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印象
抵達波士頓時,狄更斯受到了瘋狂熱烈的歡迎,他被稱為“國賓”。他在幼年時代,威廉送給他的昵稱“獨一無二”也變成了人們對他的尊稱。
狄更斯寫信給福斯特說:“我希望你能看到街上的群眾向這位‘獨一無二’的人歡呼,我也希望你能看到法官、律師、主教、立法員歡迎這位‘獨一無二’的人。”
狄更斯的船還沒有完全靠岸,邀請函就已經湧進了他的船艙。波士頓的第一夜,狄更斯是完完全全自由的,吃過晚飯後,他拖著旅途疲憊的雙腿,雀躍地跑過波士頓整齊而充滿古典氣息的街道。不過,在這片寬廣的土地上,狄更斯並沒有充分的自由,無論他走到哪裏,熱情的讀者都會如潮水般擁過來,他們歡呼著,爭先恐後地與狄更斯握手,他引起的追捧簡直和一個世紀後的好萊塢巨星不相上下。
有一天早晨,狄更斯一邊吃早餐,一邊在卡片上簽名。與他一起的還有一位畫家和一位雕刻家,不過他們不是與狄更斯共進早餐的,那位畫家正在為狄更斯速寫肖像,而那位雕刻家則在測量他的臉形,以便製作頭部雕像。
狄更斯在旅行的過程中,常會有人從馬車窗戶探頭進來,隻為了看他一眼。狄更斯不止一次把自己鎖在房間內,因為讀者們包圍了他的門口。
一開始,狄更斯完全陶醉在這種帝王式的禮遇中,幾乎每個州的政府當局都寫信給他,還有大學,以及各種私人或官方的團體,也都邀請他蒞臨。狄更斯拜訪了波士頓的很多地方,比如當地的盲啞學校、精神病院、孤兒院、感化院、監獄、工廠等。他發現城裏的每個人都有取暖的爐火,三餐都有肉吃。他看到的一切更堅定了他對美國的想象,民主共和的政體確實優於君主立憲製。狄更斯也深感當地人們的坦誠與好客,經常有人要代他付旅館的賬單,他都一一婉言謝絕了。
漸漸地,當人們的追捧影響到他的正常生活,甚至開始帶有侵略性時,狄更斯無法像之前一樣享受這些奉承了。他開始討厭這種很大程度上並非誠心誠意的諂媚。狄更斯在給朋友的一封信裏抱怨說:“我不能做我想做的事,去我想去的地方,看我想看的東西。假如我在街頭出現,馬上就有一大群人跟在後麵;假如我留在家裏,訪客便接連不斷,整棟房子就像菜市場一樣。”
狄更斯開始找借口拒絕重要人士的約會,一位社交名媛為狄更斯夫婦準備了一個盛大的晚宴,卻在宴會開始前半小時接到了他們不能前來的致歉函。老成持重的波士頓人開始批評狄更斯的禮節了:他們說狄更斯在餐桌上梳理頭發,說他不禮貌地對女性品頭論足,說他的衣著打扮過於俗麗等。
不過,真正激起波士頓人不滿的是他在一個向他致敬的宴會上所發表的演講。
當時,他的一位忠實讀者說:“狄更斯致力於把道德的意識融入每一件事,他在刻畫大眾的苦難和他們的劣根性的同時,更讓人意識到世界沒有一個人是無可救藥的。人們自身和整個社會都要謀求改變和發展。”這是一般美國人對狄更斯的印象。
在答謝讀者們的敬意時,狄更斯起初表示將不辜負他們的期望,可是接著卻討論到了另一個問題——國際版權問題。當時還沒有法律約束那些剽竊海外作家文字,卻不付一分錢的人,狄更斯自己就是一個受害者,不過他談論此事的動機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有一位英國作家在自己的家鄉被債務纏身,但在美國,他的書卻使盜用版權的人大發橫財。狄更斯說,版權保護和文學的發展具有同等的重要性。參加晚宴的人為他的演講鼓掌,可是沒有人與他討論版權問題。
第二天的早報大肆抨擊他的言論,認為他對讀者們談及他的收入問題,很不合時宜。這個攻擊倒不足為奇,因為這幾家報紙最熱衷於篡改他的或其他作家的作品,以迎合美國人的口味。在狄更斯留美期間,版權問題一直是報紙上熱門的論戰。
狄更斯對於美國文人不敢當眾支持他的言論,感到非常沮喪,而他們也驚愕於他竟敢公然提出他們隻能在私底下討論的問題,隻有幾家有聲望的雜誌為狄更斯辯護。依狄更斯的脾氣,反對的聲音越大,他越是執著於他的初衷。狄更斯請福斯特準備了一封英格蘭知名作家的親筆聯名信,來支持他的想法,他要把這封信發表在美國銷量最大的刊物上。狄更斯關於版權問題的言論所造成的影響,推翻了他對美國言論自由的信心。
在紐約時,狄更斯碰到了一些支持他的人。有人公開支持他提倡的版權法,有人告訴他不能因為出版商的攻擊而放棄原則,一定要堅持下去。這些坦誠的友誼溫暖了狄更斯的心。以狄更斯為首的一些作家正在製訂國際版權法的相關請願書。
狄更斯在紐約與在波士頓的生活有所不同,他拒絕了任何以他為主的盛大聚會。三個禮拜後,狄更斯離開紐約,向美國南部及中西部進發,他希望在那裏看到更多的屬於民主國家的自由。
很可惜,狄更斯的這個希望在費城破滅了。狄更斯答應與費城的一些有名紳士見麵,這個消息馬上被報道出去,並且報紙說狄更斯將會與現場的紳士們握手。結果當天,有近600人聚集在狄更斯的旅館外。旅館老板告訴狄更斯,如果他拒絕接見這些人,將會構成傷害罪。狄更斯無奈,隻好照辦,結果,握手長達兩小時。這家旅館的老板還漫天開價,亂敲竹杠。狄更斯在費城的唯一收獲就是結識了愛倫坡。
狄更斯到達華盛頓時,正趕上國會在開會,和英國的國會一樣,少數的“高貴”的人在決定著這個國家的事務。
狄更斯聆聽了泰勒總統的演講。
演講結束後,總統走過來,說:“您是狄更斯先生嗎?”
“是的,總統閣下。”
“您居然如此年輕?!”
狄更斯微笑著,正在考慮如何答謝他的恭維,可是總統看起來疲倦不堪,狄更斯的話哽在喉嚨裏沒說出來。
“我很高興您能夠到美國來,歡迎你。”總統說。
之後兩個人有一段簡短的談話,狄更斯很快告辭離開,因為總統先生實在太忙了。
旅途生活並不是凱瑟琳喜歡的,不過即便是非常困頓的情形下,凱瑟琳也沒有表現出過分的厭惡和疲憊。她試圖給狄更斯造成這樣的印象,自己是個值得稱讚的旅行家。雖然有時凱瑟琳顯得有點笨拙,常常弄傷自己或掉了東西,可是她仍然很堅強。無論到哪裏,凱瑟琳都會把孩子們的肖像畫掛起來,每天晚上,狄更斯彈奏著手風琴,他們可以享受一段甜蜜溫馨的時光。
離開華盛頓後,狄更斯到了弗吉尼亞州,那裏的奴隸製度以及白人對黑人的敵視態度,激起了狄更斯最強烈的不滿情緒。在這裏,他也看到窮困的白人、倒塌的房舍,以及一大片荒涼的景色。狄更斯乘船到達聖路易斯時,他看到受到汙染的密西西比河,他厭倦了,厭倦了旅行,厭倦了美國人的無聊。這種厭倦可能是希望的破滅,也可能是思鄉心切的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