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身份

傑克的文章風格繼承自吉卜林,傑克說:“我的作品中永遠蘊藏著吉卜林的風格,我甚至偶爾引用他的句子,我總是依循著他的文學道路而不偏離。的確,每一部分我都以他為榜樣。”傑克抄錄吉卜林的散文,然後再重新改寫,融會貫通,直到他能寫出各種完美的複製品。當傑克在開創他的個人風格時,曾抱怨:“每當我想創造屬於自己的表達方式時,總是缺乏原創力。”

傑克最初的三本有關阿拉斯加的短篇小說集《狼子》《父親的神》以及《森林的孩子》都是遵循吉卜林的寫作風格,書中反映出人類麵對人生困境時掙紮的典型寫照。但是,這些作品也表示傑克的創作風格正走向成熟,他已顯示出他是位具有才華的作家,是一位傑出的製造者,也顯現了自己豐富的人生經驗。

1902年,傑克出版了最佳短篇小說《人生法則》和《老頭子同盟》。《老頭子同盟》描述阿拉斯加當地居民求取生存的故事,他們抗拒嚴寒和抗拒入侵同樣都失敗了。生活在野外且老邁的柯庫先生,當他的火堆漸漸熄滅,四周的野狼向他逼近時,他向命運屈服了。文章要說明的是求取生存和接受死亡是必然的,傑克認為所有的人類和動物都需要吃東西,而且都有遭遇到被吃的厄運。

傑克堅持寫作,就像洗衣店裏蒸汽房裏的機器似的持續不斷,但是麥克米蘭出版公司建議傑克不要每日寫作以免影響文章質量,他們希望傑克隻寫最佳的作品,不寫其他的文章。傑克大致上讚成這個建議,但是實際上他現在極需優厚的收入才能維持生活。傑克為人慷慨,他還要負擔兩個家庭的開支,因此經常負債,必須時時寫作以維持生計。

傑克是不甘於平淡的,他不願意在成功與安定的環境裏繼續寫作,他的血管裏燃燒著火焰,總是渴望著新的沸騰的生活,於是他開始了記者生涯。傑克接受了美國新聞社的委派,去非洲采訪波爾戰爭。剛到倫敦,新聞社改變了計劃,讓傑克不要去了。

傑克在倫敦觀賞了愛德華七世加冕典禮的盛大遊行、皇室軍隊、禁衛軍以及平民部隊。隨後,他花了10先令買了一些破舊的衣服裝扮成美國水手的樣子到倫敦的貧民窟生活了三個多月。在傑克離開紐約之前,他曾與出版商喬治·布瑞特討論創作倫敦貧民區的小說。傑克有意暴露下層社會的生活情形,尤其是貧民勞工們所遭受的歧視、虐待。隻有置身於盜匪、竊賊、流氓之中,傑克才能發掘他需要的素材。傑克到一間小工廠以及公園裏流浪漢的避居所去,又混入一個臨時性的收容所留宿了兩夜。在這裏,他被指派為清潔夫,清掃收容所中病患的垃圾。

傑克在倫敦東區的貧民區期間發現生活在底層的人,並沒有達爾文所說的物種競爭的現象。那裏的人沒有奮鬥的野心,沒有人願意付出努力,生活的色調是一片灰暗。在他的眼中,這些貧民勞工可愛和單純的本性都被抹殺了,一切事物都似乎是無助、無望、無法解脫和汙穢的。傑克參考舊日報紙上的犯罪事件,並引用查理·布斯花費了20年心血研究的資料,回國後出版了報告文學《深淵裏的人們》。他在書中的結論很尖銳,這也是他深為滿意的作品。

傑克結束倫敦之行後,便前往巴黎和羅馬遊曆一番。這段自由而漂泊的日子雖然愉快,但他覺得應該返回美國繼續他的寫作。傑克返家後,創作了《雪地的女兒》,但是這本小說並不成功。書中充滿著阿拉斯加荒野的景觀、聲音和恐怖氣氛。有一位評論家曾指出書中的女主角是位違反自然的怪物,既瘋狂又難以理喻,從不過著人類的生活。馬克盧公司拒絕印發這本書。接著,馬克盧公司停止支付傑克的每月薪資,並要傑克繼續為他們的雜誌撰寫小說以償還債務。

麥克米蘭出版公司也無意出版這本失敗的作品,但他們仍給予傑克經濟上的支持。他們在兩年之內每月付給傑克150美元以便享有出版他所有作品的權利,其中包括《深淵裏的人們》和《凱普頓——華斯書信集》。傑克停止創作隻適合雜誌發表的文章和為賺取稿費而寫的雜文。就在這個冬季裏,傑克創作了他的傑作《野性的呼喚》。由於經濟上的壓力,傑克將《野性的呼喚》以2000美元的價格賣斷版權給了麥克米蘭出版公司。但是這本書的暢銷程度,讓傑克覺得賣斷版權是愚蠢的行為。幸好出版商也依照他們的承諾,為傑克的這本書作了廣告宣傳,因而使傑克名聲大震。

心理學家也許能了解傑克生活中以狼為象征的的特性。1903年之後,傑克以“狼”作為他私人信件的署名,他為建造的房子命名為“狼屋”,他養了一條愛斯基摩狗名為“棕色狼”,連他的藏書標簽也是一個狼頭。

1903年,傑克出版了他最有名的一部小說《野性的呼喚》,這本書出版後立刻成為最暢銷的書。《野性的呼喚》敘述的是一隻狗野性回歸的故事,小說以阿拉斯加淘金熱為背景,講述了在北方險惡的環境下,名為巴克的狗為了生存,從被馴化的寵物狗發展到似狗非狗、似狼非狼的野蠻狀態的過程。巴克是一條身體強碩的狗,它被人從它的主人家偷出來並賣掉,幾經周折後開始踏上淘金的道路,成為一條拉雪橇的苦役犬。在殘酷的馴服過程中,它意識到了公正與自然的法則。惡劣的生存環境讓它懂得了狡猾與欺詐,後來它將狡猾與欺詐發揮到了讓人望塵莫及的地步。經過殘酷的、你死我活的鬥爭,它最後終於確立了領頭的地位。在艱辛的拉雪橇途中,主人幾經掉換,巴克與最後的一位主人桑頓結下了難分難舍的深情厚誼。這位主人曾將巴克從極端繁重的苦役中解救出來,而它又多次營救了它的主人。最後,在主人慘遭不幸後,它走向了荒野,回歸它一路上多次聆聽到的、非常向往的野性的呼喚中去,成為了狼群之首。

作品中反映出傑克所接受的達爾文的進化論、馬克思的社會主義學說和尼采的哲學觀念。例如,巴克迅速適應環境的過程就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體現;巴克所學的第一課是任何的反抗隻能遭到無情的鎮壓;巴克可以拉動千磅重物,一旦起來報複邪惡時,可以把一群印第安人打得狼狽逃竄。小說還表現了傑克的死亡觀,伴隨死亡而來的不是眼淚、乞求,而是尊嚴。

傑克在小說中注入了他幼年時期的夢魘,他所塑造的英雄狗巴克也有噩夢,它忘卻了馴服,高仰著鼻子朝天咆哮;它從森林深處聽到呼喚,那種聲音帶給它一種巨大的不安和奇特的渴望;它體會到一種模糊的、愉悅而需求的熱望,它所喜愛的生肉和血趨使它返回森林中生活。當它心愛的主人去世後,它成為荒野中的精神代表,成為永久不息地跑在狼群前麵的領袖,巨大而勇敢,不斷地呼喚著其他的狼群。傑克相信人們將會對這部充滿夢魘的文學作品有所感觸,因為恐懼感深植於人們的內心,恐懼感是他們最深的情感。

在這期間,傑克還寫了一篇稱讚小說家艾德加·愛倫坡的文章,他讚賞愛倫坡掌握恐怖和悲劇的寫作能力。傑克認為讀者會像喜歡愛倫坡的作品一樣喜歡他所塑造的內在恐懼感。在後來他所創作的《亞當之前》一書中,傑克更加重了夢的意識。書中的敘述者說道:“我的夜晚顯現出恐懼的藩籬——那種可怕的恐懼!”

雪地中的狼狗

傑克的不安分深植於他的內心深處,他覺得自己需要海的味道來刺激他的靈感。他用《野性的呼喚》的版權費購買了一艘陳舊的小艇,並命名為“浪花號”。“浪花號”雖小但速度快,有一個寬闊的船艙,裏麵可以煮飯,還可供兩人睡臥。傑克駕著船通過金門港以及薩克拉曼多河,在浪潮和大霧中航行。當時突然來了一陣大霧阻擋了視線,“浪花號”這艘小船隨即被周圍的大輪船的汽笛聲和轉動時水浪的拍擊聲包圍了,船上的人都驚叫起來。傑克運用他精湛的技術把大家帶離了困境。

傑克正籌劃著要寫一部關於他在“索非亞號”上獵海豹的小說,這次他想模仿康拉德的海洋小說。這本書是《仁慈的大海》,大部分都是在船艙上寫成。在“浪花號”上的驚險經曆也出現在他後來所寫的長篇小說《海狼》的首章中。傑克的第四本以阿拉斯加為背景的短篇小說集出版了,就是《人類的信仰》。

1904年,傑克接受了赫斯特報係的聘請,去遠東采訪日俄戰爭的消息。當時俄國與日本之間的戰事在朝鮮境內的戰場上愈演愈烈,有四個不同的通訊社請他去報道戰爭,其中赫斯特報係出價最高,於是他決定遠赴異國當戰地記者,並借此擺脫家庭糾紛。傑克還想觀察戰爭對文明的破壞力,並建立戰地記者的聲名。

傑克搭乘“西伯利亞號”從舊金山出發前往日本橫濱。在遠赴日本的旅途中,傑克的強健身體受了傷,他和一群自稱為“禿鷹”的戰地記者們玩跳躍遊戲時摔傷了左足踝,又得跛著腳走路了,而且他曾患過的嚴重病又複發了。

傑克並未因為受傷而停止冒險的采訪工作。當時,那些戰地記者是以戴維斯為首,他與政界人士有交情。戴維斯和“禿鷹”們準備停留在東京直到獲得前往前線的批準命令,傑克則暗自下定決心要比他們先到前線。日本當局並不重視這些異國的戰地記者。他們在日本軍方的眼中,既被視為貴賓,也被視為幹涉者。

傑克不願停留在東京浪費時間,他獨自乘火車到橫濱,重返他舊日隨同“索非亞號”獵海豹時去過的酒館。隨後,他前往神戶和長崎,準備在那裏搭乘開赴前線的船。他無意間拍攝了一些當地照片,被日本軍方誤認為是俄國間諜,因此被沒收了相機,並囚禁起來。經由在東京的戴維斯的幫忙,他好不容易才拿回了相機並被釋放出來。釋放後,他又搭了一艘小汽艇到了朝鮮的釜山。汽艇上隻有朝鮮人平日吃的食物,也無法遮風避雨,隻能在嚴寒的露天甲板上睡覺。

到了釜山,傑克租到了一條無篷的船,雇了三個不會說英語的朝鮮人幫忙,靠自己的駕船技能駛進了黃海,沿著海岸行駛,在-40℃的嚴寒裏航行了六天六夜,終於到達仁川。這時他已經遍體鱗傷,腳、手指和耳朵都凍壞了,但是他稍事休息後又立刻出發。他改為騎馬前進,租了一些馱貨小馬和馬夫、一位翻譯員以及一位男傭。傑克在其他戰地記者眼中是位特立獨行的人,無論前往何處都是獨自行事。他騎著馬走在前麵,並且在他的行李包上插上了一麵小的美國國旗。

傑克走了幾個星期後來到了平壤,當時那已經是一切戰地記者所能夠到達的最北邊的地方。他在那裏第二次被日本人抓進監獄,出獄後他來到距離戰線隻有40英裏的地方。身為一個戰地記者,傑克也表露了他獨創力的一麵。他從那裏發出了一篇又一篇的獨家報道和許多照片,完成了其他記者沒有完成的任務,顯現出他在新聞媒體上的天賦和大膽作風。

這時,又發生了意外事件,傑克因故打傷了一位馬夫,再度被捕,日本軍方借此威脅他要以軍法審判他。幸好在東京的戴維斯出麵引起美國總統的幹預,才使傑克免受軍法審判,但被驅逐出去了。傑克不久即被軍方從前線撤回,而與其餘的戰地記者停留在後方。傑克證實了他的勇氣,但同時也遭受了挫折。在這次完成采訪任務裏,傑克多次在嚴寒之中駕駛著無篷船航行,對那樣嚴酷的生活有切身的體會,《海狼》裏有對這樣的生活引人入勝的生動描述。傑克回到東京眼見無法再采訪新聞,隻好返回舊金山。

從戰爭前線回來後,傑克購買了一個牧場,並與夏米安結了婚。傑克在決定購置牧場期間,創作了另一部著名小說《白牙》,他要創造一個與《野性的呼喚》中的野狼相對的形象。《白牙》的內容顯露了傑克返回穩定生活的意願。他曾向麥克米蘭出版公司表示,“一反舊日我所描述狗的退化野蠻的性情,我準備描寫一個進化而文明的狗——逐漸被馴服,它忠實、有愛心、有道德感,以及一切的美德”。

《白牙》的主要內容是一隻名叫白牙的狗誕生於荒野中,它幼年所見的是弱肉強食的世界。後來,母狼帶著它一起從荒野回到印第安主人的身邊,人類的生活使它變得“乖僻和孤獨,心性凶殘,對任何種族都充滿仇恨敵視”。當主人將它賣給史密斯時更加深了它憤世嫉俗的個性。在史密斯的虐待和訓練下,它成了令人致命的戰鬥狼,在經曆一場血腥亡命的生涯後,新主人史考特救了它。他仁慈的愛使得白牙從凶殘的野獸轉變成為忠實的寵兒,而後救了新主人父親一命,因此贏得了“福狼”的美名。

傑克基於他道德的意圖去寫這本小說,但《白牙》遠不及《野性的呼喚》來得有震撼力。小說隻在首章中描繪了荒原以及雪地中寂靜而絕望的情景——三個男人和六隻拉橇狗拉著一具躺在雪橇上的屍體,力圖逃脫後麵緊追不舍的狼群,結果隻有一個人幸免於難。他接著又敘述一隻具有1/4狼血統的狗在狼群中長大的過程。傑克為了使他的小說真實,曾寫信給一位圖書館員詢問狼群的習性問題。

在這篇以動物隱喻人生的小說中,傑克揭示了孤寂而殘忍的野性被人類的愛所馴服的曆程。傑克也是從貧民區中成長起來的,創作的《白牙》表明他已步入實現夢想的階段。他還準備建造一艘船,然後環遊世界。夏米安曾寫道:“這些日子裏,我們心中充滿了旅遊世界的構想。傑克對此十分熱中,而且滿懷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