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的碰撞
梵高的敬意
1887年11月底,高更回到巴黎,此時已經是冬天了。他暫住在老朋友史克夫家。史克夫仍過著平靜而富裕的日子,但是他跟太太的關係卻越來越僵了。
在高更去馬提尼克島的那段日子裏,梅特不僅帶走了兒子克羅維斯,而且將高更寄存在史克夫那裏的幾幅藏畫也全帶走了。高更本來還指望著把這幾幅畫賣出去補貼生活,現在連這條路也被梅特切斷了。高更抱怨說:“你總以為我是故意不去賺錢,其實一個藝術家的責任是通過不斷地工作來使自己堅強。這一點我已做到。我如今還未掙紮到盡頭,卻已獲得這許多仰慕者,這絕非易事。”
雖然多有波折,但高更信心不減。他知道現在時局不穩,沒有人願意買畫,於是把希望寄托到陶器上。高更終於賣出去一件陶器,得到了150法郎。他留下了50法郎自己用,將100法郎寄給了梅特,想借機炫耀一下。
回到法國之後,仰慕高更的小輩日益增多。年輕人崇拜他敢作敢為,不是隻停留在口頭上的空談家。他去過沒人敢住的地方,選取的是史無前例的題材,創造的畫風令人耳目一新,雖然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這些人都對高更敬佩不已,有些人願意留在他身旁,成為他的追隨者。
這群人也包括埃米爾·伯納。伯納離開阿旺橋後,並沒有丟下他的畫筆。他模仿塞尚風格畫的那幅蘋果靜物非常出色,他自稱那是第一幅綜合主義和簡化主義下的作品。他還拿了一幅《我父母的家》讓高更過目,高更看了後大吃一驚,因為這個19歲的男孩追求的東西居然與他一樣,他將自己的思緒在畫布上表現得那麽淋漓盡致。
真正崇拜高更且敬愛他的是文森特·梵高。此時梵高也在巴黎。他認為自己和高更的經曆頗為相似,半輩子窮困潦倒,而且一直被藝術折磨著。事實上,他比高更幸運,弟弟提奧總是在經濟上接濟他,可是他不擅理財,不能照顧自己的生活,常常在饑寒交迫中度日,導致牙齒脫落、疾病纏身。不管生活多麽艱苦,他總是咬著牙畫著。他在巴黎看到各種派別,這令他有些心慌意亂。他一直是個情緒不穩、容易激動的人,而且有點神經質。
梵高的畫也與眾不同,他的畫布上彌漫著濃厚得驚人的情感,雖然筆調不勻稱,乍看上去好像沒有什麽技巧,事實上卻充滿了創意,從來沒有人這樣畫過。高更被梵高畫中的顏色所吸引,那是一種鮮豔得近乎幼稚的顏色,亮麗中給人愉悅的感覺,完全背離了荷蘭藝術中傳統的暗沉色調。梵高的畫風並非是憑空來的,他在到巴黎之前,曾經在畫廊看到過日本的浮世繪。他被這些畫中明亮的色彩所震撼,就買下了很多複製品,掛在自己的房間內觀察,久而久之,這些畫風也融入了他自己的作品中。
到達巴黎之後,高更也開始帶著伯納和一群徒弟去畫廊去看浮世繪,不久他們就愛上了浮世繪裏鮮明的色彩,並將它用在他們的畫布上。
浮世繪對高更的影響也很大,它們完全把他內在的創意引導出來,使他在繪畫中堅持使用明亮的顏色、簡單的線條和手法。
沒多久,他們就轉移到梵高的弟弟提奧為印象派所專門開辟的展覽室。在那裏,高更領著他的一群徒弟和仰慕者,在煙霧繚繞中,傲慢地談論繪畫風格。文森特·梵高看到大家這麽投機,便提議到法國南部成立一個印象派的畫室,以後所有的畫家都可以在那裏聚集,使他們的風格慢慢成形,說不定將來還可以稱霸畫壇。高更聽了以後十分動心,因為法國南部風光旖旎,有適合他們的光線和色彩,而且以他的組織能力和權威,一定能成為該集團的領袖。此外,提奧還可以為他們開畫展,何樂而不為呢?高更又尋思了一回,要是真的到南部去,就得跟梵高朝夕相處,以梵高這樣神經質的個性,他們兩人一定相處不來,因此他婉拒了這個提議。
高更仍舊住在老友史克夫家中。史克夫夫婦的情感仍然不融洽,高更住在那裏十分不自在。高更不像一般畫家那樣邋遢,相反,他要求自己的住處一定要一塵不染,沒有嘈雜的聲音,而且要準時開飯。這些習慣令史克夫的太太非常緊張,最後她終於下逐客令了。剛好那陣子提奧幫他賣了幾幅畫,使他得到了一筆錢,因此他從史克夫家搬了出來,在市郊租了一間小屋。
離開那種有規律的生活後,他一下子又淪落到三餐不繼的地步,因此又興起離開巴黎,返回阿旺橋的念頭。梅特反對他這個計劃,她要求他返回哥本哈根,跟家人團聚。梅特在信中寫道:“過去的事讓它過去吧,我們再重建家園。”
高更回信說:“我們兩人之間的溝壑是無法填補的,你要的隻是安逸富足的生活,我卻渴望奮鬥,渴望不斷創新。你從來都不愛藝術,隻愛錢。要是藝術能讓人致富,你一定願意躋身藝術界。你隻希望能得到甜美的果實,卻不肯麵對藝術帶給人的痛苦。這樣你是永遠無法成功的。”
他繼續寫道:“我這身打扮會令你在虛榮的娘家人麵前丟盡臉麵……我們分開的時候還多少能夠體諒一下對方,如果再次生活在一起,還是得為柴米油鹽吵鬧不休。”
高更希望能徹底地改變梅特的想法和看法,使她能了解他、愛他,更了解他的繪畫、愛他的繪畫。
梅特不會因為幾封信而改變自己一直堅持的信念與人生觀,高更自然也不會改變主意,他還是要去阿旺橋。臨走前他感慨道:“我這個人好像由兩個人組成的,一個敏感細膩,一個粗獷野蠻。我如今壓抑了敏感的一麵,讓那個粗獷的我奔放而出。為了我的藝術,野蠻的我必須永遠活躍。”
1888年2月,高更再次來到阿旺橋。夏天的時候,格洛阿內克太太的旅館再次擠滿從各地趕來的畫家。畫家們都過著作畫和遊**的懶散日子,但是這其中最有生氣的就是高更及他的追隨者。高更在阿旺橋畫了一幅海景《懸崖》,用了強烈得近乎狂亂的顏色和大膽的輪廓。畫完這幅畫後,他又開始回到人物畫。他除了畫女人,也嚐試了畫小孩,河邊戲水的孩子、岸上光著身子的孩子都是他作畫的對象。他很滿意地對史克夫說:“你看到一定會喜歡的,它們是由一個野蠻人畫的帶有日本風味的畫,完全沒有德加的風格。”
德加是印象派畫家中最注重人物畫的一名畫家,不可否認,高更曾從他那裏吸取了不少經驗與技巧。他的第一幅《**習作》曾得到過德加的讚賞,如今七年過去了,他再次回到人物畫,比從前更邁出了一大步。或許他的筆法沒有雷諾阿那麽精巧細致,但他畫中的孩子毫不做作,個個天真無邪、生動活潑。他自嘲說:“我是野人,也是孩子,所以我在畫布上表現的是原始和童心。”
但是完成的作品依然無人問津。生活的匱乏逼得高更煩躁不安,無奈之下,他隻好答應梵高的要求,到法國南部與梵高會合,兩人共同作畫。做出了這個決定後,他的心情反倒平靜下來,等著朋友們湊夠路費,他就上路。
高更之所以改變主意,決定到阿爾跟梵高會合,一方麵是生活所迫,另一方麵,他希望可以借這個機會得到梵高的弟弟提奧的提攜,好替自己推銷更多的作品。高更覺得這是個聰明的決定,他認為善待文森特·梵高,就能感動這個處處為哥哥著想的提奧,他忽略了與梵高這樣的人一起生活的不便和拘束。此外還有一點,高更一直希望能用更簡單、更原始、更鮮明的筆法表達自己,他希望能真正生活在這樣一個環境中,阿旺橋卻稍嫌古老、沉悶,而且天氣陰霾多雨,放眼望去,很少能捕捉到鮮明的色調。為此,他向往南方的亮麗、明朗和愉悅。
在等待赴阿爾的這段時間裏,他見到了病愈後被遣返回國的拉瓦爾,老友重逢,恍如隔世。在拉瓦爾的陪伴下,等待就不那麽難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