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在注視》
在一次短暫的探險中,高更找到了他的塔西提新娘,美麗的蒂呼拉。蒂呼拉舉止優雅,長發垂肩。她追隨在高更左右,為他做飯、洗衣,陪他散步,伴他笑,伴他沉思,像影子一般跟著他,高更終於可以安心作畫了。
蒂呼拉是高更的靈感源泉,高更一幅又一幅地為她畫像,如《塔西提婦人》《白日夢》等。蒂呼拉也是高更與土著毛利人之間的一座橋梁,她是真正使高更入境隨俗,真正體驗土著人精神的領路人。高更說道:“文明正一步一步地離我遠去,我開始想得很單純,不再憎恨我的鄰居,而試著去愛他們。我自由地生活,並完全體會到了人類與動物給我們帶來的快樂。我逃離人世間的虛假,與天地、自然認同,我衷心地期盼明天像今天一樣安詳、一樣美好。我的心已經得到了平靜。”
1892年,高更到塔西提的第二年,他寄了八幅畫給梅特,並告訴她:“在這11個月內,我畫了44幅畫,運氣好的話,賺上1.5萬法郎應該沒有問題。再說,我十分滿意我目前的作品,我覺得我已經開始捕捉到毛利人的神韻。我保證我所做的事是史無前例的,而且在法國必定是未曾聽聞過的事。”
在上次畫展之後,梅特已經開始對高更刮目相看。她對高更一口氣賣掉30幅畫,以及各報的吹捧感到十分吃驚。在哥本哈根,梅特還保有高更早期的作品《**習作》,再加上新寄來的塔西提島作品,也許可以在丹麥開一次畫展,讓她賺一把。
高更立即得意起來,信上說:“我一直堅信我會成為偉大的藝術家,所以這些年來忍受著生活的匱乏和精神的折磨,去追求我的夢想。其實有什麽好發愁的呢?生活上的痛苦並不能打倒我,隻有阻礙我藝術生命的事情才是真正令我憂愁的原因。”
他又反駁梅特說:“你總說我不應該離開巴黎,到荒僻的鄉野來。不,我是對的。經過這麽長時間的探索,我才發現,我早就應該這麽做了。我的藝術就裝在我的腦子裏,不在其他的地方。我比一般人堅強,我也能認清自我,所以我從來不被別人牽著鼻子走。貝多芬最後又聾又瞎,卻仍能譜出絕代的樂曲,這說明藝術家可以在自己的世界中工作。反觀畢沙羅,他總想走在時代的前端,當一個超越一切的藝術家,結果他的作品卻沒有個性,又不協調。我卻不一樣,我有自己的目標,而且我一直在沿著這一宗旨堅定地追尋。你或許要辯說,我的作品每年的題材都不一樣。但是我追求的東西卻都是依循一貫的道路,我是唯一合乎邏輯的藝術家。也許正因為如此,我的追隨者反而很少有人能夠永遠追隨於我。”
對於史克夫的抱怨,高更也不高興地說:“史克夫也怪我自私。但是,如果我不是這麽堅毅,這麽多年來我怎麽能熬得過來?要是換做別人,隻怕是一年也撐不了。也許,當初人們認為我的作品和為人是相互對立的,但如今他們應該知道這些是相輔相成的。我承認我是對的,我永不認輸,一而再、再而三地從頭開始。我相信我已經盡到了我的責任。”
在梅特麵前,高更雖然愛逞強,但是他的愛一直沒變:“我想等我們白發蒼蒼的時候,可以快樂地在一起。”他所有的希望都在他的畫上,希望因此功成名就,早日與妻兒重建家園。他雖然暗示過梅特他可能會重組家庭,卻從來沒有提過蒂呼拉的事。
蒂呼拉在他的生活中越來越重要了。這個妻子每天細心地照料丈夫的起居生活,伴他作畫,寸步不離左右。除了家居生活外,她也像島上所有的女人一樣,受到歐洲傳教士的影響,每個星期日到教堂做禮拜、唱聖詩,但她心中相信和膜拜的仍然是當地傳統的月神和土地神。此外,她也跟當地人一樣,相信人死後就變成鬼魂。塔西提島的毛利人相信鬼魂會每天晚上出外遨遊,晚上的行人如果不幸被鬼魂附身,一定會遇到病痛、災禍。蒂呼拉對這種傳說深信不疑,時常勸高更不要夜間獨行,以免厲鬼纏身。高更並沒有放在心上。
1892年的作品《精靈在注視》是高更的不朽之作,高更講述了關於這幅畫的由來:“有一天,我到帕皮提辦事,途中耽擱了一下,回家時已是深夜。當時月色和星光黯淡,家中又忘記準備油燈,四周漆黑一片,我大叫不妙,蒂呼拉一定嚇壞了。我打開門,看到蒂呼拉一動不動地躺在**。借著手中火柴的微光,我瞥見她轉過頭來,用那雙恐懼的大眼睛直瞪著我,好像認不出我似的……蒂呼拉的恐懼感染了我,她眼中的一種光芒照亮了整個屋子。過去,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麽美的樣子,她的美從來沒有這樣動人過。”
那一刻高更捕捉到了屬於這島上的三種感覺,它們是神秘、美,以及一種對大自然莫名的恐懼。他走到床前,一麵安慰受驚的蒂呼拉,一麵思索如何將以上三種感受合而為一,表現到畫布上。
在這幅不朽的作品中,被單的黃色把紫色的背景及橙黃色的人體連接起來,產生了一種突如其來的、充滿著光彩的和諧,使人感到仿佛是毛利人的遊魂在閃爍。
自從來到塔西提,高更已經完成了無數爐火純青的傑作。他認為居住在這裏之後,真正的自我才正常地在他心中發展,再也沒有無聊的煩惱了。那個被文明社會壓抑的“野人”,如今正舒展地迎向生命。
高更在塔西提過著雙重的生活。平時,他和原始人一樣,捕魚、參加土人的聚會、在陽光下赤腳作畫、在村中迎風高歌、在夜裏細數落葉。蒂呼拉則依偎在他身邊,告訴他島上古老的傳說……
可是,那個根植於心中的“法國高更”卻是抹不掉的。他依然向往文明世界的精神溝通,但是妻子與朋友都與他疏遠了。梅特隻寫過三封口氣冷漠的信,老友史克夫沒有隻言片語。
日複一日,高更望著郵船靠岸,望著郵船離開,卻沒有一封他的信。他已經被人遺忘了!對於一向自負的高更而言,還有什麽比被人遺忘更使他難過的呢?他雖然是為了追求寧靜而來,如今寧靜已變成張牙舞爪的惡魔。日複一日,月複一月,沉靜變成了被遺棄的暗示。縱然他嘴裏說,“我不再自負,我要學習這些樂天的毛利人,不再為明天憂慮”,可是他仍舊是歐洲文明製度下的成品,他如何能忘卻明天?如何能平靜地承受被人遺忘的苦痛?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到1893年5月,高更身上僅剩45法郎。莫裏斯本來答應高更要匯錢到塔西提,但是他沒有信守諾言。高更寫信向梅特訴苦,並要她轉告莫裏斯,但是梅特卻非常讚賞莫裏斯,這令高更十分妒忌。梅特到巴黎搜集了高更的所有作品,回到哥本哈根開了一次成功的畫展。梅特至少得到了三萬法郎,但一點不肯分給高更,隻一人獨攬,作為她養老的基金。
那個讓人心焦的郵船來了又去,還沒有一分錢寄來,沒有一封有錢的信。帕皮提當局來了回複,同意高更被遣返的請求,他將於1894年1月被遣返。可是此時蒂呼拉已有身孕,高更也早就構思好許多作品,因此他不想走。8月份的時候,他的一個朋友寄來300法郎救急。同時,遣返的時間也拖到了1894年4月。那就意味著他要靠這300法郎支持九個月。
離返回法國還有兩個月的時候,高更又一貧如洗了。梅特來信分文不給。高更除了作畫,還是作畫。漸漸地,他的眼睛也出了毛病,看東西總是模模糊糊。但高更卻不以為然,認為自己視線模糊完全是因為營養不良所致。他說:“有希望就有生命。我隻有不斷延長我的幻覺及在夢中創造希望,才能活著完成我此生的使命。當我每頓以白水、幹麵包充饑時,我強迫自己把它們當作美味的牛排。”
高更雖熱愛毛利人自給自足的原始生活,但是他畢竟是法國人,他懷念法國的美食、美酒及上等的煙絲,而這些東西在塔西提都售價高昂,所以兩年之內,高更的錢就用完了。雖然梅特見死不救,可是他一點也不怪她,他知道她雖然賣了幾幅畫,賺了些錢,可是她撫養那麽多孩子也要花錢,他不忍心怪她。梅特雖不舍得寄錢,卻寄了很多孩子們的照片給他。照片中的克羅維斯、埃米爾都已經是魁梧的大男人了。
正當高更困坐愁城的時候,又傳來一個不幸的消息,歐立葉病故了。接管提奧畫廊的畫商來信說,兩年前他曾代高更出售數幅作品,錢早已如數交給莫裏斯,可是莫裏斯並沒有把錢寄給高更。
走投無路的高更隻有等到4月被遣返回國。臨走的時候,蒂呼拉挺著大肚子為他送行。蒂呼拉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而高更走得也很灑脫,因為毛利人沒有守節的習俗,一旦高更離開,蒂呼拉就會再找一個男人,和他共同撫養肚子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