水,才贏得這個不雅的稱號。
卡普斯村的房子是一處純家庭式的建築,艾爾莎·愛因斯坦將它布置得簡單而舒適。和優雅的柏林公寓正好相反,教授選了樓下的一個房間做臥室、書房和工作間。四周牆壁擺滿了書。他的書桌就放在一扇大窗子前,隻要抬起頭來,就可以看到窗外的美麗景色。
步行幾分鍾就可以走到碼頭,而他那艘作為禮物的遊艇就停在港內。但是當他出海航行時,常有其他船上的陌生人駛近拍攝他的照片,這件事令他感到不大愉快。但村民們並沒有索要他的照片或簽名,這令他感到十分高興。村民們很快就習慣了這位神情愉快、衣著隨便的城裏人。每當他走進村民當中時,他的銀發隨風飄動,並且從不忘記回應村民們的招呼。他會很愉快地說“你好!”並且經常停下來和小孩子說話,拍拍他們的頭。
愛因斯坦博士和他的夫人深愛著四周寧靜自然的美景。艾爾莎告訴一位朋友說:“我們花掉了大部分積蓄,現在我們雖然沒有錢,但有了自己的土地和財產,這使我們獲得更大的安全感。”她比自己的丈夫更有信心。
愛因斯坦很少談到他對德國及整個世界的恐懼。各國雖然已經簽署了《凡爾賽條約》,但一直未能達成真正的和平。從東方旅行回來之後,他才知道在馬賽街頭說德語非常危險,這件事使他很難過。如今法國人與德國人已經開始互相攻擊,德國城市中的不安形勢也越來越嚴重,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怎能奢求安全?
在那次漫長而愉快的旅程中,他一直思考著這場即將來臨的風暴,現在他轉過頭對艾爾莎說:“這一切都像是一場夢!在我們清醒之前,且先享受眼前的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