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的學說

總結一下,孟子學說的重點大致是“道性善”、“論仁義”、“講王道”、“重修養”等。孔子所在的時代很少有人提到人性問題,子貢說過:“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孔子對人性的基本看法是任何人都要具備所謂“良心”的那種善性。他說:“性相近也,習相遠也。”他認為,人們天生的性情和氣質本來都差不多,隻是因為習俗不同的緣故而產生了差異,而且越來越遠。但是通過後天陶冶,也能使其發生變化。對這一點,孔子持樂觀態度,他人性本善的觀點是肯定的。

孟子的性善論,可以說是秉承了孔子的思想而引導出來的。因為他曾受教於曾子派,他很推崇曾子及曾子的門人子思。關於人性的問題,當時還有“性無善無惡說”以及“性可善可惡說”以及“人有性善與性不善說”,前者以告子(姓告,名不害)為主,後者以公都子為主。另外,比孟子晚五六十年的荀子,提出過“性惡說”。

戰國時代的告子,他兼學儒、墨,曾經與孟子辯論過性的善惡問題。

告子說,人的本性就如同柔軟的杞柳一樣。世上的仁義,就如同用彎曲的樹木做成的杯盂一樣。以人的本性去行仁義,和把杞柳做成杯盂是一樣的道理。

對告子的偏執觀念,孟子不以為然,他糾正說:“你能順著杞柳的本性來做杯盂嗎?還是要先砍削杞柳後再做成杯盂呢?如果要把杞柳砍削後才能做成杯盂,那不是要把人的本性斬削了才能行仁義嗎?帶領著天下的人,去傷害仁道義理的,就是你這種言論。”

告子又說,人的本性就如同起旋渦的流水一樣,引它向東,就往東流;引它向西,就往西流。人性就如同水性不分東西一樣,是不分善與不善的。

孟子又反駁說:“水性固然是不分東西,但是它分上下呀!人性向善,就如同水往低處流一樣。人的本性,都是善的。現在就拿水來說,如果拍擊它,使它跳起來的話,可以高過人的額頭;如果阻塞它,使它逆流的話,能讓它流到山上去。這難道是水的本性嗎?這分明是通過外力才讓它變成這樣的。人,可以讓他做出不善的事情來,但是這種情形,就如同水受到拍擊、阻塞的道理啊。”

還有一次,告子對孟子說,人與生俱來的本質就叫做“性”。

孟子反問他:“凡是與生俱來的本質就叫做性,就像凡是白色的東西都叫做白一樣嗎?”

告子回答:“是的。”

孟子說:“那白色羽毛的白,就如同白雪的白;白雪的白,就如同白玉的白一樣,是不是?”

告子說:“是的。”

孟子說:“按你的說法,那狗的性,就如同牛的性;牛的性,就如同人的性嗎?”

孟子這番話,是告訴他,物各有性,但性各有異。羽性輕,雪性弱,玉性堅。人性本善,與犬牛是不同的。

告子又說,人都喜歡吃好東西,喜歡美豔的女人,這也是人的本性。仁愛之心,是發自內部的,不是從外麵來的。事物的義理,是從外麵來的,而不是發自內心的。

孟子反問他:“為什麽要說仁愛之心發自內部,而事物的義理則來自外部呢?”

告子辯說:“一個比我年長的人,我應該尊他為長輩,而不是因為我內心先有的尊他為長輩的這種意念。這就如同某種東西,因為它是白色,我才稱它為白的道理,我是按照它的表麵而說的,所以說義理是從外麵來的。”

孟子反駁道:“那白馬的白和人的皮膚的白,也一樣是白的,但是對年齡大的老馬,和尊敬年老的人是不是一樣呢?那他年長合於義理呢,還是尊重他年長合於義理呢?”

告子仍強辯:“我愛自己的同胞弟弟,但是對秦人的弟弟,我就不會那麽愛他了,這完全是以我內心的喜愛為主。所以說,仁愛之心,由內發出。至於尊敬楚國人的長輩,也尊敬我們自己的長輩,這就是因為對方年長的原因。所以說,事物的義理來自於外麵。”

孟子駁斥道:“比如說,喜歡吃秦國的烤肉和喜歡吃自己的烤肉是一樣的。那吃東西的喜好與尊敬長輩的情形相同,難道說,愛吃烤肉這件事,也會有個外在的主意嗎?”

我們再來看看孟子與公都子的談話。

公都子問孟子:“告子說:‘人性無所謂善,也無所謂不善。’也有人說:‘人性可以為善,也可以為不善。所以,文王、武王興起,人民就喜歡行善;幽王、厲王興起,人民就喜歡作惡。’還有人說:‘人的本性,有些生來就是善的,還有一些生來就是不善的。’所以像堯一樣好的君王,卻有很壞的臣下;像瞽瞍那樣壞的父親,卻有舜那樣好的兒子;還有紂王那樣壞的侄子,也是君上,卻有像微子啟這樣好的庶兄和王子比幹那樣好的叔父。

“現在老師說人性本善,那前麵這幾種說法該如何解釋?”

於是,孟子便把他所創的四端說向公都子闡釋:“隻要順著人的本性發動的心情,就會行善,這就是我所說的人性本善的道理。至於做出壞事,並非是本來材質不好的原因。例如人人都有憐憫傷痛的心,人人都有羞恥厭惡之心,人人都有恭謹尊敬之心,辨別是非的心也是人人都有。

“憐憫傷痛的心,就是仁;羞恥厭惡的心,便是義;恭謹尊敬的心,就是禮;辨別是非的心,就是智。仁、義、禮、智,並非是外麵鎔煉了我們,這是我們本來就具備的,隻不過我們沒有去思考它罷了。所以隻要用心去研求,就能得到它;放棄了不去研求,自然會失掉它。到頭來,得到它與失掉它所產生好或壞的結果,從一倍到五倍,甚至無法衡量、計算,這都因為沒有充分發揮他本來材質的緣故啊。

“《詩經》上說:‘天生下眾多人民,既有事物的形體,就有事物的法則,這原是人民秉執的常性,人都喜歡美好的德行。’孔子稱讚說:‘作這詩的人,他很明白本性的道理啊!’由此我們可以判斷,有事物就有法則。 任何人隻要秉執這常性,自然就會喜歡美好的德行。”

孟子強調人性本善,故有所不忍、有所不為。存養它,那善性作用於自己;擴充它,則能成就大善。孟子也曾這樣向齊宣王進言,他說:“任何一個人,都有不忍害人的心。古時候的帝王,就是因為有不忍害人的心,所以才會施行不忍害人的政事。有不忍害人的心,施行不忍害人的政事,那平治天下也就易如反掌了。

“為什麽說人都有不忍害人的心呢?例如現在你看到有個不懂事的小孩在井邊玩耍,就快要掉到井裏去了,不管心腸怎麽硬,也會感到擔心,而憐憫之心油然而生。這種心情是人的天性,並非是為了討好、結交那個孩子的父母,也不是想要博得鄉裏朋友們的稱讚,更不是害怕會落個殘忍的惡名才這樣的。可見,沒有憐憫之心,沒有羞恥憎惡的心,沒有辭謝退讓的心,沒有分辨是非的心,就算不上是人。憐憫傷痛的心,是仁道的發端;羞恥憎惡的心,是義理的發端;辭謝退讓的心,是禮法的發端;分辨是非的心,是智慧的發端。

“一個人心中有這四個善端,就像身體上有四肢手足一樣,這是與生俱來的。如果有著四個善端,卻說自己不能行善,那就是甘心自棄,謀害自己的本性了。如果他的國君不能行善,眼看著國君掉入罪惡的深淵,那他就是謀害國君的人了。

“如果知道自己心裏有這四個善端,還盡力向外擴展,那就像燃燒的火焰、湧出的泉水,會越來越旺盛。所以,如果能擴展這四個善端,讓它日益增大,就能夠保有天下;如果不擴展、充實的話,恐怕連自己的父母都侍奉不了。”

公都子對這一點,還有些疑惑,於是,他說:“同樣是人,有的是上等人,有的算是下等人,這是什麽道理啊?”

孟子說:“依照心誌禮義去做事的,就是上等人。依照耳目感官去做事的,就是下等人。”

公都子又問:“同樣是人,有的就依照心誌去做事,而有的人卻依照感官去做事,這又是為什麽呢?”

孟子說:“耳、目等器官隻能用來聽和看,不能思想,所以常會被外在事物所蒙蔽。耳、目本身也就是一件事物,它與外界的聲色相接觸,就會受引誘而妄聽妄看。而心是管思考的,能思想就會懂得道理;不能思想,就得不到那些道理。

“耳、目和心都是天賜給我們的,要先立定內心的主張,那耳目就不能奪去心的主意,這就會成為上等人啊。”

孟子主張人性本善,但對於社會上的那麽多壞人,他們的所作所為讓人無法理解,對此,孟子的解釋是以樹木來比喻。他說:“齊國東南有座牛山,那裏的樹木本來茂盛又美觀,但是那裏位於大國郊邊,人們經常拿斧鋸、柴刀去砍伐,這樣一來,還能期望它繼續保持旺盛美觀嗎?還有大山上的小草,它們日夜在生長,受到雨露的滋潤,並沒有停止萌生枝芽,但是牛羊又把它吃了,所以才變得光禿禿的。人們看到這光禿禿的山,就以為從來沒有生長過林木,難道這是山的本性嗎?

“在人們身上,難道真的沒有仁義之心嗎?人之所以失掉原來的良心,就如同斧鋸、柴刀砍伐樹木一樣。天天砍傷它,還能讓它保持美德嗎?

“一個人,日夜所生息的,在天亮前,性氣還很清明,他的喜好與厭惡之心本與一般人差不多,但是經過白天的所作所為,那點清明的性氣就被擾亂消失了。經過這樣一再反複地擾亂消失,那夜間生長的清明性氣就保存不住了。夜間生長的清明性氣不能保存,那就和禽獸相差不遠了!人們看到他與禽獸差不多,就以為他本質是壞的,難道這是人的本性嗎?

“所以,隻要適當培養,天下沒有不生長的事物;如果沒有適當培養,那任何事物都會消失的。孔子說:‘把握住就能存在,舍棄掉就會消亡。進出沒有確定的時候,就不知道他的方向。’這就是指心性而說的吧。”

孟子的滔滔雄辯,簡直無懈可擊。他相信“惡”存在於人身之外,是因後天環境或被物欲蒙蔽所致,善性才會變得昏暗,但這絕不是人的本性。

孟子還提出比喻,說:“年歲豐收,生活有所依靠,子弟們大多很懶惰;凶荒年月,為了生存,子弟大多很殘暴,常常做壞事。這不是因為他們天生的性情有所不同,而是因為他的心受到環境的迷害,才會這樣的。現在就拿大麥來打比方,撒下種子,用泥土覆蓋,種植的土地和種植的時間是一樣的,便一起茂盛地生長起來了。等到一定時候,都成熟了,縱然收獲有或多或少的不同,其中有土地的肥瘠、雨露滋潤的厚薄、人們耕作時勤惰不一的緣故。

“凡是同一類東西,都很相似,為什麽說到人性時就懷疑它不一樣呢?聖人和我們都是一樣的啊!所以說:‘雖然不確定腳的大小便去做草鞋,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不會做成一個像是盛土的畚箕。’因為草鞋的式樣,大體上都差不多;人們的腳,形狀大致都一樣。另外人的嘴巴對滋味的愛好,耳朵對聲音的喜好,眼睛對美色的喜好都是一樣的,那唯獨人心就不一樣了嗎?人心相同的地方是什麽呢?就是自然的天理和事事合宜的正義。不過,聖人先知先覺,能夠先得到我們心中相同的理、義罷了。所以我們心裏喜歡天理和正義,和我們的嘴巴喜歡吃肉是一樣的道理。”

總之孟子對人性的看法是人人都具有良心的善端,將其擴展、充實,就是善人。仁、義、禮、智等四善端,乃人性所固有的。但是對於社會上現存的壞人、壞事,孟子則認為是因為受環境及後天的物欲所蒙蔽。

孟子主張在政治上摒棄功利,講求王道,而王道的反麵是霸道。孟子前後兩次去齊國,齊威王和齊宣王一見麵就問起齊桓公和晉文公稱霸的事。孟子很不以為然,反應也很冷漠,隻冷淡地表示孔子之徒沒有談及此事,因此沒有記載留傳。孟子其實根本不願討論這種褊狹的稱霸事跡。

孟子認為,以武力製伏人,不能讓人心悅誠服,要施行仁政才能稱王天下。他經常把文王、商湯的先例分析講解給諸侯們聽。

所謂的“王道政治”,簡單說來,就是施行仁政、愛民為先。孟子也給各國諸侯提出了具體的施行方法,宗旨就是一切要為百姓著想,以百姓的意誌為依據。齊國征伐燕國的時候,孟子認為以暴製暴的做法終會受到燕人的唾棄和反抗,結果不出所料。

孟子處在時局混亂的戰國時代,大小諸侯並立。有的在竭力謀求自保;有的則一味想擴張領土,吞並弱小,滿腦子都是功利思想,個個想稱王稱霸。孟子提出“仁者無敵”的王道理論,在他們看來,簡直是迂腐而不切實際。事實上真理隻有一個,齊宣王征燕失敗就是最佳明證。

另外孟子在兩千多年前,就敢於在統治者麵前提出“民貴君輕”的民主思想,實在讓人欽佩。當齊宣王問武王伐紂之事時,孟子毫不客氣地告訴齊宣王,隻聽說武王殺了一個叫做紂的獨夫,孟子認為這種殘民以逞的暴君,根本就不配稱為人君。武王是為民除害,他不是弒君,而是鏟除暴虐無道的獨夫。

另外孟子很重視修養,他提出的修養重點有四,養氣、寡欲、求放心、知言。

一、養氣。孟子曾告訴公孫醜說,他善於培養浩然之氣。氣的根本在於自己的內心,因為“氣”是情感的作用,“心”是理智的主宰。如果不得於心而求之於氣,那就會理智不明,情感妄動,這是非常危險的事。所以,孟子提倡“持其誌,無暴其氣”。誌,是氣的主宰;氣,充塞了全身,和身體都受誌的指揮,誌到達哪裏,氣就跟到哪裏。那麽如何讓“氣”充塞於人體?孟子認為,首先要培養勇氣。如何培養勇氣?則在集“義”。如果凡事都合乎義理,內養浩然之氣,一方麵可以慎思明辨,另一方麵就可以見義勇為。曆史上的聖賢豪傑、忠臣烈士們之所以能成就豐功偉業或舍生取義,都是因為這個緣故。

二、寡欲。孟子說:“不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不想那本心不願去想的私欲,這就是做人的基本道理。”“要求仁義理智的道理,就能得到,放棄了,就會失去。因為這種求是我們本性所具有的。但是富貴利達,去求要有道理,得到它也要有命運。這種求對於得沒有幫助,因為所求的是身外之物。”“養心的最好辦法就是減少私欲。”

多欲者,心胸窄,寡欲則寬。多欲者,心境忙,寡欲則閑。多欲者心術不正,寡欲則平。欲望是人類進步的原動力,但要有所節製。欲望過多往往會讓人陷入不德不義,小則身敗名裂,大則足以亡身。能夠把心頭打掃幹淨,不為塵染,不為物累,那是何等自在、何等瀟灑啊!所以,孟子認為寡欲對人的修養很重要。

三、求放心。就是去邪欲、存良心。孟子教人遇事要反求自己的心。“仁道是人的本心,義理是人的大路。舍棄大路不走,丟失本心不去尋求,實在是可悲!有人丟失了雞狗,都會去找尋;自己的心丟失了,反而不去尋找。其實,研究學問沒有其他途徑,隻要把丟失的心找回來就行了。”

四、知言。能知言則不惑,能養氣則不懼。孟子在齊國出任卿相之初,公孫醜曾與孟子對此有過一段相當精彩的對話。

公孫醜問孟子說:“什麽叫做知言?”

孟子說:“聽別人偏執一端的話,就知道他內心蒙蔽不明;聽別人**無禮的言辭,就知道他的心已經陷溺不拔;聽了別人混淆是非的話,就知道他已經叛離正道;聽別人言辭支吾閃爍,就知道他心裏委屈窮於應對。

“以上四種言辭發自於內心,如果是一個從政的人,就會對他施行的政務有危害,繼而危害到國家。哪怕聖人複活,他也會同意我的說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