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險

日子如蝸牛般慢慢地爬過去了,狄更斯的父母一直沒有送他去學校的意思,小狄更斯心裏難免有點焦灼。他嚐試著回憶在查塔姆學到的東西,可是沒有教科書,也沒有老師的指導,他僅有的那些知識很難擴展開來,就隻能停留在最初的階段。

為了安慰自己,狄更斯將注意力轉向倫敦。他很想知道,這個城市是否真如他讀過的小說中所描述的那樣。一天早上,狄更斯從家裏出來,一路步行到了倫敦市區,他看到一個很大的市場,這個時候,馬車正載著成堆的蔬菜水果紛紛趕來,馬蹄和車輪踏在鵝卵石路上,哢哢嗒地響。這種情景比狄更斯原來在書中看到的更為真實和富於生活化。他傾聽果農和攤販的談話;看到挑夫頭頂著高高疊起的籃子,搖搖晃晃地走過;站在食品店的門口,嗅著誘人的香味。對狄更斯而言,在倫敦的街道上觀察這些有趣的事情跟他在學校可能學到的東西一樣重要。

狄更斯還曾到貧民窟進行他的探險,那是一堆圍繞著一座教堂的破舊房子。他在那兒逗留了一會兒,映入他眼中的情景是這樣的:路上有幾隻豬正在用鼻子拚命地往垃圾裏拱;成群的雞鴨在汙穢裏啄食;房子外掛著很多鳥籠,籠裏的鳥還在唱歌。除了動物的聲音之外,在白天裏,這個地方非常安靜,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它就是給人一種邪惡的感覺。晚上,流浪漢、乞丐從市區的四麵八方來到這裏,似乎要把這兒的房子擠破。

在這裏住一晚是要付錢的,當然通常並不很多。如果可以付較高的價錢,還可以得到一張床,不過那一定是肮髒不堪的,而且還要跟許多人共用這張床。一般來講,他們中的大多數就睡在地板上,男的女的擠成一堆,像罐頭裏的沙丁魚。一間既小又臭的房間可能擠上十幾個人。

離這個貧民窟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個貧民窟。這裏是地下小報紙的大本營,專門刊登庸俗**的花邊新聞,或是毫無事實根據的聳人聽聞的謀殺案。

狄更斯有點害怕了,他看到的已經超出他能了解的範圍太多。他覺得自己正在注視一種極度可怕的邪惡,恐怖感深深地盤踞著他的心。但是,與恐懼感一起降臨的還有極大的興趣和好奇心,這個地方讓他著迷。他在這裏真正目睹了社會底層人的生活,這為他之後作品中有關這方麵的生動描寫奠定了基礎。

這期間,狄更斯的探險也不全是這樣可怕的。他有個叫湯姆的舅舅,因為斷了一條腿,正躺在**休養,湯姆舅舅喜歡別人做伴,狄更斯便常去看他。住在樓下的是一位書商的遺孀,她常替狄更斯開門,並借書給他。湯姆舅舅時常請一個古怪的法國理發師替他刮臉理發,這位理發師總在工作的過程中滔滔不絕地評論著拿破侖。狄更斯覺得這個人很有意思,30年後,在《雙城記》裏,狄更斯把他寫進了故事中。

狄更斯也常常去他的教父那裏。他的教父是一位船槳及滑輪的製造者,替海軍配製索具,在稍遠的地方擁有一間店鋪。從坎登鎮到那裏有一段很長的路程,不過因為可以經過倫敦市區,狄更斯就一點也不覺得遠了。

不管到哪裏去,狄更斯都會對那些地方、那群人,以及一些日常生活上稀奇古怪的事情,表現出極大的好奇,並在頭腦中留下新鮮、生動的印象。他仍然被抽搐**的老毛病困擾著,不得不常常躺在**。每到這時,狄更斯心裏就會很難過,他在為自己的未來著急。

老狄更斯的事業每況愈下,常常有討債的人在房子四周流連不去,用拳頭或腳踢房子的前門,對著窗口大叫,或往信箱投字條,要老狄更斯下樓來,償還債務。當時的小狄更斯有什麽感受呢?在《大衛·科波菲爾》裏,他曾寫到米考伯的家務事和當鋪的情況,米考伯太太宣稱:“假如米考伯先生的債主不肯給他時間,後果可得由他們負責。現在誰也沒辦法從米考伯先生那兒獲得任何東西。”這或許也是當時狄更斯母親的想法。

當然,狄更斯並不全然了解實情。他覺得是他父親受到了不好的待遇,卻沒想到其實一切都是他父母的責任,他們已經將朋友的慷慨逼到了能容忍的極限,他們從未試著去還錢,從來不肯壓縮家庭和個人的開銷以求償清舊賬,或避免增加新債。老狄更斯總是帶著高傲的自信,認為好運就在轉角處,假如他為了還債而犧牲自己的樂趣,那生活還有什麽意義呢?瑪麗姨媽的繼子詹姆斯放棄了入伍的念頭,來到倫敦,和一個買下一家鞋油工廠的親戚一起做生意。

狄更斯的母親想開辦一所學校來貼補家用,她希望憑借狄更斯教父的人脈和聲望,招募一些學生來就讀。她借了一棟大房子,把僅剩的尚未當掉或賣掉的家具搬進去。它們有點少得可憐,以至於大部分房間空無一物。

由老狄更斯來撰寫招生廣告,不得不承認,他的文筆很不錯。招生廣告印好以後,狄更斯奉命把它們塞進鄰近住戶的信箱裏。他總是天黑之後才做這件事,因為他不希望有人看到他。發放宣傳單的確是狄更斯不想做但卻不得不做的事,不過建校的計劃也給了他再度讀書的希望。

他們還定做了一塊刻著“狄更斯夫人學校”的銅牌,並把它釘在前門。除此之外,他們沒有其他的準備,沒有安排教室,沒有聘請老師,沒有設計課程,也沒有學生到來,甚至連一個詢問的人都沒有。這個計劃宣告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