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份工作

在這種氣氛裏,狄更斯度過了12歲生日。兩個禮拜後,狄更斯家出事了。父親因為40英鎊的債務被捕入獄。整個家庭馬上陷入混亂。狄更斯暫時放下工作,四處奔走,乞求別人借點錢給他,哪怕一點點也好。這時候的狄更斯隻不過是一個可憐的男孩,看著父親被帶走,他覺得世界末日就在眼前。

不過福禍相依,老狄更斯被關進監獄對狄更斯一家最明顯的影響就是不再有債主來糾纏了。而且,在當時的英國,犯人的妻子可以和丈夫一起住在監獄裏。狄更斯的母親也正有此打算。她把較小的孩子帶在身邊,另外替狄更斯找到了住處。這種奇怪的現象今天看來有點難以理解,在《大衛·科波菲爾》裏有過類似的描述。

狄更斯的新家依然在坎登鎮,那是一個專門提供給小孩子的宿舍,由一個女人掌管——一個其貌不揚、脾氣惡劣的女人。她有一張像斑駁的大理石一樣的麵孔,鷹鉤鼻,一對冰冷的灰色的眼睛,不帶一點人性的慈善和悲憫之情。

狄更斯的生活來源成了最大的問題。這時候,詹姆斯拜訪了他。他看到狄更斯的境況之後,提出一個他認為最合理的建議,他邀請狄更斯到他的工廠裏工作,並盡其所能地教他一些會計的基本技能——雖然他自己懂的也不多。他還保證會有薪水,雖然並不是很多,但總比什麽都沒有要好。在那個年代,男孩子一般到了12歲就要出去工作,賺錢以補貼家用。詹姆斯的提議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是對狄更斯而言,這個建議似乎永遠抹殺了他夢想中的未來:一旦變成工廠的學徒,就不可能再有受教育的機會了。

在那家鞋油工廠,每天必須工作12小時。狄更斯這樣形容它:那是一棟“瘋狂的、就要倒塌的老房子,緊鄰河岸,老鼠猖獗”,它有著“甘蔗板隔成的房間、腐蝕的地板和樓梯”,“那群灰鼠就擁擠在地窖裏,不時發出吱吱的叫聲以及扭打的響聲”。

狄更斯的工作就是在鞋油罐子上貼標簽,再把罐子裝進紙盒,使它們看起來漂亮一些。起初,他在一樓辦公室裏有一張桌子,歸詹姆斯管轄,有個男孩從地下室帶材料給他,指示他該做什麽。狄更斯注視著這個男孩,他貧窮、粗俗、服裝不整,和他在貧民窟看到的流浪漢幾乎沒有兩樣。自己將來也會變成這個樣子嗎?那一刻,狄更斯覺得自己的未來沒有希望了。

狄更斯幼年立誌,一直對自己有很高的期望,但是現在,他必須聽從一個他覺得遠不如自己的男孩的指示。這個男孩穿著又破又髒的圍裙,戴著紙帽,一個字都不認識。這一切令狄更斯難以忍受。可是同時,他發現,這個窮困潦倒、不識字的男孩遠比他做得好,他的標簽貼得端端正正,紙盒也擺放得整整齊齊,既迅速又幹淨。而他即使竭盡所能,也不能做到這樣,他感到非常羞恥。

詹姆斯坐在玻璃隔板的後麵,麵前擺著賬簿,他看著狄更斯笨拙地摸弄著標簽、紙盒,覺得他實在反應遲鈍。

幾天以後,狄更斯的桌子被搬到地下室,和其他男孩一起工作。他的那種“小紳士”的態度引起了其他人的仇視。不過他還是有一個朋友的,他叫鮑伯,是後來教狄更斯如何貼標簽的男孩。

鮑伯對狄更斯有一種單純的欣賞,因為他能讀能寫,而且看起來總是整齊幹淨。狄更斯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不過從鮑伯身上他第一次認識到粗俗與頑劣的區別。前者是因為生活艱難、缺乏教育所致;後者則是那些他所懼怕的街頭混混的特征,他們已經習慣了充斥著犯罪和暴力的生活。

有一次工作結束後,狄更斯表演了他過去深深喜愛的朗誦,並且還加上了手勢和姿態。可是原來能取悅大人們的才能現在卻不能讓他獲得認同,他被轟下台,很多男孩子公開表示出他們對狄更斯的厭惡。這件事在狄更斯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創傷,以至於後來他成名之後還常常夢到,並且渾身冷汗地從夢中驚醒。他一直沒有向別人透露這件事情,直到他開始創作《大衛·科波菲爾》。

狄更斯在新的宿舍裏和另外兩個男孩共用一個房間,他必須用自己的薪水買食物,完完全全地自己照顧自己。他覺得沒有人願意和他說話——也許是因為他必須比別人起得早,一到晚上他又累得要命,除了吃飯和睡覺,什麽都不想做。

狄更斯每天早上先買好一天的食物,包括牛奶、麵包、乳酪等。早飯是一塊麵包和一杯牛奶,晚飯也一樣,最多加一片乳酪。至於午餐,他常常到廉價食品店,花幾個便士買一個用肥羊肉或肥牛肉蒸成的糕餅。他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出去吃下午茶,假如身上沒錢,他就到市區的水果市場,凝望著那些成堆的水果;假如還有能力的話,他就到咖啡屋喝一杯咖啡,吃一片奶油麵包。他老是覺得饑餓,每天去工作時,看到沿路擺在外麵減價出售的發黴糕點,便受到很大**。可是,今天買了它們,明天甚至以後的很多天就得挨餓。為了勉強維持生活,狄更斯不得不把一個禮拜的薪水分成六份,分別用紙包起來,每天取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