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高更一起生活

梵高幾次請求高更前來同住,但是高更當時生活潦倒又生了病,根本支付不起路費。梵高一向是靠提奧維持生活,根本沒有多餘的錢。恰好這時候,梵高的一個叔叔去世了,他留給提奧一小筆遺產。提奧知道梵高一直以來渴望與高更相聚的心願,他把這筆錢匯給梵高,當做高更的路費。梵高欣喜萬分。

他急忙為高更的到來作準備。先是開始為房子設計裝飾品,他想畫上一打光輝燦爛的阿爾向日葵鑲板,一組藍色和黃色的“交響樂”。後院的一排夾竹桃樹像是發了瘋,花開得如此繁茂,很可能得了水和養分失調的毛病。桃樹上綴滿新開的花朵,中間還有開敗的一些,這些夾竹桃的勃勃生機一直在源源不斷地更新著,補充著、似乎永遠開不敗似的。

梵高到處去尋覓他理想中的向日葵花“模特”。耕耘過的田野上,土地是柔和的棕色,天空點綴著片片白雲。有一些向日葵花是他在黎明時分對著長在地裏的向日葵一揮而就,其他的則是他帶回家放在一個綠色花瓶中畫成的。在他的畫將近結束的時候,高更到來了。

梵高帶著高更上了山,陽光炙熱地烘烤著一切。田野上,士兵們正在操練,他們紅色的土耳其帽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穿著鮮豔的夫人們悠閑地散著步,梵高在高更麵前不停地誇讚她們的美貌。

高更住下來以後,除了談論繪畫的時候,其他的時間兩人都相處融洽。他們經常為如何作畫爭論不休,對作品的評價和其他作家的看法也毫不相同。高更崇拜的那些畫家,是梵高所輕視的。梵高認為了不起的人,卻被高更所嫌惡。他們在繪畫的每一個問題上都持有異議。也許在任何問題上,他們都能平靜而友好地討論,唯獨繪畫卻是他們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他們都竭盡全力地為各自的思想而戰。

高更比梵高野蠻,梵高卻比高更暴躁,兩人的辯戰實力旗鼓相當。梵高的激動情緒,高更一點也控製不住。高更讚同冷靜地把自己看到的景物畫下來。梵高絲毫不認同,他認為作畫就需要**,需要熱血沸騰。當他畫太陽的時候,希望使人們感覺到它是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旋轉著,正在發出威力巨大的光和熱;當他畫一塊麥地時,希望人們感覺到麥粒內部的生命正朝著它最後的成熟和綻開而努力;當他畫一棵蘋果樹時,希望人們能看到蘋果裏麵的果汁正要把蘋果撐炸!

從梵高畫的正在勞作的農民畫中,可以感受到農民已經融入了他耕種的土地,而土壤也融匯到農民身上。太陽正注入農民、土地、莊稼、犁和馬的身體內,恰如他們反過來又注入太陽中一樣,強烈地感受到世界萬物正在生生不息地運動著。

高更不想和梵高辯論下去了,因為梵高太激動了,使高更有些害怕。好像有一團烈火在他的身上燃燒似的,他控製不住顫抖的身軀。那團火越燒越大,像是一瞬間就要把他吞噬掉。

炎熱的夏季在不知不覺間到來了,鄉村的顏色更加熱鬧起來。深淺不一的綠色、藍色、黃色和紅色如此豐富,叫人看了為之驚訝。凡是太陽照得到的地方都被烤得幹透了。羅訥河河穀在一波又一波巨大的熱浪衝擊下顫抖著。他們的皮膚被陽光灼傷了,神經被痛感鞭撻著,使他們頭痛欲裂。

在燥熱的空氣中,兩人爭論的溫度不斷上升。他們由於太疲勞、太興奮而不能入睡,於是把剩下的精力用來互相對付,他們互相挖苦、惡意攻擊對方的理論和崇拜的畫家。為了不錯過他們自己和大自然都將成熟結果的時刻,他們著了魔似的工作著。一天又一天,他們用自己熱情的畫筆戰鬥;一夜又一夜,他們由於各自那種強烈的自我中心而吵架鬥嘴。黃房子中每時每刻都充滿濃濃的火藥味。

提奧寄來了錢,他們立刻去買煙草和苦艾酒。天氣熱得人吃不下飯,原以為苦艾酒可以使他們興奮的神經平靜下來,沒想到是火上澆油。

這時,阿爾籠罩在一片無法抑製的驚慌不安的氣氛中,接連發生多起暴力行動。沒有人笑,沒有人說話。石頭屋頂在陽光下麵灼曬著,反射出刺眼的光。空氣中能覺出有一種災難當頭的味道。

阿爾的空氣已經緊張得要發瘋,就像患了癲癇病,有一股神經質的**,並且肯定會最終發作,猛烈**起來。梵高發生的任何事情都置之不理,依然到田野上去作畫。他需要這種耀眼的炎熱把他內心感受到的狂熱**融化成**。他的腦子就像一個燃燒的熔爐,燒出一幅又一幅熾熱的油畫。每完成一幅油畫,他都更加強烈地感到離他期望的日子不遠了。他現在的畫作已經遠遠超過了去年夏天的作品,而且永遠也不可能再創作出像這樣充分地表現大自然的本質的畫了。

梵高從早到晚不停歇地畫,一天畫成兩幅,有時甚至三幅。每一幅畫都是用他的生命創造出來的,他費盡了精力和體力。他不在乎可以活多久,他想把自己的生命燃燒在摯愛的事業上,希望得到不朽之作。

對梵高來說,時間不是用一個個具體的日期,而是用一幅幅畫出的油畫來計算的。他感覺他的藝術已經達到了頂點,這是他一生的最高點,這是所有這些年他努力奮鬥、孜孜以求的時刻。他不知道這一時刻會延續多久,他隻知道他必須作畫,這才是他的生命。

高更對梵高所畫的向日葵很讚賞,並畫了一幅《畫向日葵的梵高》。梵高一如繼往地給提奧寫信。

親愛的提奧:

最近,我跟高更提到莫奈那幅畫——日本式的大花瓶中插著向日葵。我認為畫得美極了。高更卻不這麽看,他說更喜歡我的向日葵。

我不敢相信。40歲以前,如能完成一幅這樣不朽的畫,我想一定可以在藝術界占一席之地。……

我跟高更熱烈討論一些畫家的作品,我們討論得很激烈,討論完畢後,我的頭就像枯萎的花朵,非常疲勞。

我感覺得出來,高更對這兒不滿意了,尤其是對我。

梵高白天作畫,晚上和高更爭吵,他幾乎沒有時間可以休息了。他很少吃食物,隻是大量地抽煙、喝酒。時刻被創作的情感折磨著,梵高似乎又陷入了無盡的精神深淵。

高更厭惡了彼此爭吵不休的日子,他提出離開這兒。梵高不顧一切地挽留他,懇求、**、詛咒、威脅,一切的手段都用上了。高更暫時妥協了,但他明確表示受不了這種爭論不休的日子了。梵高沉默了,神情憂鬱,他幾乎不和高更說話,有時甚至一天也不拿畫筆,隻是靜靜地凝視著之前的作品。

梵高突然說了“全是失敗的作品”這句話,高更不理會他,隻當做是他的胡言亂語。梵高走進臥室,他看到鏡子裏自己布滿血絲的雙眼,茫然、無神、呆滯。他的臉頰隻剩下骨頭,毫無生氣,如同將死之人。

割耳朵的梵高畫像

梵高平靜甚至是無意識地拿起桌邊的剃刀,沒有任何表情地從左邊臉頰用力一劃,耳朵掉下一塊。梵高痛苦地大叫一聲,鮮血像洪水一樣噴發出來。梵高順著脖子不停滴落鮮血的樣子,把高更嚇呆了。梵高仍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他扔掉剃刀,用毛巾把頭包上。他從臉盆裏撿起他割掉的部分,洗了洗,用幾張速寫紙包起來,又用報紙把它包成一個包。

他把貝雷帽戴上遮住他頭上厚厚的繃帶,然後下了樓梯走向大門。接著他穿過廣場,上了山,拉響了妓院的門鈴,找來拉舍爾,把包著耳朵的紙包給了她。她打開看後,驚恐地叫了一聲後暈倒了。

梵高也暈倒在地,隨後而來的高更把他送進了醫院,然後離開這裏回巴黎去了。提奧趕來照顧梵高,他百般勸慰梵高,心中卻擔憂不已。梵高得知高更已經離開了,他沉默不語,誰也弄不明白他的心中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