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訪美國
1930年,愛因斯坦博士接受邀請,前往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理工學院講學。愛因斯坦很高興要在這裏見到愛伯特·米契爾森博士,博士現年已經七十八歲了,仍深深熱愛科學研究,孜孜不倦地從事研究工作。許多年前,他的有關光波的實驗曾對愛因斯坦產生過極大的啟示。因此,中年的愛因斯坦仍然把這位美國物理學家奉為自己的老師。
愛因斯坦和他的妻子登上開往美國的輪船時,忍不住大吃一驚,因為船東已經把船上最豪華的套房分給他們使用。他看著那些豪華的家具、閃亮的酒杯、巨大的水果盤,以及高高的花瓶,忍不住轉過頭,憤怒地對妻子說:“艾爾莎,這是不對的,讓我跟那些勞苦工作的工人坐在一起旅行,我反倒會高興一點。而跟這些昂貴又沒用的家具待在一起,我會覺得很難過。我們去告訴船長,讓他替我們換一間小的、簡單的房間。”
跟往常一樣,艾爾莎勸說他不要衝動。她對愛因斯坦說:“船東這樣做,是因為他們想要向你表示敬意,你是他們的貴賓。如果你堅持要換間小套房,他們一定會覺得沒有麵子。你一向體諒別人,當然不會讓他們傷心的,是不是?”
確實如此,他一向不願傷害任何人的情感。不管對方是輪船公司的百萬富翁船東,還是餐廳的侍者。愛因斯坦有些不安地告訴妻子,希望他不曾冒犯了這些可愛的美國人,因為在他搭船之前,曾發表了一篇聲明,聲明中說,在他停留在紐約的這段時間內,將拒絕接受一切邀宴。他說,他到美國是來休養與做研究的,而不是去參加酒宴和接待會的。他以罕見的堅定口氣說,他絕不接受任何訪問。
在這艘大郵輪向西航行的途中,愛因斯坦接受勸導,向美國民眾發表了一篇廣播聲明,他說:“十年後的今天,當我再次踏上美國的土地時,我腦海中想的是:經過這麽多年的辛苦努力,貴國已在世界上獲得極為重要的地位。……貴國今日的政治與經濟情況,已足以使你們清除軍事暴力的整個恐怖傳統了……這也是貴國眼前的重大任務。”
愛因斯坦認為,這篇聲明應該可以滿足大家了,報紙也將因此不會再要求他接受惱人的訪問了。沒想到,他還未下船,立即被一群興奮的攝影師及記者團團圍住。愛因斯坦形容“他們是一群狼,每個人都企圖咬我一口”。這位赴美訪問的貴賓本人也很有看頭……他的滿頭銀發四處飛揚,兩眼炯炯有神,時而愉快地眨眨眼睛,時而陷於專注的沉思中,高高的額頭上布滿智慧的皺紋。他臉上的神情相當怪異,混合了睿智與天真。
愛因斯坦夫人花了一番心血,把她的丈夫打扮得頗為體麵,他的衣服經過特意的搭配,黑西裝,白襯衫,老式的褶紋、類似於藝術家形式的外套,以及黑色寬邊帽。這群“野狼”望著愛因斯坦,愛因斯坦則皺著眉頭回望著這群“野狼”。
即使是一向聰明伶俐的艾爾莎·愛因斯坦也無法把這些人趕走。教授終於承認失敗,他麵帶微笑,表示願意接受十五分鍾的訪問。記者們迅速而激烈地提出了問題。
“能否請你用一句話為你的‘相對論’下定義?”提問的那位記者停下筆等待愛因斯坦的回答。
愛因斯坦笑著回答:“即使花上三天的時間,恐怕我也無法替你下一個簡短的定義。”
“你為什麽沒帶著你的小提琴來?”
“我們要經過巴拿馬運河前往加州,我擔心那兒潮濕的熱帶氣候可能會傷害我的琴。”
記者們還提出了其他許多問題,有的是很瑣碎的小事情,有的則是合理的問題。
“你在美國會過得快樂嗎?”一位新聞記者問道。
“如果你們各位能給我點空間讓我看看它,我將會很高興。”愛因斯坦笑著告訴他們,“但是由於你們一直擠在我身旁,我隻能從你們的頭頂望出去,捕捉一點兒天空的景色。”
“十五分鍾已經到了。”愛因斯坦夫人看看手表,提出警告說。
“再問個問題,”一位記者搶著問,“你是否認為,美國婦女……”
“我不再回答問題了,”愛因斯坦宣布說,“即使是一頭乳牛,也隻能擠出這麽多的牛奶,你們已把我榨幹了!”他試著從熱烈的人群中擠出去。記者們開始把筆記本收起來,但攝影師卻拿起了他們的照相機,擠到愛因斯坦和他的譯員身旁。他們用不著說:“請露出愉快的神情。”盡管愛因斯坦已感到很不耐煩了,他仍然耐著性子露出微笑,照相機哢嚓作響。一位攝影記者把愛因斯坦上次訪問美國時所拍攝的一張照片拿給他看。“你們衝洗照片可真快!”愛因斯坦開玩笑說。然後,他哈哈大笑地突然以橄欖球選手的速度突出重圍,衝入他在船上的房間。
一位記者緊跟在他後麵,並輕輕敲著房門。愛因斯坦把門打開,像是對一個頑皮搗蛋的小孩子說話一般地輕聲說道:“走開吧!拜托,請馬上走開吧。”
“很抱歉打擾您!”這位年輕人喃喃說道,“但我今天來晚了一步,剛才沒有能夠采訪到您,如果明天紐約每家報紙都登出了訪問談話,而隻有我沒有,我可不願被炒魷魚。”
“你雖然煩人,但我不希望你為我而惹上麻煩。”愛因斯坦博士回答說,“進來吧,我會回答你那些愚蠢的問題。”
他還沒來得及把房門關上,又有另外一位年輕人溜進艙房來。在愛因斯坦發表談話時,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匆匆為他畫了幅素描。畫完之後,畫家把畫像拿給他看,並請求他在畫上簽名。愛因斯坦猶疑了一會兒,他相當生氣,因為他特別痛恨這種素描。但他卻喜歡寫寫打油詩,這時也忍不住手癢。
這位“相對論”的作者向記者借了一支筆,然後在畫紙上迅速寫下一小段評論,大意是說:
你所看到的這頭肥胖的豬,
大概就是愛因斯坦教授本人。
這兩個年輕人歡天喜地離去了。愛因斯坦轉過身子看著他的妻子,扮了一個鬼臉。
“我還說過不接受訪問呢,”他歎了一口氣說,“我恐怕沒法在紐約過個寧靜的假期了!”
果然,這個“假期”被證明是最累人的一次。最開始是在市政廳舉行的一次正式歡迎會。參加這次專門為愛因斯坦舉行的聚會的人,有市長華克、德國領事、洛克菲勒、哥倫比亞大學校長巴特勒博士等。
巴特勒在致歡迎詞時,形容這位來訪的科學家為世界樹立了一座“智慧的燈塔”。愛因斯坦很高興巴特勒在演說中強調的國際主義。巴特勒說:“他(愛因斯坦)所統治的領域並不受高山大海的限製……他的聲名遠播之處,以及他的權威所行之處,既沒有飄揚任何一麵國旗,也沒有通行哪一種特定語言。這是一個至高的理想,每個民族的男男女女,不管尊貴或卑賤,在他的國度裏,都一視同仁。
“人類一向急於尋求光明及領導人,以便能更為妥善地處理人類所麵臨的嚴重問題及困境。在現在這一時刻,我們聰明而堅決地舉手向這位影響力超乎一切的人致敬。這位來訪的思想君王和這些神秘的思想、關係及方式有直接關係,也唯有天才人物,才能清楚了解及完全遵循。”
巴特勒校長向大眾說,愛因斯坦已經拒絕了在哥倫比亞大學任教的邀請,因為他思鄉心切。那位德國領事聽到這話,禁不住露出驕傲的笑容。當樂隊演奏起德國國歌時,愛因斯坦突然懷念起故鄉來。他十分反對德國日益抬頭的軍國主義,但在那一刻,他覺得德國將永遠是他的祖國。
愛因斯坦原以為,在紐約這種大城市裏,他應該不會受到注意。可事實卻是,不管走到哪兒,都會有人認出他來,照相機也一直不斷跟著他哢嚓作響。他去參觀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時,大批群眾緊跟著他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他根本無法欣賞博物館內的藝術品。他被安排去參觀唐人街時,也是同樣的情形。他去劇院看歌劇,引起觀眾注意的也是愛因斯坦,而不是劇中的女主角。在表演途中,全體觀眾站起來鼓掌歡呼,逼得愛因斯坦也隻好從他的包廂中站起來,揮手向觀眾致意。
愛因斯坦博士和他的妻子很高興地發現,他們在帕薩迪納可以獲得寧靜與休息。他們都很喜歡加州,跟柏林陰冷的冬天正好形成強烈的對比,加州的天氣溫暖濕潤,美麗的海岸景色及山坡更是令人心曠神怡。愛因斯坦很高興地發現,即使是在好客的美國,他也可以在這裏安靜工作,不必離開書房去參加煩人的酒會和觀光旅行。
附近一些有名望的人卻無法了解教授渴望獨居的心情。幸而愛因斯坦博士懂得如何用英文及其他多種語言說“不”。
有位社交界的名媛想在晚宴上款待愛因斯坦,以增加她個人的榮耀。
“星期一可以嗎?”她問道。
“星期一,我另外有約會。”愛因斯坦老老實實地回答,因為他痛恨說謊。
“也許,星期二,或星期三?”她追問道。
“星期二和星期三,要到學校去開會。”
“真可惜呀,難道你不能改個日期嗎?”
愛因斯坦無力地搖搖頭。
“不過,”她仍然充滿希望地說,“也許你星期五晚上有空。”
“星期五晚上,”愛因斯坦耐心地告訴她,“我已答應陪我的朋友米契爾森博士前往威爾遜山天文台,用望遠鏡觀測星星。”
這位女士依舊不依不饒地說道:“但是,你要知道,加州現在正是雨季。”她提醒愛因斯坦博士說,“星期五晚上可能會下雨,到時候,如果不去觀測星星,應該可以接受我的邀請吧。”
愛因斯坦笑著說,想必那位女主人也一定知道他是在說笑。“不會下雨的,”他肯定地說,“米契爾森已經全部安排好了!”
但他不會拒絕放下工作和少數幾個知心朋友在晚上享受音樂。他不常看電影,但對於《城市之光》這部影片卻極其欣賞,他曾作為卓別林的貴賓參加了這部電影的首映典禮。他也會抽出時間和其他教授作非正式的會談,尤其是密立根博士,他以前是米契爾森博士的學生。
密立根博士給愛因斯坦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他對密立根博士評價頗高。密立根出生於伊利諾伊州的小鎮莫裏森,1896年回國任教於芝加哥大學,第二年就被芝加哥大學提為副教授,並繼續從事電子學研究,1923年因為在X光方麵的重大發現而獲得諾貝爾物理獎。現在他是加州研究所的所長,因此有能力替來自異國的科學家們解決困難。在他的熱情接待之下,這位德國科學家立即覺得賓至如歸。
艾爾莎·愛因斯坦發現她在帕薩迪納的生活也同樣愉快。她很喜歡鮮花,而加州南部四季常青的花園永遠令她感到驚歎及高興。她在社交方麵的應酬比在柏林時少,因此她有更多時間陪朋友出外觀光。在投給一家美國家庭雜誌的文章中,她很感激地提到她的新鄰居的友善和熱情。
她在這篇文章中提到,由於很多家務都可以靠機器操作,因此美國的家庭主婦有很多的空閑,這一點令她感到很驚奇。她也提到了她在帕薩迪納購物的樂趣——即使是一家小商店,各種貨品應有盡有,而且每樣東西都明碼標價。”她讚揚美國婦人在社會工作方麵的努力,讚揚她們能夠大方地鼓勵年輕的學生及作家,以及她們對藝術的熱愛。
艾爾莎·愛因斯坦跟她的丈夫一樣,到了該收拾行李離開美國的那一刻,也覺得萬分惆悵。送別的禮物也開始從四麵八方湧來,成簍的橘子和柚子(這是加州最驕傲的特產)、印第安服飾及籃子、亞利桑那州化石林的漂亮化石、罕見的仙人掌(贈送者堅持說,等到他們回到德國之後,仍然可以把它加以移植)。甚至還有人堅持贈送給他們幾把小提琴,其中一把十分貴重,據估計價值在三萬三千美元左右。愛因斯坦認為必須予以婉拒,他說,像這種高級小提琴,隻能由大師來使用。他非常困惑,不知道為什麽有人要送他如此貴重的禮物。他又想起了一位好心的英國地主,這位地主聽說愛因斯坦非常喜歡烤羊肉,竟然千裏迢迢地從英國送了半頭羊到帕薩迪納來。“為什麽陌生人也會對我如此好?”愛因斯坦真是想不通,他忍不住這樣問自己。
愛因斯坦在他的離別聲明中提到,美國是民主政治的一個重要堡壘。這句話立即提醒了一位記者,在愛因斯坦臨上船前,這位記者向他詢問有關德國的政治情況。記者說,聽說希特勒的影響力已逐漸增加,這是不是真的?德意誌共和國是否也將像墨索裏尼統治下的意大利,成為另一個法西斯主義的國家?
愛因斯坦思考了一陣子,然後給出了一個謹慎的回答:他雖一直埋頭於自己的研究,從未參與德國政治,但還不至於與世事隔絕,以致忽視了祖國的動亂不安正在逐漸擴大中。他擔心他所說的話被人誤解,因此拒絕討論希特勒。
“我並不認識希特勒先生,”愛因斯坦說,“希特勒是因為德國人吃不飽才存在的,等到德國的經濟情況改善之後,他就不會顯得那麽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