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忘懷的阿爾

梵高決定起程前往法國南部的阿爾,提奧為了梵高身體的原因,也很讚同。1888年,梵高離開巴黎,坐上了去往阿爾的火車。

這時正值冬季,平原上的積雪能達到60厘米厚。一路上,梵高見到了許多奇形怪狀的黃色岩石,在這些岩石的狹穀裏,有些小村落,並長滿了橄欖樹,還有枝葉茂密的大樹林。從三等車廂下來,耀眼的陽光和清新純淨的空氣迎麵而來。梵高來到了法國南部普羅旺斯的阿爾市。阿爾是一座古城。

順著一條彎彎曲曲的路,梵高從車站走到拉馬丁廣場。他找到一家兼營餐廳的旅館,住了下來。房間裏有一張銅架床、一個臉盆、一張粗笨的椅子,還有一張未油漆過的桌子。他把行李扔到**,急切地跑出去遊覽已經深深吸引住他的城市。從拉馬丁廣場到市中心有兩條路。左邊那條環形路是馬車走的,這條馬路繞著城邊緩緩盤旋到山頂,途中經過古羅馬的廣場和圓形競技場。

梵高選了一條捷徑,走這條路得穿過一條條迂回曲折、路麵上鋪著鵝卵石的窄街小巷。他爬了一段山路,氣喘籲籲地來到市政府廣場,繼續走時經過了一些和古羅馬時代一個樣子的荒涼的石造庭院建築。胡同窄得不能同時過兩個人,由於環境的原因,街道彎彎曲曲的。

從高處俯瞰下去,一幢幢房子的屋頂拚湊成一幅錯綜複雜的圖案。向大海處奔去的河流,河麵寬闊、水流湍急。聳立的巍峨群山,在陽光的照耀下格外清晰。耕種過的土地、繁花怒放的果園、高高的山岡。天空是寧靜、清朗的藍色,飄浮著搖搖晃晃的白雲。田野翠綠,土地在陽光下顯現出鮮明的紅色。

晚飯時,他回到旅店。在酒吧裏,他要了一杯苦艾酒。他太激動了,豐富的感受使他得到極大滿足,以至於他都不想吃東西了。

第二天一早,梵高抓起畫架、顏料和畫布開始進入繪畫的世界。他看到一座吊橋,一輛小車正在橋上經過,藍天襯托著橋和車的輪廓。河水藍得像海水,河岸被青草染成幾種顏色。一群穿著罩衫,頭戴五顏六色帽子的洗衣女人,正在樹蔭下愉悅地洗著衣服。梵高徹底忘記了對印象派技巧的模仿,隻剩下他獨特、純粹的自己。

每天黎明,梵高都要沿河流步行幾公裏,或者深入到鄉間去尋覓一個使他動心的地方,然後,在日暮時分畫完油畫的最後一筆才收拾畫具,回到他棲身的旅店。不久,他就完成了幾幅作品,有《阿爾的老婦》《雪地平原》等。他休息之餘給提奧寫了一封回信。

親愛的提奧:

來信及50法郎都已收到,謝謝你。據我所知,這裏的生活費並不便宜,我已完成了三件作品,這是在巴黎無法做到的。

我發覺自己的健康逐漸恢複。在巴黎的最後一段時期,真是苦不堪言,我幾乎忍耐不下去了。

在店裏買不到畫具和畫布,凡是繪畫所需要的東西都不齊備,必須到馬賽才能買到,不過,我並沒有失望,請你不必擔心。

這裏的少女很美,但美術館卻令人很不滿意。隻有保存古物的博物館,倒還值得進去看一看。

梵高偶爾也寫信給好友貝爾那爾:

首先要告訴你的,是這裏新鮮的空氣、明朗的色彩,都令人想起日本的風景。水麵呈現碧綠的波紋,就像我們所看見的日本版畫一樣。風景使人著迷,黃昏的朝霞把土地也染成橘色了。

在這裏,每天可以見到金黃色的陽光。女人們的服裝很鮮豔,尤其是星期天漫步在街樹下的情景更是令人陶醉。如果是在夏天,這景象會更為迷人!

這裏的物價比想象中貴,我現在準備節約一些用了。我想找一處較為便宜的房子,如果有幾個人一起合住的話,可以更節省。熱愛太陽與色彩的藝術家,如果搬到法國南部來,一定會很適宜。

倘若日本人在這段期間沒有進步,那麽,他們的藝術大概可以在法國翻版。

在信箋上端的,就是我現在的速寫練習。又大又圓的黃色太陽,照射在形式古怪的吊橋上,水手們偕同情侶走向橋的另一頭。另一幅也是以吊橋為背景,橋下有婦女們在洗衣服。

你現在在做什麽?今後打算何去何從?務必請你詳細告訴我。

梵高完全沸騰起來了,變成了一部狂熱運轉的機器。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何種情況下,就迅速完成了一幅又一幅的油畫。鄉間果園的果樹開花了。他產生了一種狂熱的願望,要去把它們全都畫下來。他不再思索自己的畫,他隻是去畫。他所進行的緊張勞動沒有白費,終於突然間化成一股巨大的凱旋的力量。有時,他要在天將破曉時開始作畫,到中午才能畫完。畫完之後他便徒步走回城裏,喝一杯咖啡,然後又步履艱難地向另一個方向去畫一幅新的油畫。他不知道自己的畫是好是壞,他並不在乎。他陶醉在阿爾的鮮豔的色彩中了。沒有人和他說話,他也不想去答理別人。

梵高想感受來自太陽的力量,他出去作畫從不戴帽子。陽光把他的頭皮烤得發紅,每晚回來像是在火爐中燃燒過一樣。季風時節要到來了,一旦刮風,梵高便不能再出去作畫了,他在心中期待著明朗的春天的到來。如此一來,梵高有更多的時間可以給提奧寫信了。

親愛的提奧:

今天難得天晴,溫度也十分適宜。我已經領教了季風的威力。在這種風勢之下,什麽也不能做。

碧藍的天空,太陽閃閃照耀著,積雪幾乎都已融化,冷風依然吹襲,空氣很幹燥。總之,景色仍然秀麗。山丘上有一棟修道院,周圍是鬆樹和灰色的橄欖樹園。最近,我打算畫這些景色。

自從來到阿爾以後,我已完成了8幅畫,可惜都不是很滿意,因為在溫和的陽光明媚的地方,也不見得能隨心所欲地畫周圍的風光。為了完成幾幅大的作品,我買了幾張大型畫布,價格跟巴黎不相上下。

親愛的提奧:

我收到高更的來信,他似乎已病了半個月,躺在病**。因為負債的關係,他已身無分文了。

他想知道你的店裏是否已經把他的畫賣出去了。錢少一點也無所謂,他目前很需要錢用,他甚至表示自己作品的售價很低也沒關係。

高更命途多舛,令人同情。他是不是病了很久了呢?我非常擔心他。他說,在人生的各種苦痛裏,沒有比缺錢更為難過的。

在目前的情況下,隻有一個辦法可解決他的困境。你們店裏可否先把他那幅《海景》買下來?如果可以的話,他就能暫時安定下來了。

在我們這群朋友中,大部分都嚐盡苦頭,當然也包括我們兩人在內。未來還會困難重重,我堅信一定能獲得最後的勝利。但對於藝術家來說,能不能享受到勝利的果實?

嚴冬已經過去,梵高外出作畫的次數多了起來。

親愛的提奧:

你的來信已經收到,我沒有想到你這麽快就寄來50法郎。今天,我在外邊完成一幅十五號的畫。畫麵是一輛小型馬車通過吊橋,碧藍的天空照耀著橋麵,綠色河川和草原土色的堤岸,一群戴著不同色彩帽子的少女們在河邊洗衣服。

車站附近有一條大路,街道整齊。此地天氣易變,天空經常陰沉沉的,風也吹個不停。

親愛的弟弟,我覺得自己似乎站在日本國土上。我雖然常常跟你說這些話,然而,這些舉目可見的美好事物,你卻都沒能見到。

春天來臨了,果園裏開滿一樹樹繁花。梵高在果園裏支起畫架,興致勃勃地開始工作。隻見他陶醉在色彩和芬芳四溢的景色裏,反複畫了幾幅相同的作品,他把自己的感受在信中一一敘述給提奧。

親愛的提奧:

最近,我每天都過得很愜意,倒不是因為天氣的關係……

不過,鮮花盛開的果園的景色,非好好畫出來不可。季風猛吹的日子,實在令人傷腦筋。我仍舊到野外搭起畫架,埋頭繪畫。

淡紫色的田野、蘆葦的籬笆、藍白色的天空、兩棵薔薇色的桃樹,這是作品中最令我滿意的風景畫。

梵高有時在果園裏,畫了一整天,拖著疲倦的身體回來,步伐沉重,神經也麻木了。他無法節省,時時需要買進新畫具和畫布,提奧匯來的錢很快就花光了。能否使繪畫速度減緩,讓錢可以用得更久些呢?不,他絕對是不肯的,因為果園的百花盛開,景色極佳,若不及時完成,實在可惜。梵高在信函裏一再地解釋絕不是亂用錢,同時還催促弟弟盡可能再多寄些錢來。

一天,他在一片果園裏作畫,紅色的柵欄圍繞著園中的淡紫色的耕地,兩株玫瑰色的桃樹襯托在晴朗的藍天白雲的天宇中。他激動地將它們捕捉到畫布上。回到旅店時,他收到一封信,原來莫夫在海牙死去了,他立即在自己畫的桃樹下寫了“紀念莫夫——梵高和提奧”這行字,並題寫詩句:“隻要活人還活著,死去的人總還是活著。”

梵高又發現了一片開花的果園,他以此為題開始作畫。在他作畫的過程中,狂風大作,風像海浪一樣一陣陣翻卷而來。太陽在狂風的間隙中放射光芒,照得樹上的白花閃閃發亮。梵高飛快地畫著,這使他想起在斯赫維寧根的時候,那時他常常在雨中和風沙中作畫,風暴掀起的海水飛濺到他的身上和畫上。他的這幅油畫給人的感覺是白色的,中間點綴著許多黃色、藍色和紫色。當他畫完時,他從他的畫上還感覺到了西北風的肆虐。

不管有多忙,梵高也不會忘記給提奧寫信。

親愛的提奧:

早晨的天氣極好。我在果園裏作畫,在茂密的樹枝上點綴上無數略帶紫黃色的白花。在這時候,忽然刮起一陣猛烈的風,我趕快跑進房裏。隔了一會兒,我覺得沒什麽問題了,又返回原處。太陽不時發出萬丈光芒,照耀著小瓣的白花,這幅景色實在太美了。

親愛的提奧:

我在一個綠油油的小果園裏,畫一叢杏樹——淡白色的杏樹,效果不亞於桃樹。

到目前為止,情況非常好,我想再畫十張。因為我的注意力容易變化,而且果園的景色也不會長久的。

恐怕不久後要畫鬥牛場了,同時也想畫那繁星閃耀的天空;然後再完成幾幅素描,以及像日本版畫那樣的素描。總之,打鐵要趁熱。

請你想象一年後的日子。那時候,我希望情況會稍微改善。到目前為止,我用去你不少錢,但願我的作品售價,能賠償或彌補你的損失,我一定要表現給你看。

不過,如果讓這種情況繼續下去,你恐怕就無能為力了。倘若你有困難,就請來函見告。那時候,我隻畫些素描就行了,因為這樣比較省錢。

梵高完成了一係列的果園風景作品。由於作畫時間過長,精神損耗又大,梵高的病痛又隱隱約約地在發作,並且越來越嚴重了。

附近的居民對梵高有一種顯而易見的防範,他們一見到他神經質般的表情、怪異的行為、不修邊幅的穿著就無法對他產生好感。每天居民們都能看見,他日出之前就背著沉重的畫架跑出城去,頭上不戴帽子,下巴急切地伸向前方,眼睛裏帶著一種狂熱、興奮的神情。他們看見他回來時,兩眼像兩個冒火的洞,頭頂上紅得像沒有皮的鮮肉,腋下挾著一幅未幹的油畫,而且自己跟自己打著手勢。他們覺得梵高大概是個瘋子。

旅店主人盡其所能地騙取梵高的每一個法郎。因為當地居民幾乎全在家吃飯,所以梵高買不到什麽吃的。飯館的價格昂貴,並且沒有什麽好吃的。梵高一向不在意吃的食物,而是有什麽吃什麽。雖然他越來越不注意他的肚子,陽光還是增強了他的生命力。苦艾酒、煙草代替食物補給著能量給梵高。他用了不知多少時間在畫板前聚精會神地作畫,這使他的神經變得遲鈍,他需要刺激。苦艾酒使他第二天更加興奮,這種興奮受著西北風的鞭撻和太陽的熔烤而成為他自身的一部分。

夏季要到來了,風停下了狂暴的性子。可怕的酷熱開始襲來,萬物都活躍起來。梵高置身其中作畫的陽光,也是變幻不定的。梵高的畫上是一片明亮的、燃燒的黃顏色。他仍然不滿意自己的畫,希望能畫出不朽之作來。隻有在繪畫時,他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成功的希望非常渺茫,但是他從不停歇。他可以沒有家庭、妻子和孩子,他可以沒有愛情、友情和健康,他可以沒有金錢,沒有可靠而舒適的物質生活,他甚至可以沒有上帝,但是他不能沒有繪畫,那才是他的生命。

梵高從提奧的來信中得知,他生病了,而且正在看醫生。梵高憂心忡忡,他擔心提奧和他一樣,在精神上出現什麽毛病。醫生勸告提奧,盡可能到鄉間去休養一年。新鮮的空氣和溫和的氣候,對他的健康有好處。

雖然提奧的疾病使梵高深為憂慮,但他仍念念不忘追求美妙的顏色世界。不久,提奧來信說,他的身體已經完全複原。這個消息使梵高放下了擔憂的心情,他認真琢磨起成立藝術家之村的構想,可惜沒有那麽多的錢來支持他。

梵高在阿爾很難雇到模特,可能是阿爾民風比較淳樸的原因,沒有人願意給梵高當模特。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們認為梵高不可能畫出像樣的畫。無奈之下,梵高隻好到妓院去尋找模特,老板給他介紹了一個16歲的女孩拉舍爾。拉舍爾經常和梵高開玩笑,要他把耳朵割下來當做報酬,因為梵高沒有很多錢可以付給她。

因為在阿爾很難買到合心意的顏料,更加為了節省開支,梵高開始自己製造顏料,不再購買那些在巴黎流行的顏料。提奧請佩雷給梵高寄來三種鉻黃、孔雀石、朱砂、赤黃鉛、鈷藍和群青。梵高在房間裏把它們搗碾碎,配成自己需要的各種顏料。這樣一來,他的顏料不僅造價便宜,而且顏色更鮮豔持久。接著,梵高又開始改進畫布的功能。因為他發現畫布的吸收性能不強,畫布上覆蓋的那層薄薄的石膏塗層吸不進他塗上去的濃厚的顏色。提奧給他寄來成卷的未加工的畫布,晚上他就在一個小碗裏調好石膏,塗在他打算第二天畫畫用的畫布上。

當梵高把第一幅阿爾油畫寄給提奧時,附帶說明了隻能用什麽樣的畫框,但是他還是不放心。他從雜貨商那兒買來木板條,截成他需要的長短,然後把它們塗成和畫的色調相協調的顏色。他製造顏料,做繃畫布的框子,給畫布塗石膏,畫畫,製作畫框並且自己上漆。

梵高在他的房間裏麵畫一幅靜物畫,一隻藍色搪瓷咖啡壺,一隻金黃和深藍兩色的杯子,一支淡藍色白花格的牛奶罐,一支藍色底子上配著深淺不一的紅色、綠色和褐色圖案的意大利陶罐,還有兩個橘子和三個檸檬。

梵高並不想隻是單純地把看到的景物複製下來,而是把更多的力量用於隨意地借助色彩表現他自己。畢沙羅曾告訴他的技巧,必須誇張由色彩的和諧或不和諧所造成的效果。

梵高頂著毒太陽,在麥田裏勤勤懇懇、專心致誌地畫了一天:一片翻耕過的田野,那是一大片似乎在向地平線攀登、泥土塊呈紫羅蘭色的田野;一個身著藍色衣服的播種者;地平線上是一小片矮小的成熟的麥田;而天空中,是一片黃色和一輪金黃色的太陽。他給這幅畫取名為“播種者”。

親愛的提奧:

我在烈日照耀的麥田裏忙碌了一個星期,完成麥田的畫稿、風景與播種者的素描。紫色的土壤、寬闊的麥田、穿著藍白色衣裳的農夫。我在這裏眺望著遙遠的地平線,放眼所及,是一片黃橙色的麥穗。上麵是黃色的太陽與天空。

《播種者》是梵高很久以來就想完成的作品。何況,這有米勒不曾畫過的東西,色彩豐富,畫麵寬廣。

梵高好像把整個身心都卷入黃色的花粉裏,連路上所碰到的一切事物,似乎也都變成黃色的外貌。

親愛的提奧:

近來,經常是烈日當空,陽光普照。除了太陽和光以外,沒有更理想的景象,我隻畫黃色、青白硫黃的黃色、金色的檸檬黃。黃色多麽美妙啊!

在阿爾,梵高終於認識了一個朋友,這個人就是郵遞員羅林。羅林是一個性情溫和的老頭,經常戴著他那頂藍色的郵遞員帽子。他有一雙溫柔、好奇的眼睛和波浪似的長胡子。這把胡子遮住了他的脖子和衣領,一直垂到他暗藍色的郵遞員上衣胸前。在羅林身上,梵高感到一種和佩雷一樣的使他深受吸引的溫柔和憂鬱的氣質。他的樣子憂鬱但不做作, 他那張很平常的農民的臉似乎和他那把濃密的希臘式胡子不大相稱。羅林當了二十幾年的郵遞員,僅靠自己可憐的一點薪水養活他的妻子和四個孩子,他一生中幾乎沒有加過薪水。

梵高和羅林交上了朋友,他們經常在一起談論一些生活上的問題,並且談論梵高的畫。羅林很喜歡梵高的畫,也喜歡梵高這個人。梵高很想給羅林畫一張肖像,羅林欣然同意,畫好後題名為“郵遞員羅林”。

梵高每天很早起床,因為要步行很久才能到他作畫的地方。他卻絲毫沒有感到疲勞,每天都興奮、愉快。換言之,即使他深感勞累,但是看到完成的作品,那種疲倦感也一掃而空。他幾乎可以一天完成一幅大型油畫。

梵高的錢用完了,日子又艱難起來。提奧的匯款要幾天後才能到,梵高僅靠著咖啡和麵包師賒給他的一個麵包維持生命。梵高的情緒變得惡劣起來,他開始激烈地反對起自己的作品來,他認為他的畫辜負了提奧對他的一片好心,他希望把他已花掉的那些錢賺回來還給他的弟弟。他一幅一幅地看著自己的畫,責備自己這些畫配不上為它們所付出的代價。有時即使有一幅還算可以的作品,他所花費的代價也比從畫行買來這樣的畫還要多。

親愛的提奧:

今天從早晨7時起一直工作到黃昏,我僅站起來走一兩步路,吃些簡單食物,所以,作品很快就完成了。不知道你對我寄去的作品有何感想?

這些色彩頗能提高我的工作情緒,因此我一點兒也不覺得累。我的腦海裏,全是優美的自然景色,幾乎忘了自己的存在,繪畫像夢幻般地令我陶醉。

親愛的提奧:

我這幾天過得沒精打采,星期二就把所有的錢都用光了,四天裏,僅靠咖啡和麵包過日子。

各方麵都顯得懶洋洋,斷炊四天了,好不容易到今天才找到剩餘的6法郎。中飯總算解決了,晚上隻能吃一片麵包了。

常常開口向你要錢,我心裏也很難過,因為身無分文,實在沒有其他法子可想。說來說去,都是我太熱衷於繪畫,不管口袋有沒有錢就一口氣買下許多畫具和用品。

我完成了兩幅公園的作品,其中《詩人之園》我認為還不錯,我給它配上一棵黃色栗子樹。《葡萄園》配上鬆樹,也很理想。我的葡萄園嗬,費了我不少心血。不知你看到這個葡萄園,有何評價?

整個夏天,梵高的創作靈感都好極了。他不得不像一台蒸汽機一樣不停地幹下去。但是現在他覺得腦子就像稠結的麥片粥,而且他甚至連一個能讓自己快活一下,去吃一頓或者去看看拉舍爾的法郎也沒有。他有時想,這個夏天他所畫的一切都非常非常糟糕;有時又想到生命是短促的,它轉瞬即逝,作為一個畫家,他必須繼續畫下去。他在精神上折磨自己,隨即又寬慰自己,他的精神狀態快崩潰了。

梵高開了一長列顏色的名單準備寄給提奧。突然,他醒悟到在他開列的單子中,沒有一種顏色是在其他人的調色板上出現過的。阿爾已經使他徹底脫離了荷蘭的傳統畫派。

錢寄來後,梵高找了個地方美美地吃了一頓。這家飯館很古怪,裏外都是灰色的。地板就像大街的灰色瀝青路麵,牆上是灰色的牆紙,綠色的百葉窗一向緊閉,門上也掛著擋外麵飛塵的綠色門簾。他休息了幾天後,決定畫一些描繪夜晚景象的畫。在顧客吃飯、女侍前後招待照應的時候,他畫了那家灰色的飯館。

梵高又畫了一幅咖啡館的畫,先是從外部開始,然後到它的內部。他企圖用紅色和綠色來表達人的可怕的欲望。他把咖啡館的內部畫成恐怖的幾種對比色,牆壁是暗紅色,地板是明顯的黃色,中間一張彈子台則塗成綠色,桌麵畫成藍色,又畫了四盞檸檬黃的燈放射出橙色和綠色的光。在那些睡著的流浪漢小小的身軀上,他使用了最不相容、對比最強烈的紅色和綠色,以造成一種不可調和的對比。他在試圖表達這樣一種想法:這個場所是一個使人破產、發瘋或犯罪的場所。

親愛的提奧:

熱忱的信件和法郎已收到,謝謝你。我擔心了好幾個星期,現在總算心情舒暢了。最近的作品的性質各不相同,但都能與《吃土豆的人》相提並論。

我用色彩把狂熱的感情通通表現出來,房間用暗紅色與明顯的黃色,中央配上綠色圓台,四盞燈發出橙色與綠色的光芒。我想把咖啡館描畫成一個使人墮落、瘋狂與犯罪的場所。

用水彩調配之後,明天給你寄去,請你指正。

梵高準備搬家了,因為旅店老板又增加了租金,還要梵高繳納存儲費。梵高無法忍受,也負擔不起。一天傍晚,梵高和羅林一起穿過拉馬丁廣場時,他發現在離他住的旅館一箭之遙的地方,有一幢黃顏色的房子,上麵寫著“待租”的廣告。這所房子中間有個院子,兩旁是樓房,它正對著廣場和山坡的市區。梵高一眼就看中了這幢房子。

第二天,梵高興奮得什麽事也幹不下去。他隻管在拉馬丁廣場上踱來踱去,從各方麵觀察著這所黃房子。它建造堅實,陽光充足。經過進一步仔細察看,梵高發現這所房子有兩個單獨的門,而且左邊一側已經有人住了。

羅林吃過中飯就來找他,他們一起走進這所房子的右側。門廳裏有一條過道通向一個大房間,大房間外帶一個通著的小房間。牆壁粉刷成白色,門廳和通往二樓的樓梯是用幹淨的紅地磚鋪就的,樓上還有一個帶有小房間的大房間。純淨明亮的陽光照在擦洗過的紅磚地麵和粉刷過的白牆上。

梵高決定租下這房子。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一整套房子的月租金才15法郎,比他住旅店還要便宜。梵高到外麵買了一張便宜的床墊和一把椅子搬回了黃房子。他決定用底層的房間做臥室,上麵的房間做畫室。他又到外麵賒了一個小煤氣爐、兩口鍋和一盞煤油燈,又買了咖啡、麵包、土豆為自己準備了晚餐。他終於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親愛的提奧:

我把新作品《夜晚的咖啡館》,跟以前完成的其他畫,都給你郵寄去了。將來也許要進行日本的版畫呢。

昨天打掃房間,忙了一整天。兩張新床鋪都很堅固……此外又買了兩套棉被。如果高更或其他朋友來,床鋪就不用擔心。不過,這麽一來,卻把大部分的夥食費用光了。

如果你和高更能來,我就先收拾房間,在白色牆壁上掛上黃色的向日葵。

高更來信了,他現在的處境比之前還要困難。他不僅疾病纏身,而且一分錢都沒有了。現在還被住處的老板扣留了,因為他付不起賬,所有油畫都被拿去抵債了。梵高深深地同情他的朋友。他突然產生了一種想法,他想要高更來與他同住,這所黃房子完全可以住下兩個人,他們每人都可以分別有自己的臥室和畫室。如果他們自己做飯、研磨顏料並且不亂花錢,他們就可以靠提奧的150法郎活下去。阿爾的陽光會把高更的病全都燒光,就像他剛來阿爾時一樣。

向日葵

梵高太喜歡他現在的住地了,他用提奧寄給他的錢買了一張桌子和一個有抽屜的櫃子。他已經打算在阿爾待一輩子了,他想成為一個南方畫家。他用最少的錢去買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而把剩下的所有的錢都花在布置這套房子上。他把重新煥發出來的創作活力投入到工作中。他知道了,長時間地觀看事物才能使他的思想更成熟、理解更深刻。

為了畫山下那片田野,梵高去過那裏無數次。風把畫架吹得猛烈搖擺。這樣一來,他要把感想和畫法相結合,並在畫麵上完美地交織在一起就更困難了。他常常從早到晚,一整天都在作畫。秋天就要過去了,梵高想在冬天來臨之前趕快畫一些好的作品。他畫了一幅秋天的花園景色:兩株絲柏樹,像酒瓶那樣的深綠色,形狀也是像酒瓶似的;三株矮小的栗子樹,掛著煙葉黃和橙色的葉子;還有一棵長著淡檸檬色葉子和紫羅蘭色樹幹的小紫杉和兩叢血紅色的、長著深紅色葉子的矮矮的灌木;以及一片沙地、一片草茵和一片藍天,空中旋轉著硫黃色的火球。

在他完成這幅《秋天的花園》後不久,冬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