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度遊說齊國

孟子和弟子們乘坐十幾輛豪華的馬車在路上奔馳,這與孔子當年的情況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弟子彭更怕太過招搖而遭非議,便小心翼翼地詢問:“後麵有好幾十輛車子跟隨著,隨從也有好幾百人,我們到處接受諸侯的飲食供應,會不會有點過分?”

孟子斷然告訴他:“不合道理的,就是一小竹籃的飯也不能接受;合理的,哪怕是舜接受了堯的天下,也不過分。按你的說法,舜接受堯的天下,很過分了?”

彭更恭敬地回答:“當然不過分。我是說,士人不做事,白白被人供養,是不應該的。”

孟子說:“你如果沒有和別人交換產品,分工合作,把自己多餘的補給別人的不足,那種田的農夫就有剩餘的米穀,織布的女子就有剩餘的布匹。你如果和別人交換,即使木匠或車工,也能把自己的勞作成果換做生活必需品。

“假如一個人,在家孝順父母,出外尊敬親友長上,遵守古代聖王的道理,等待機會傳授後來的學者,他卻得不到一切生活所需。這樣的話,就是隻看重木匠或車工,而忽視了修仁行義的人。”

彭更還是不能完全領會,他繼續問:“木匠和車工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要吃飯。君子的修仁行義,難道也是為了找飯吃?”

孟子糾正說:“為什麽一定要強調目的呢?隻要他對你有功,能夠給他生活的供應就供應他便是了。我來問你,你給別人飯吃,是因為他的目的呢,還是因為他的功勞呢?”

彭更說:“是基於對方的目的。”

孟子說:“假如有個人毀壞了你房上的瓦片,割破了你車篷的頂蓋,而他的目的是要憑這個找飯吃,你會給他飯吃嗎?”

彭更說:“不給。”

孟子說:“這就很明顯了,你不會因為別人的目的給他飯吃,而是看他的功勞才給他飯吃啊。”

公元前318年,齊宣王繼位後的第二年,孟子經過範邑(今山東花縣)去往齊國都城的途中,遠遠看到了齊王的兒子,不禁慨歎道:“地位和環境能夠改變一個人的氣度,享受可以改變一個人的體態,地位和環境對人的影響力真大啊!他不就是人家的兒子嗎?王子住的房子、乘坐的馬車、穿的衣服,跟別人差不多,但他的神氣、體態卻與眾不同,這是地位和環境把他改變成這樣的啊。從前魯君去宋國,怒喝著讓人打開城門,守門人說:‘這不是我們的國君,為什麽聲音這麽像我們的國君呢?’沒有別的原因,都是因為彼此所處的地位相似的緣故啊。”

孟子是想勉勵人,要居仁由義。

齊宣王聽說孟子再次來到臨淄,趕快派人去接待。第二天齊宣王便親自接見孟子,並與威王一樣,任孟子為客卿。齊宣王和威王一樣首先說到他先祖的事情。他說:“能給我講講齊桓公、晉文公兩位霸主的事業嗎?”

孟子回答說:“孔子的門徒,沒有講過齊桓、晉文那種褊狹的霸業,所以沒留傳下來,我也沒有聽過。如果君王一定要讓我說話,那我們就談談以仁政治天下的道理吧。”

齊宣王說:“要怎麽樣的德行,才能實行王道政治而稱王天下呢?”

孟子回答:“施行保護人民的仁政而統一天下。”

宣王說:“像寡人這樣的,能夠保護人民嗎?”

孟子說:“可以。”

宣王追問:“您怎麽知道我能夠保民呢?”

孟子說:“我曾聽君王的臣子胡齕說:‘一天,君王坐在堂上,有人牽著一頭牛從堂下走過,君王看見後就問,把牛牽到哪兒去?那人說,牽去殺了取血,用來塗抹新鑄的鍾。君王讓他放了那頭牛,因為不忍看到它恐懼發抖的樣子,就像把本沒有罪的人拉去接受死刑一樣。牽牛的請示要不要廢止取血塗鍾的儀式。君王說,不能廢止,用羊代替。’有沒有這回事?”

宣王說:“確實有這麽一回事。”

孟子說:“既然有這樣的仁心,如果擴展開來,就能夠施行王道政治了。有一些沒知識的百姓,還以為是君王小氣,吝嗇一頭牛呢!我早知道君王是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這頭牛去死。”

宣王說:“是啊,的確有這種沒知識的百姓。齊國雖然國力不強,但我還不至於吝嗇一頭牛。我實在是不忍心看它那種恐懼顫抖的樣子,所以才叫他們用羊去替換啊。”

孟子說:“對老百姓認為君王吝嗇這件事,君王倒也不必責怪,他們看到的隻是您用一頭小羊換了一頭大牛,怎麽能了解君王的用心呢?君王如果是真的不忍心看無罪的而被送往死地,那牛和羊又有什麽分別呢?”

宣王笑著說:“不知道他們到底存的什麽心。我不是吝惜價值高的牛才換上價值低的羊的。表麵上看,也難怪他們會這麽認為,我倒也不怪他們。”

孟子說:“這是沒多大關係,但是這正是仁術啊。君王隻看到了恐懼發抖的牛的樣子,卻沒有看到羊。有道德的君子對禽獸,隻要看到它們活得好好的,就不忍心看它們去死;聽到它們被宰殺前的哀鳴,就不忍心吃它們的肉了。所以君子總是想法遠離廚房。”

宣王聽孟子這麽一說,心裏很高興,他說:“《詩經》上說:‘別人有什麽心事,我能猜度得出來。’這就像老師所說的了。這件事是我做的,但回想起來,我也想不出自己當時的心理狀態了,現在被老師這麽一說,正合我的意思,我很受感動。不過,這種心意就能合於王道,是什麽緣故呢?”

孟子說:“如果有人告訴君王說,他能夠舉起3000斤的東西,卻拿不動一根羽毛;他能看清楚秋天鳥類換毛後的細毛末端,卻看不見裝滿一車的柴薪。君王能相信他的話嗎?”

宣王說:“當然不相信。”

於是孟子便進一步直截了當地告訴齊宣王,說:“君王的恩惠能施給禽獸,卻沒有把功德施在百姓身上,這是什麽緣故呢?這就像剛才的比喻,拿不起一根羽毛,是因為他不肯用力去拿;看不見一車柴薪,是因為他不肯用眼去看;百姓們沒有受到保護,是君王們不肯施用恩惠。所以,君王不實行王道政治,隻是不肯做,而不是力量不夠、不能。”

宣王好像有點故意裝傻,他反問:“不肯做和不能做這兩種情況,該如何區別呢?”

孟子說:“假如讓一個人拿著泰山躍過北海,他說,我力量不夠,辦不到,這的確是做不到。如果讓人替長輩折一根小樹枝,他說,力量不夠,辦不到,這是他不肯做,並非真的不能做。所以做君王的不實行王道政治,不是手拿泰山躍北海;君王不實行王道政治,屬於攀折小樹枝的那一類。

“實行王道政治並不難,可以先從推恩上做起。敬重父母、長輩,再拓展開去,敬重別人的父母、長輩;先愛護自己的子弟,拓展開去,同樣愛別人的子弟。這樣的話,天下事都可以由您支配,如同把輕巧的東西握在自己的掌心一樣。

“《詩經》上說:‘文王能修身作為嫡妻的模範,再推及兄弟宗族,進而擴大推廣教化給所有的家族和邦國,使天下全得平治。’這幾句話的意思,就是說用這個仁心,推廣到別人身上而已。如果能推廣恩惠、保護百姓,就能保有天下;如果不推廣恩惠、保護百姓,連妻子兒女也保不全。

“古代能大大勝過別人的帝王,沒有其他緣故,隻是把他依據仁心所做的善事推廣罷了。現在君王的恩惠能夠給予禽獸,但是卻不能把功德施到百姓身上,這又是什麽緣故呀?就如同一樣東西,必須用秤去稱,才能知道它的輕重;用尺量,才能知道它的長短,任何物品都是一樣,人心更是如此。請君王仔細斟酌,度量一下自己的本心吧!也許君王正想動用軍隊,使將士臣民冒戰爭危險,和列國諸侯結下怨仇,然後才覺得心裏痛快吧!”

宣王趕快否認:“不,我怎麽會因此感到痛快呢?我隻不過是希望能實現我最大的心願。”

孟子好奇,便迫不及待地追問:“君王的最大心願是什麽,能否說出來聽聽?”

齊宣王笑而不答,孟子猜度著說:“是想吃更加肥美甘甜的食物,穿更加舒適的輕暖衣服,看更絢麗的色彩,聽更美妙的音樂?還是想要更多的人侍奉?依我看,這些事,君王的許多臣屬都能按照旨意,充分供應,君王難道真的為了這些事嗎?”

宣王否認說:“不,不,不是這些。”

孟子毫不客氣地直接點破,說:“君王最大的心願,可想而知,是想要開強拓土,讓秦、楚都來朝貢,不但統一中國,還要讓四方的蠻夷歸順。但是以君王現在的作為,想要實現這樣的心願,如同爬到樹上找魚一樣,不可能實現。”

宣王說:“有這麽厲害嗎?”

孟子說:“事實上,比這個更嚴重!上樹找魚,找不到魚,也沒什麽災禍。但君王現在的作為,假使為了實現願望耗盡心力去做,到頭來隻會帶來災禍。”

“可以說給我聽聽嗎?”宣王很感興趣地追問。

孟子說:“假如鄒國人和楚國人打仗,君王認為哪一方能獲勝?”

“當然是楚國啦。”宣王毫不遲疑地說。

孟子說:“照這麽說,小國不能抵大國,兵少的抵不過兵員眾多的,勢弱的敵不過勢強的。現在四海之內,方圓九千裏的有九份,齊國四方兼並的結果,隻占了九份中的一份。想以這一份力量去征服另外的八份,這和鄒、楚作戰有什麽分別呢?

“君王應該想想根本大計了。如果君王現在決心改革政治,施行仁德,那樣天下的士大夫都想到齊國來做官;農民都想到齊國來種地;商人都想到齊國來經商;來往旅客,也願意來齊國看看;天下對自己國君怨恨的人,都願意來向君王訴苦。四方人民這樣自動來歸附,誰能阻止得了他們呢?”

宣王說:“現在我頭腦很昏亂,很難對您的理想進一層體會,恐怕也做不到這一步,希望老師能輔佐我,明白地教導我。我雖不夠聰敏,也請讓我照著老師的話去試著實行看看。”

孟子說:“沒有固定不動的恒產,卻有固定不移的常心,隻有讀書明理的人,才能做到。至於普通人民,因為沒有固定不動的恒產,也就沒有固定不移的常心。如果沒有固定不移的常心,那就會**越軌,而一切邪道妄為的犯法勾當,也就沒什麽做不出來的了。等他們犯了罪,再用刑罰去處罰他們,就等於預設法網去網羅人民。仁德的國君在位時,怎麽會實行這種網民政策呢?

“所以,賢明的國君會規定人民的產業,原則上一定要夠人民侍奉父母,養活妻小,豐年能吃得飽,荒年也不會餓死。然後再施行教化,督促他們向善,這樣人民就更容易服從了。但是國君規定的人民的產業卻正好相反,他們上不夠侍奉父母,下養活不了妻兒。即便是豐收年,也一年到頭受苦;如果遇到災荒年,更免不了饑餓而死了。這樣的話,他們連自救都不能,哪有閑空去講究禮儀?所以,君王如果想要實行王道政治,何不反省一下,從根本上著手?”

之後孟子便把他的方法大致說了一下,例如讓農戶種田、養蠶、飼養家畜,那樣人們就可以吃飽穿暖,懂禮儀,孝順、尊敬長輩,這樣就一定能夠稱王天下。

孟子認為家族是構成社會的基本單元,家族生活安定了,整個社會才能安定。所以,如果想要實施王道政治,就要先安定人民的生活。這種把廣大人民的利益放在統治之前的理想,是前所未有的進步思想,也可以說是中國最早的民主思想。等人民的經濟生活趨於安定後,再進一步施行教化。所謂“倉廩實知禮節,衣食足知榮辱”,就是說衣食豐足後才能講求禮儀,否則都是空談。

教育的重心是孝,家族和樂是前提,然後再把這種現象普及到社會,使之呈現出一派祥和景象,如此一來,王道政治就不難實現了。

孟子把他的以“保民”為中心的政治理論,先後向惠王和齊宣王詳細闡述,目的是恢複到聖人之治的境界。但當時的情況是諸侯各國競相培植勢力,企圖擴張領土,統一全國,一些政治思想家們全都站在國家或君主的立場,追求最大利益。一心想要開拓領土的君王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時常發動戰爭,戰爭一起,人民就苦不堪言。人民要服勞役,死傷無數,如果遇上荒年,更是屍體遍山野。但高高在上的統治者卻認為這是很自然的事,不足為奇。

孟子眼看著戰亂世局給人民造成的痛苦,心裏著實不忍,所以他各處遊說,希望這些為政者能響應他的呼籲。但是那些野心勃勃、一心稱霸的國君根本聽不進這些。

孟子一向不屑以乞求的姿態在諸侯跟前任職,他堅持自己一貫的主張——仁義之道,他是一個堅守原則的人。齊宣王繼承了上代遺留下來的禮賢下士的作風,孟子認為他還是一位有道之君。齊宣王任孟子為三卿之一,他欣然接受了,而且在齊國待了六七年。

孟子主張:“一個國家中,人民最重要,社稷次之,國君最輕。能夠得到萬民擁戴的就能做天子;被天子賞識的,能夠做諸侯;諸侯欣賞的,才能做大夫。如果諸侯無道,所作所為危害到了社稷,那就要改立君王。”

在當時,孟子這種民貴君輕的論調簡直就是一顆震撼人心的炸彈。

一次,齊宣王和孟子正在討論卿相職責的問題,孟子說:“不知君王問的是哪一種卿相?”

齊宣王覺得有些奇怪,便問:“卿相也有不同嗎?”

孟子答:“當然,有同姓親族的卿相和有異姓的卿相。”

宣王說:“請問同姓親族的卿相應該如何?”

孟子鄭重地回答:“如果國君有重大過錯,就要勸諫,一再勸諫還不接納的話,就應該更換國君,改立宗族裏的賢人。”

宣王一聽,臉色突然變了。

孟子又連忙解釋說:“君王不要見怪。君王既然問我,我不敢不以正理稟告。”

這時,宣王的神色才稍稍安定下來,然後又請孟子談談異姓的卿相。

孟子說:“國君如果有過錯,卿相要勸諫,要一再勸諫,仍不采納的話,也隻好離去。”

在權威至上的統治者麵前,孟子居然敢說更換國君,另選賢能,可見他的確具有革命性的民主思想。雖然不能用現在的民主尺度來評估孟子的民主思想,但是孟子闡揚的“王道論”不是以政治家的身份把這一觀念灌輸給民眾,而是講給高高在上的統治者聽的。他希望實現新的政治理想,使混亂的世局恢複秩序,人民過上和平安樂的生活。這種人道主義民主傾向,值得後人尊敬和歌頌。

孟子的思想經常體現在孟子和弟子們的日常談話中。

一次孟子的弟子萬章問:“請問老師,聽說帝堯把天下給予舜,有這回事嗎?”

孟子說:“不,天子是不能把天下給予人的。”

“那舜擁有天下,是誰給的呢?”萬章不解,繼續問道。

孟子告訴他說:“是天給予的。”

萬章又問:“天給予的時候,鄭重說明是給他的嗎?”

孟子說:“天不會說話,不過,根據舜的德行和事業,天就把天下給他了。”

萬章說:“這話怎麽說?”

孟子說:“天子能向上天推舉賢人,但是不能讓上天把天下給他,和諸侯能給天子推薦人才,但是不能使天子讓他做諸侯是一樣的道理。從前帝堯把舜推薦人才給上天,上天接受了;舜的賢才表露在人民麵前,所以人民也都願意接受他。所以說,天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就舜的德仁和事業暗示著把天下給了就是了。”

萬章又問道:“請問老師,推薦給上天,上天就接受了,賢才表露在人民麵前,人民也接受了。這怎麽說呢?”

孟子說:“派舜主持祭祀,而神明們都來歆享,就說明上天接受了他;讓舜去治理天下大事,天下從此太平,百姓安心服從,這表示人民也都接受了他。就是因為天給予他,人民也給予他,所以說,天子不能把天下給人。

“舜輔佐堯28年,但是帝堯崩逝。三年喪禮完畢後,舜就自己隱居到南河的南邊去了。但是天下的諸侯沒有去堯的兒子那裏,而是去了舜這裏。打官司的、告狀的不去堯的兒子那裏,而到舜這兒來。人們沒有歌頌堯的兒子的功德,而是歌頌舜。這時,舜回到了中國帝都,登上了天子的位置。如果舜在帝堯死後便住在堯的宮殿裏,逼走堯的兒子,那就是篡奪,而不是上天給的了。

“《書經·泰誓篇》說:‘天的視察是依人民而定,天的聽聞是依人民而定。’就是這個意思啊。”

這段話的意思是上天賦予的天子地位,是以人民的意誌為依據的。2000年前,有這種尊重民意的進步思想,著實令人敬佩。

孟子曾告訴齊宣王:“假如國君把臣屬看成是自己的手足去盡心愛護,臣屬也會把國君看成是自己心髒,竭力保衛。假如國君對待臣屬如同犬馬般不尊重,那臣屬對國君也會像陌生的路人一樣漠不關心。假如國君把臣屬看做泥土一樣任意踐踏,那臣屬也會把國君視同仇敵。”

宣王被孟子這麽一說,不由得冷汗直流,深感警惕不已。片刻後,宣王繼續說道:“依照禮儀,對去世的國君,舊臣要穿三個月喪服。什麽樣的國君,舊臣才真願意為他服喪呢?”

孟子說:“能夠接納臣子的勸諫,如果有建議可以實行,君主就把恩澤加在人民身上。如果臣子因故要離開本國,國君要派人護送出境,並在他要前往的地方宣揚他的賢能。臣子去了三年,還沒回來,才能收回他的住宅和田祿。國君以周到的禮節對待臣屬,舊臣就願意為他服喪了。

“而現在的臣屬們,勸諫不被采納,建議不見聽從,恩澤也加不到人民身上,一旦他們有事要離開本國時,國君便想法阻擋抓捕他們,抓不到就在他即將去的地方毀壞他的名聲,破壞他的名譽,讓他無路可走。一旦離去,便立刻收回他的田祿和住宅,簡直把他們當仇敵看待,有誰會給仇敵服喪?

“君臣關係是對等的,你希望別人怎麽對你,你就要怎樣對待別人。當然即使是暴君,在其左右也會有一些諂佞、奉承的臣屬,但他們不是心悅誠服的擁戴,而是有所求或有所懼,才會如此。”

一天,齊宣王問孟子:“商湯把夏桀放逐到南巢,武王出兵在牧野討伐殷紂,這些事是真的嗎?”

孟子說:“古書上有這樣的記載。”

宣王說:“桀、紂是天子,湯、武是諸侯。一個君,一個臣,難道可以以臣弑君了嗎?”

孟子正色說:“失去仁道的人,叫賊;失去義理的人,叫殘。賊仁殘義的人,一定會眾叛親離,所以稱他們為獨夫,但是沒聽說武王殺死君上啊。”

孟子的堂堂正義之詞,讓齊宣王不由得凜然而懼。孟子還進一步勸諫齊宣王對選擇人才和使用刑罰要十分慎重,才能立國久遠。

孟子說:“曆史悠久的國家,不是說他們有高大的樹木,而是要擁有累世勳舊的臣子啊。現在的君王,不但沒有這樣的臣子,甚至連親信的臣子都沒有,因為昨天選用的人,今天已經逃走,還糊裏胡塗地不知道。”

宣王說:“我想知道,怎樣才能預知一個人沒有才幹而舍棄不用呢?”

孟子說:“國君選用賢人,到實在不得已的時候,一定會讓位卑的超越位尊的、關係疏遠的超過關係親近的,這種事一定得慎重處理。左右近臣都說某人賢能,不要馬上相信;滿朝大夫說某人賢能,也不能相信;如果全國的人都稱讚某人賢能,就要親自審察一番,確認他賢能後才可錄用。

“如果左右的人都說某人不可用,也不能馬上聽從;滿朝大夫都說某人不可用,也還不能聽從;全國的人都說某人不可用,再親自審察,發現某人確實不可用,才可免去他的職務。

“用刑同樣要慎重。左右的人都說某人該殺,不能馬上聽從;滿朝大夫都說某人該殺,也不能聽從;要等全國的人都說某人該殺時,再親自去審察,判明某人確實該殺,才能殺他。這是全國人都要殺他啊。能夠如此,才可以做人民的父母。”

孟子既然已經在齊國出仕為官,就會竭盡忠誠輔佐宣王。一有機會,他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地及時規諫。有一次,齊宣王在雪宮接見孟子。他問孟子:“賢明的君主,也能享受這種台池鳥獸的快樂嗎?”

孟子回答:“可以,與民同樂的賢君確實有。如果不與百姓同享,百姓們就會非議他們的國君。因為不能同樂就非議君上,是不對;但是身為君上,不能與民同樂,也是不對的。以百姓樂為樂的國君,百姓自然也會把君上的歡樂當成歡樂。以百姓憂愁為憂愁的國君,百姓當然也會把君上的憂愁當成自己的憂愁了。作為一個國君,為天下百姓的歡樂而歡樂,為百姓的憂愁而憂愁,那他一定會稱王天下的。

“從前,齊景公問晏子:‘我想去遊覽轉附和朝儛兩座名山,再沿海向南,一直到東南邊境的琅玡。我要怎麽做,才能比得上古代帝王的壯遊呢?’晏子回答:‘這個問題問得很好。天子12年周臨諸侯一次,叫巡狩。巡狩就是巡查諸侯所守的地方。諸侯每6年朝見天子一次,叫述職。述職就是陳述自己所受的職事。這樣的一來一往,都是正經大事。就說天子巡狩,春天是想要看看百姓的耕種情況,看看他們缺什麽農具;秋天是要看看百姓的收獲,給那些糧食不夠的人幫助。所以,夏朝有諺語說:我們的君王不出來巡遊,我們就得不到恩惠;君王不出來遊覽,我們就得不到救濟。所以君王每一次怎麽能受到恩惠呢?我們的君王每次出行,每次遊覽,都可以給諸侯們做模範了。現在的諸侯可不一樣,大國的國君,軍隊一開拔,就要人民供應糧食,不管人民是否饑餓,能不能得到休息。官員們都怒目相向,相互誹謗,人民自然也跟著做起壞事來了。諸侯們都違背聖王的教命,殘害百姓,揮霍無度,到處遊玩,不但做不了附庸小國和縣邑長官的模範,反而讓他們感到憂慮。古代的聖王對遊玩、打獵、飲酒作樂是不會這麽執著的。是學習古代的聖王還是學習現在的諸侯,全憑君王自己選擇。’景公聽了晏子的話,心裏很高興,於是發出告示,告知人民他準備實施補助人民的措施,然後親自出城住在郊外,表示對人民困苦的體恤。從那時景公便開始大行仁政,打開糧倉,把糧食分配給貧民。景公還召見了樂官,叫他作君臣和樂的歌曲,這就是留傳到今的《征招》《角招》兩章。歌詞裏有一句‘阻止國君的私欲,有什麽罪過?’因為阻止國君不讓國君做錯事,正是敬愛國君的表現。”

齊宣王隻問了一句賢明君主是否有台池鳥獸之樂,卻引來了孟子的大篇道理,而且還把自己的先人拿出來作陪襯,分明是在諷刺自己,他心裏自然有些不高興,但又不好發作。於是齊宣王以“園圃”為話題,問孟子:“周文王養鳥獸的園子,方圓70裏,有這回事嗎?”

孟子說:“古書上是有這樣的記載。”

宣王說:“這麽大一片鳥獸園,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

孟子說:“百姓們還認為小呢!”

宣王訝異地說:“哦?寡人的園圃方圓才40裏,百姓們還是覺得太大,這是什麽道理?”

孟子當然不肯放過機會,他告訴宣王:“文王的鳥獸園雖方圓70裏,但割草砍柴的人都能進去,獵野雞打野兔的人也能進去。因為文王和百姓在共同享用,所以百姓覺得它小,這不是很正常嗎?我來齊國的時候,先在邊境打聽了齊國的最大禁令,然後才敢入境。我聽說在城外郊邊有個方圓40裏的園圃,如有人殺了園內的麋鹿,同殺人者同罪。這方圓40裏的地方,就像是在齊國境內給百姓挖了一個大陷阱一樣,難怪人民會嫌它大呢!”

這麽一說,宣王臉上有點掛不住了,孟子便乘機告退了。

有一天,齊國一位叫莊暴的大夫告訴孟子說,齊宣王曾和他談起過音樂的問題,他一時無以作答,所以來請教孟子。孟子認為宣王如果真的喜歡音樂,那齊國就可以平治了。

過了幾天,孟子去見齊宣王,特地把這件事提出來。宣王覺得有點慚愧,羞赧地分辯說:“我哪裏能欣賞古代帝王的高尚音樂,隻不過是喜歡一些世俗流行的音樂罷了。”

孟子說:“君王如果很喜歡音樂,那齊國差不多就可以平治了。現在的音樂和古代的音樂,實際上都是一樣的。”

宣王馬上高興地問:“可以說來讓我聽聽嗎?”

孟子說:“一個人獨自欣賞音樂和與別人共同欣賞音樂,哪個更讓人快樂呢?”

宣王說:“當然是和大眾一起欣賞更快樂。”

孟子說:“那我們就來談談欣賞音樂的道理吧。如果君王現在在這裏奏樂,百姓們聽到敲鍾擊鼓的聲音就感到頭痛,皺著眉互相告訴:‘我們的君王這麽愛好音樂,怎麽讓我們卻落到了如此窮困的境地呢?弄得父子不能相見,兄弟妻子離散四方。’

“反過來,如果現在君王在這裏奏樂,百姓聽到吹管吹簫的樂音,都很高興,個個麵帶喜色地互相告訴:‘我們的君王身體一定很健康,沒有疾病,要不然怎麽會奏樂呢?’這不是別的,就是因為君王能與百姓共同享樂啊。隻要君王能與百姓共同享樂,就能稱王於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