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學

歌德16歲時已經通讀了當世的很多著作,他對於學問以及實際生活中已經出現或可能出現的種種新事物,已經有了大體上的概念。

歌德從小便顯露出在文學藝術上的過人天賦,按他自己的意願,他非常希望向詩人海涅等人請教和學習,可是他的父親卻堅持讓歌德前往萊比錫修習法律。

歌德一家雖然躋身上流社會,父親也是帝國的一名公務員,但是他終其一生也隻是個虛有名銜的顧問官。卡斯帕不免有些不甘心,出於一種補償心理,他希望兒子能在政治上出人頭地。而在當時,要當一名高級行政官,到萊比錫大學修習法律,是最便捷的路徑。

年少的歌德對於父親的安排很不高興,但也沒有辦法反抗,他覺得自己的前途一片黯談。不過,能夠離開家鄉到一個未知的世界,這似乎是歌德的意外收獲。他把外麵的未知世界想象得明亮快活,帶著類似“解除枷鎖”的心情和對未來無限的憧憬,踏上了他鄉求學的道路。

歌德來到素有“小巴黎”之稱的萊比錫時,恰巧碰上一年一度的大市集。脫離父親約束、初到萊比錫的歌德興奮而快樂。在他當時寫給朋友的一封信上,有這樣的比喻:

好像一隻自由的鳥,

逍遙在美麗的林中,

享受著明媚風光。

揚起雙翅,

唱一曲小歌,

飛過一片翠綠的樹叢……

市集結束了,活潑和熱鬧也終將過去,市街恢複了本來的麵目。洛可可風的建築物帶著一股莊嚴的氣氛,整個城市繁榮的商業活動,規整的市容,都讓歌德耳目一新。但是,漸漸地,當歌德適應了這個城市骨子裏的浮華和奢侈,最初的那些憧憬與新鮮感,就變成深深的失望了。

萊比錫大學的老師教授的那些法律講義,歌德早已能倒背如流,自己抱著一腔期待前來求學,得到的卻是已經掌握的知識。這使得歌德大受打擊。他逐漸認識到,所謂德高望重的教授,其實有很多抱殘守缺者,他們所教的許多東西,早已被時代證明錯誤或無用,這要讓年輕人如何在理論與現實之間保持清醒的頭腦,不彷徨迷惑。哲學也困擾著歌德,自小就樹立起來的一些觀點和理念在這裏幾乎全部被推翻。這種否定過去,否定自己的現實讓歌德十分苦惱,他曾在作品中寫道:

這種對自己的不斷否定,日漸使我不安,最後終於使我陷入絕望中。我手邊有少年時期的一些作品,我一直認為它們很傑出。一方麵我是想靠它們博得一點聲名;另一方麵則是因為我以為有了它們,就可以更確實地看出進步。但是我所處的狀況是淒慘的,我被要求完全改變自己的想法,簡而言之,他們要我與過去我所愛的,認為好的事物斷絕。經過種種煩悶,結果我對自己正在寫的作品,以及已完成的作品感到懊喪。於是有一天,我將詩、散文,還有構想、草稿、大綱等全部付諸一炬。

歌德對大學生活完全喪失了信心,他給在故鄉的朋友寫的信中,以詩的形式描述了自己幻滅的心情:

欲翱翔天際但羽翼已失,

我切身地感受到,

要假神之賜,

永遠無法得到翅膀。

曾經我以為自己可以淩駕青雲,

但至此雄心已煙消霧散。

叱吒風雲的英雄,

顯赫的名聲令我覺悟,

榮耀得來不易;

有感於此,我向往崇高的飛翔,

如同老鷹憧憬太陽,

懷著鯤鵬之誌。

但現實中我卻如垃圾堆中的蟲兒,

扭曲、蠕動著努力往上爬,

更高、再高,

繃緊的神經戰栗不安,

終究蟲兒還隻是蟲兒。

一陣旋風把垃圾與蟲兒一道卷高,

蟲兒自信地以為自己是老鷹,

驚喜得泫然欲涕,

風止了,垃圾飄落地麵,

蟲兒隨之墜落,

一如往昔在地麵蠕動。

在這段鬆散冗慢、浮躁不安的時期裏,歌德很幸運地得到了一些良師益友的引導和幫助。一位宮廷顧問官教會了歌德更重視詩的題材以及文字處理方麵的簡潔。還有一位被歌德形容為“世界罕見奇人”的朋友,他成功地安慰了歌德的不安與焦躁,引導歌德培養正確的生活趣味。他也是第一個對歌德的詩作展開評論的人,對於歌德早期一些帶有啟蒙主義風格的詩,他認可的並不多。當時與歌德特別親密的是萊比錫的一位藝術家,從他那兒,歌德學到了銅版畫和銅版雕刻術,同時他也向歌德灌輸了古典主義的藝術觀。

萊比錫的大學生活給歌德的另一個收獲是他的愛情。這是歌德一生中第一次真正的戀愛。1766年,歌德在每天吃午飯的那家飯館,認識了溫柔漂亮的少女安娜。安娜風姿綽約,聰明靈活而且溫柔爽朗。她和歌德幾乎天天見麵,殷勤地為歌德準備午飯,甚至晚上還帶酒菜來給歌德享用。沒過多久,他們就雙雙墜入愛河,之後的日子充滿了甜蜜。

歌德在寫給朋友的信中曾經提道:“我愛上了一個既沒有地位又沒有財產的姑娘,同時我也感受到了真正的愛情所帶來的快樂。”

這段愛情持續了將近兩年,到1768年的春季,有一次,歌德抱病去探望安娜,卻意外地發現她正在和別的男人談話。嫉妒之火越燒越旺,煎熬著歌德。於是,這段戀情宣告結束。

現存的歌德劇作中最早的小品《戀人的情緒》就由此而產生。

安娜在1770年嫁給了一位受人尊敬的博士,他日後成了萊比錫市的副市長。

在將近三年的萊比錫留學生活中,歌德的心境由希望到失望,再恢複對生活的信心,正當這段留學生活功德圓滿,接近尾聲時,一向身體不甚硬朗的歌德病倒了。1768年7月,歌德開始咯血,這場病痛一度危及到歌德的生命。8月,他返回法蘭克福休養。

我於1768年8月,離開萊比錫,坐出租馬車回法蘭克福,同行者有二三位熟人。故鄉一步步地接近,更喚起了我離鄉時,抱著何種期待與希望起程的記憶。而此刻,我竟像一艘觸礁的船,身心俱碎地回來,這種意念沉沉地擊中我的心。”(《我的生平 詩與真》)

歌德在家鄉養病期間,接觸了母親的很多教養良好、信仰虔篤的女性朋友。其中有一位小姐,她中等身材,有點清瘦,為人誠實,態度親切自然,熟知社會上和宮廷中的禮儀。她永遠不失明朗沉靜,認為生病是無常生命的必然情形,應以最大的耐心來忍受。

她用她自己的方式來解釋我的不安焦躁、努力、摸索、尋求、思念以及動搖,率直地告訴我她的信念,並下斷語:“這都是因為你不願和神和解的結果。”其實,我從幼年時起就認為自己與神之間是和諧的,我還由種種經驗中得到神負欠我較多的印象,因此厚顏地認定我才是有理由赦免神的。同時還覺得,我的自許乃是基於無可比擬的善良意誌,所以神應該助長我這種意誌才是。不用說,我常因這個觀點和她爭論,不過這種爭論都是在非常親切的氣氛下進行的。最後,她總是認定我是個該在各方麵得到原諒的年輕笨小子。(《我的生平 詩與真》)

這期間,這位小姐的感化培養了歌德泛神論式的宗教感情。此外,他還受到一位年輕醫生的影響,這位年輕醫生不僅治療歌德肉體上的病痛,還對他精神上的恢複有很大的貢獻。在他的引導下,歌德潛心研讀泛神論思想家的著作,並和自己讀到的一些宗教著作加以比較。

長時間的靜養和閱讀,使歌德對自然科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健康已稍恢複,加上時令也好起來,我又能回到樓上房間起居,於是馬上弄了個小小的設備。我準備了有熱砂槽的小火爐,並很快地就學會製作蒸發混合物的容器。在那兒,大宇宙與小宇宙以神秘而不可思議的方式被處理。尤其是靠鮮為人知的方式製造中性鹽,是我熱衷而樂此不疲的一件事。(《我的生平 詩與真》)。

1769年,在歌德寫給萊比錫一位朋友的信中,我們可以看出他對時代的看法及對自然界日益濃厚的興趣:

哦!我親愛的朋友,光就是真理,但太陽並非真理,夜裏它是黑暗的、死寂的、違反真理的。美是什麽呢?不是黑暗,也非強光,美是幽幽柔和的光線,是存在於真理與非真理間,而涵蓋雙重意義的;美的世界曖昧難明,即便是哲學家也會誤入此迷宮。

……

談到我目前的生活,我將一切獻給了哲學,我隱居而將自己孤立起來。圓規、紙、筆、墨水以及兩冊書就是我全部的工具,用最簡樸的方法去認識真理,結果比在圖書館中鑽研的人成就更大。既是偉大的學者又是哲學家的人鳳毛麟角,因為人們總是埋首於書本,而忽略了大自然這本包羅萬象的大書,事實上,真理就藏在一切樸實的事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