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裏米亞戰爭

托爾斯泰在高加索還寫過其他一些作品,都是以當地的風土人情為背景的,例如《哥薩克》《高加索的囚徒》《襲擊》等。

這些作品可以說是他在高加索的生活傳記,當然,並非是原原本本寫出來的,其中添加了一些文學的虛構和渲染,但大部分還是有根據的。因此,讀者們可以從這些作品中看出托爾斯泰當時的生活,或許也能從中發現他的人生觀。

他的思想有明顯的與現代文明相衝突的傾向,這種傾向在以哥薩克人為主題的作品中,隱約可見。

《哥薩克》於1863年正式發表,但這部作品遠在1852年就已經開始動筆了。這篇作品中,通過對文明之子奧列寧與自然之女瑪莉安卡之間愛情悲劇的描寫,揭示了文明與自然的衝突,突顯了自然作為人類理想精神家園的特質,批判了現代都市文明對人性的扭曲與破壞。作品體現出一定的超前意識。

書中的主角奧列寧從無聊與享樂的都市生活中跳脫出來,逐漸融入高加索安詳幸福的自然環境中,他想和艾路舒卡老人、瑪莉安卡等樸實的鄉民,安樂地度過一生。這是主角對生活單純化的渴望,也是托爾斯泰自己的願望。

托爾斯泰很羨慕哥薩克人單純樸實的生活,但逐漸地,他也開始厭倦了軍旅生活,因為他對職業軍人的使命產生了疑惑。

前麵提到過高加索一帶並不是每天都有戰事,所以士兵們無聊的時候,常靠一些娛樂活動打發時間。通常如果第二天有激戰,或者在前一天的戰爭中死了許多同伴,士兵們就會自暴自棄地酗酒。從這一現象引申開來,托爾斯泰開始思考人性和戰爭。

他認為士兵們的酗酒就是一種自我欺騙,他們也懷疑戰爭的意義,他們也不想看到同伴的死亡。俄國對於戰爭的宣傳是鎮壓叛亂,肅清邊境,所以被稱為正義之戰;但人與人之間互相殘殺,是否也是正義的呢?高加索的風景如此動人,可是在這麽美麗的大自然中,作為一名軍人能不能說是一件美好的事呢?軍人冒著生命危險去打仗被冠以愛國的名義,但是愛國究竟是什麽呢?

托爾斯泰越想越多,也就變得越來越苦惱。後來,他在一部作品中曾寫道:

說起來這是非常可怕的,人類從來沒有過,同時也不可能會在不以愛國心為名的情況下,從事集團暴力事件。

當然,當時的托爾斯泰還沒有如此透徹的思想,但是在參加征討隊後,他就開始思考戰爭的意義了。1854年,托爾斯泰因厭惡軍旅生活而提出辭呈。可是事情卻不湊巧,克裏米亞戰爭開始轉向對俄國不利的一麵。這年3月,英法正式向俄國宣戰,8月,俄國失去了黑海製海權。

聽到這個消息後,托爾斯泰身上的血液突然沸騰起來。雖然他當時對“愛國心”產生了疑惑,但是這疑惑剛剛萌芽,而興起的那股**足夠將這點新芽扼殺掉。

托爾斯泰偷偷拿回了尚未被批準的辭呈,然後通過一位有勢力的親戚幫忙,請求加入正在達紐布河畔與敵軍作戰的俄國軍隊。

很快地,他獲得了批準。托爾斯泰被升為陸軍炮兵少尉,接受了戰前的相關訓練,然後勇氣百倍地向前線出發。他參加達紐布軍團後,就擔任團掌旗官,並前往激戰地區。

戰線不斷地向四周延伸,這是一場非常激烈的戰爭。托爾斯泰全身的血液都因戰爭而沸騰起來,他一心想到主戰場去,願意為祖國的利益獻出他的生命。不久,他轉戰主戰場的誌願被批準。但因為途中托爾斯泰生病了,所以一直到11月,他才到達塞瓦斯托波爾,並立刻被任命為炮兵第十四旅第三輕炮連副連長。

塞瓦斯托波爾是這次戰爭中最激烈的戰區。

塞瓦斯托波爾要塞以堅固而聞名。1855年的塞瓦斯托波爾攻防戰由於英、法聯軍的介入,俄軍連連失利。不過最後俄軍死守塞瓦斯托波爾,直到僅剩一名士兵仍不願撤退。拋開戰爭的正義與非正義而言,這的確是俄國戰爭史上最光榮的戰役之一。

托爾斯泰也參加了這場大防禦戰。9月,他因公被調往聖彼得堡,但仍經常往來於硝煙炮火中。

塞瓦斯托波爾要塞以托爾斯泰為中心,成立了一個報道站,負責將戰場的狀況傳達到聖彼得堡。

托爾斯泰把戰記送到《現代人》雜誌社,其中,《1854年12月的塞瓦斯托波爾戰記》刊登在1855年的6月刊上;接著《1855年5月的塞瓦斯托波爾戰記》刊登在8月刊上;《1855年8月的塞瓦斯托波爾戰記》也刊登在1856年的1月刊上。

第一篇《1854年12月的塞瓦斯托波爾戰記》是經過校正後的印刷品。俄皇亞曆山大二世看了這篇文章後非常感動,說要好好犒賞這位青年作者。皇帝還命人將這篇作品翻譯成法文出版。這是托爾斯泰被譯為別國文字的第一篇作品。

托爾斯泰在到達塞瓦斯托波爾兩星期後,也就是1854年11月下旬給哥哥西爾涅寫了一封信:

……戰場上官兵的作戰精神,無法用筆墨來形容。就算是古希臘時代的戰士,也沒有如此地英勇。

克魯尼裕夫將軍一邊巡視軍隊一邊大聲說話,但他並不是說“大家好”,而是說“大家要死得其所”,於是官兵們就同聲喊道:“當然要死得其所,閣下萬歲!”這不是為了虛榮,或是開玩笑,大家的臉上都充滿了真摯的忠誠。

確實如此,已經有兩萬兩千名官兵踐行了這個誓言。……受傷的士兵,也都不願離開戰場。

……海軍陸戰隊在敵人的槍林彈雨中,緊守炮台30多天;要交接時,還因拒絕交接而差點發生暴亂。

……不僅是軍人,就是婦女們也很勇敢,她們為了要支持軍人,組織了敢死隊,冒險將飲用水送到戰壕中,因而戰死的婦女也不少。還有許多人雖然負傷,但並沒有因此而膽怯。

教士們當然也很勇敢,拿著十字架從這個碉堡跑到另一個碉堡,在炮火下為軍人們禱告。

我們的部隊,不必說當然是更勇敢了,受傷卻不想從前線撤退的官兵多達160人。

這種種感人的事跡,絕對不是我這支禿筆所能表達得出的。

托爾斯的日記中也這樣寫道:“俄國人民頗具道德觀念,尤其在國家危難時更是表露無遺。俄國人民堅強地從許多悲慘的事件中站了起來,衷心地表達著自己對祖國的熱愛之情。如今這些犧牲生命貢獻國家的人們,一定會名留青史。”

托爾斯泰在高加索時一度產生的“戰爭罪惡”的觀念,因為這次的塞瓦斯托波爾防禦戰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開始相信,為了偉大的祖國,犧牲生命是人民的最高榮譽,而軍人更應該為祖國而戰。

克裏米亞戰爭最初的交戰雙方是俄國和土耳其。戰爭伊始,一直是俄國占優勢,後來因為英、法加入土耳其陣營,戰爭形勢發生轉變,此後俄國逐漸陷入苦戰。塞瓦斯托波爾防禦戰的失敗,更使得俄軍損失慘重。

剛被調到塞瓦斯托波爾時,托爾斯泰被派在預備隊,所以還很悠閑;但是不久後他就被調往一線,並且在最危險的第四堡壘上防守,每天都置身於炮火之中。這時的托爾斯泰是隨時都抱著必死決心的,他成為了一個堅定的愛國者。為了祖國,他不怕粉身碎骨,更不怕犧牲生命。當然,這種態度在後來20世紀初的日俄戰爭中發生了改變。

後來,托爾斯泰在一部作品中曾反省過他對克裏米亞戰爭的看法,他寫道:“戰爭是最使人討厭的,是一群罪孽深重的人們為了獲得權力和名譽,而互相殘殺的暴戾行為。……如果人們將殺人罪歸咎於‘戰爭’的話,那麽殺人就無罪了。”

克裏米亞戰爭時,包括托爾斯泰在內的俄國人民正陶醉在狂熱的民族意識中,所以當時他並沒有後來的這種領悟。戰爭的狂熱很容易將青年人卷入其中,群眾的力量也會使人不自覺地屈服。人是具有理性的動物,可是為什麽很多人卻不能被理性所支配和主導,而在大規模的暴力事件中充當劊子手呢?我們實在應該好好思考一下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