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酒年華

在等待官職的這段時間裏,還好有朋友們的陪伴,他們豐富了杜甫的生活,慰藉了他的愁苦。在這些人當中,著重要提到的是三個人,他們是高適、岑參、鄭虔。

先來說說高適和岑參。高適在宋州和杜甫、李白分別後,浪遊數載,最後在時任河西節度使的哥舒翰府上做幕僚,天寶十一年(752年)隨哥舒翰入朝,到了長安。岑參,這個與高適齊名的邊塞詩人,從天寶八年(749年)起就在時任安西四鎮節度使的高仙芝府上做幕僚,天寶十年(751年)秋隨高仙芝入長安,天寶十三年(754年)初又離開長安去了北庭(今新疆吉木薩爾)。

天寶十一年(752年)秋,杜甫與高適、岑參及其他友人一同去拜謁長安東南麵的慈恩寺。詩人們一起登上寺內七層的高塔,俯瞰著這渭水與終南山之間的古城,它是如此地氣象雄渾,正如岑參寫下的詩句一樣:

秋色從西來,蒼然滿關中,

五陵北原上,萬古青蒙蒙。

——岑參《與高適薛據登慈恩寺浮圖》

據說,當天同去慈恩寺的人都寫了一首詩,詩中表達的情感與岑參的這首大致相同。而杜甫的詩卻不然,他的詩並沒有那種麵對壯觀美景不知今夕何夕,仿佛遊離出世的感覺,他隻看到了山川破碎、涇渭難分的時代危機,他用對比和借喻的手法寫了一首詩,詩中表達了對太宗貞觀之治的懷念,以及對玄宗日漸昏庸的惋惜:

回首叫虞舜,蒼梧雲正愁。

惜哉瑤池飲,日晏昆侖丘!

——《同諸公登慈恩寺塔》

杜甫和高適時常一起宴飲暢談,談及的內容上至時事,下至黎民,幾乎無所不包。相聚過後沒多久,高適就要隨著哥舒翰離開長安,杜甫知道今日一別,隻怕再見無期。他感慨良深地寫下了一首送別詩,詩中不僅透露出他對政治和時事的看法,也娓娓地道出了依依不舍之情:

崆峒小麥熟,且願休王師。

請公問主將,焉用窮荒為?

饑鷹未飽肉,側翅隨人飛。

高生跨鞍馬,有似幽並兒。

脫身簿尉中,始與捶楚辭。

借問今何官,觸熱向武威。

答雲一書記,所愧國士知。

人實不易知,更須慎其儀。

十年出幕府,自可持旌麾。

此行既特達,足以慰所思。

男兒功名遂,亦在老大時。

常恨結歡淺,各在天一涯。

又如參與商,慘慘中腸悲。

驚風吹鴻鵠,不得相追隨。

黃塵翳沙漠,念子何當歸。

邊城有餘力,早寄從軍詩。

——《送高三十五書記》

雖然杜甫和高適隻見過兩次麵,但彼此都惺惺相惜,且一見如故。在長安再度重逢的這段時間裏,二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時局上,反倒顯得相聚的興奮淡了很多。

高適自追隨哥舒翰之後,仕途一路順利,詩歌創作漸漸少了。他離開長安後,杜甫在不勝懷念之餘,隻能重新麵對現實生活,獨自空吟旁人不能解的憂憤。

前麵我們已經提到過,當時的文人與酒是分不開的,杜甫當然也不例外。不過別人飲酒是助豪興,杜甫卻濃愁難消,平日積放在心底深處的一抹怨嗟自憐,在酒精的作用下越發湧現得不可收拾。

杜甫滿腔的愁緒以及一直以來鬱鬱不得誌的心情,隻能通過美景和美酒來疏解。但想擺脫這種情緒,他自己也覺得無能為力。有一首詩可以作為他這段時期的生活寫照:

樂遊古園崒森爽,煙綿碧草萋萋長。

公子華筵勢最高,秦川對酒平如掌。

長生木瓢示真率,更調鞍馬狂歡賞。

青春波浪芙蓉園,白日雷霆夾城仗。

閶闔晴開諜****,曲江翠幕排銀榜。

拂水低徊舞袖翻,緣雲清切歌聲上。

卻憶年年人醉時,隻今未醉已先悲。

數莖白發那拋得?百罰深杯亦不辭。

聖朝亦知賤士醜,一物自荷皇天慈。

此身飲罷無歸處,獨立蒼茫自詠詩。

——《樂遊園歌》

前麵我們提到了鄭虔這個名字,這是這一時期與杜甫交往最密切、情意最深厚的一位朋友。鄭虔是廣文館的學士,因為有俸祿,且官職閑散,所以他的生活還算愜意。鄭虔的性格很恬靜、淡薄,從不擺架子、耍威風。

杜甫與鄭虔一見如故,結為至交,鄭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還懂音律,可謂多才多藝。他很有幽默感,常能用自嘲的心態麵對清苦的生活。這種性格對杜甫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後來杜甫貧困交加,發出悲憤反抗的聲音時,偶爾也消極地用一兩句幽默來減輕痛苦。

這期間,從前和杜甫在山東一起遊獵的蘇源明也到了長安,他和杜甫、鄭虔常常一起飲酒論文,三個人成為親密的朋友。後來蘇、鄭二人在代宗廣德二年(764年)先後去世,杜甫聽到這個消息後悲痛不已,作了一首詩哀悼他們,詩的前半部分是這樣的:

故舊誰憐我,平生鄭與蘇。

存亡不重見,喪亂獨前途。

豪俊何人在,文章掃地無。

羈遊萬裏闊,凶問一年俱。

白首中原上,清秋大海隅。

夜台當北鬥,泉路著東吳。

得罪台州去,時危棄碩儒。

移官蓬閣後,穀貴沒潛夫。

——《哭台州鄭司戶蘇少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