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畫展

高更雖然念念不忘要去馬達加斯加過自由、原始的生活,卻遲遲沒有起程。沒有路費是最大的問題,除此之外,他還有一種信念,覺得自己隨時都可以成功,隻要時來運轉,他就可以名利雙收,因此他一直不肯遠離巴黎。其實隻要報紙上刊登了一篇讚美他的評論,或是出售了一件作品,他就會樂滋滋地繼續在巴黎待下去,因此,馬達加斯加隻是他心裏的夢。

梵高的死對高更並沒有太大影響,但對提奧卻是個晴天霹靂,他因此病倒了。在辦完哥哥的葬禮後,提奧因精神崩潰被送進了療養院,接著又被送回荷蘭老家。當時在法國隻有提奧一人代理高更的畫,高更待在法國也是因為有提奧的支持和接濟,現在提奧一走,高更再度陷入全麵的困境。

拉瓦爾離開巴黎後,隻剩高更和伯納,高更想起去年在普爾迪的困境,便心有餘悸地對伯納訴苦道:“那時候狄爾泰在戶外作畫,我卻一個人披頭散發地像個野人般遊**,一事無成。我每天隻會用紙頭折一大堆弓箭射往沙裏去。”

現在對高更而言,最大的問題是哪裏才是最適合他的地方,誰會是與他共同隱居的良伴。伯納無意前往,他一直抱怨沒有人賞識他的作品,他已經厭煩了綜合主義、象征主義混合的畫法,開始模仿意大利大師的作畫風格,但卻依然沒有獲得好評。史克夫本人對遠行也沒有興趣,更不願意將錢財外送。狄爾泰本有意舍命陪君子,跟高更去馬達加斯加,後來親戚們百般勸阻,他隻好退出。在這種情況之下,高更隻好隻身前往了。

後來,考慮到種種因素,高更又將目的地由馬達加斯加改為塔西提島。他認為:“馬達加斯加太靠近文明世界,並非理想的地方。我的作品要在塔西提島原始而肥沃的土壤中生長。讓其他人擁有榮譽吧,我隻求寧靜的生活。法國的高更就此死去,你們都不會再見到他了。雖然我是個自我中心的人,但我會帶著友人的畫像、照片同去,每天生活在友情的滋潤中。在歐洲死亡即是終點,而在塔西提,我視死亡為起點,每一年都會重生,並開出燦爛的花朵。”

誰都了解高更的處境,尤其是象征主義圈子中的人,更願意助他一臂之力。高更向莫裏斯訴苦說:“在馬提尼克島的經驗對我影響重大,隻有在那種地方,我才能抓住真正的自我,這就是我想去塔西提的原因。我需要一萬法郎做路費,因此我得籌備一個畫展,將我在馬提尼克島、布列塔尼及阿爾作的畫賣出30幅,我就可湊到那個數目,隻是沒有人支持我開這個展覽。”

莫裏斯聽後,馬上安排高更與當時頗負盛名的評論家米爾波見麵,請米爾波介紹高更的作品。米爾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便替高更撰寫評論文章。這篇充滿了溢美之詞的文章連續被各大報紙轉載,後來作為高更展覽會畫冊上的序文,使高更一夜成名。

米爾波由衷地寫道:“據我所知,保羅·高更先生即將遠赴塔西提島。他為了尋求自我,傾聽被塵世俗務所湮沒的心聲,而甘願放逐、遠離文明,隻有超脫的藝術家才能做到。高更先生極少自誇於世,所以一般人很難了解他脫俗的畫風。我一直都想寫篇有關高更先生的報道,但是由於畏懼任務的艱難,另一方麵又慮及自己的才疏學淺,深恐歪曲了我最敬愛的藝術家的形象……”

米爾波強調說:“高更的作品智慧而多情,雖然有時候看起來不太協調,但是作品的本質是深刻而動人的……他創造的藝術,融合了原始主義、象征主義、宗教幻想和哥德式的形象。”

高更將這些剪報一字不漏地寄給梅特,並告訴她,倫敦方麵也有人邀請他參加展覽。他又告訴梅特:“我對你的愛從來沒有得到過相等的回報,但是我的心不變,我仍然隻愛你一個人。”

他說的是心裏話,他最大的願望就是有了錢以後到哥本哈根看望子女, 並帶著他們遠赴塔西提定居。狄爾泰已隨家人去了荷蘭,伯納的父親不允許兒子離開法國,高更隻能寄希望於家人了。

1891年2月23日,高更的畫展順利揭幕。正如高更的估計,一共賣出了30幅畫,沒有一幅畫少於240法郎,淨收入9860法郎。德加買下《美麗的恩琪拉》和一幅塔西提島的風景畫,《雅各與天使的搏鬥》也終於揚眉吐氣,以高價售出。

高更當然十分興奮,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回家”。他告訴梅特,收入是差強人意,但是,精神上的收獲卻是無涯的,不久即能摘取果實。

畢沙羅見到自己曾經的學生一夜成名,雖然不像一般人那麽妒忌,但多少也覺得高更有些浪得虛名:“我不反對高更以玫瑰紅打底,也不反對他以兩個掙紮的人物或布列塔尼人為主景,我隻是不讚成他總是抄襲東方和拜占庭的畫法。這才是問題的嚴重之處。高更不是先知,而是個陰謀家,他懂得如何用隱居深山海外的噱頭來博得資產階級的歡心。”

畢沙羅傷感的另一個原因是修拉突然病故,這使點彩派一夜之間土崩瓦解了。畢沙羅花費了半輩子的心力來發揚這個畫派,如今卻眼睜睜地看著高更這個業餘畫家名利雙收。畢沙羅一直以為高更是以生意人的精明在畫壇投機鑽營,他不會相信高更對藝術會有赤誠的狂熱。他感慨萬千地說:“你們如果看到高更是如何無恥卻又靈巧地躋身進入‘天才的行列’,一定會嗤之以鼻。現在,除了站在一邊為他讓道,我們還有什麽好說的呢!任何人都不會像他這樣無恥的。”

事實上,畢沙羅有些言過其實了。高更也許比較現實,但他不是一個卑鄙的人。跟畢沙羅一樣,高更也是個忠於藝術的畫家。也許他走的路子比較商業化,但並非厚顏無恥之輩。他一直都感激畢沙羅、塞尚及德加帶給他的影響,隻是沒有及時報恩而已。

高更根本沒時間去考慮畢沙羅的評論,他隻要想著塔西提就好了。事實上,跟莫奈一幅畫賣3000法郎的情形相比,他心裏還是有些酸溜溜的。

這筆錢也不足以使他在巴黎衣食無憂,唯有塔西提島這個遠離塵囂的世外桃源才是他終老的好去處。巴黎似乎也沒有令人留戀的東西了,印象派畫家四分五裂,老一輩畫家如塞尚等人已風靡畫壇,不與他親近;新印象派又因修拉之死而逐漸瓦解;他的追隨者現在已經星雲四散;畢沙羅很迷惘;喜歡買彩票的基約曼終於如願,贏得大獎後歸隱田園,做個業餘畫家。老友們也不和睦,德加因畢沙羅是猶太後裔,曾當眾使他難堪。在這種情況之下,高更到塔西提島的願望更為迫切了。

離開之前,高更去哥本哈根探望妻兒,並跟孩子們一起照了相。返回巴黎的途中,高更心情愉悅。他在信中告訴梅特:“到那一天,你也許會真正了解你給孩子們選擇的父親是怎麽樣的一個人。”他向梅特保證,這次去塔西提島必有豐收,因為法國文化部長曾答應等他回來以後,以3000法郎的高價,收購他的塔西提島作品。

1891年4月4日,友人們在碼頭為高更送行。他的夢想終於要變成現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