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煉萬鎰純金

王守仁所講的“誌不立,天下無可成之事”的道理極其要緊,依這個道理去做學問,學問必能成就,做事業,事業必然有成。別的不說,單是王守仁所教的弟子們就曾創出一個驚人的奇跡:一次科舉之中,竟有五名王門弟子同時考中了進士,時稱為五子登龍門!

進士大考又稱春闈,每三年一大比,是儒生們麵臨的最高級的考試,高中進士者就可以進翰林院做庶吉士,學習一年散館,就可以做官了。所以中進士是天下讀書人的終極夢想,其競爭之激烈也可以推想。在這樣激烈的競爭中,王守仁門下弟子一科考中五名進士,可以算是個奇跡了。這與王守仁所提倡的“立大誌”和“一念誌向,即將雜念克倒”的學習方法有極大關係。

然而陽明心學的核心命題畢竟不在於此。講來講去,最要緊的還是一個“良知”。

這天,徐愛在課堂上問了一個問題:“孟子》中有一篇,曹交問孟子:‘人皆可以為堯舜,有諸?’孟子曰:‘然。’我平時讀書,每到此處總是似有感悟,可再一深思,卻又覺得聖人之言內涵太深,功夫太大,平常人恐怕難以達成,於是覺得沮喪。追隨先生以後,知道了立大誌的道理,也懂得‘誌不立,無可成之事’。再讀‘人皆可以成堯舜’一句,感覺與早先不一樣了,可在這件事上最怕琢磨,越琢磨越覺得‘堯舜’兩個字離我輩實在太遠,忽然又不敢在這上頭用心了。不知我這是什麽毛病,先生能開導幾句嗎?”

徐愛所說的是世人常犯的毛病。

要一個人立下大誌,其實不難。可當我們立了誌向以後,麵對萬仞高峰一樣的事業和聖賢偉人一般的前輩榜樣,總覺得誌向難以達成,終於灰心喪氣。有不少人立誌之後又把誌向扔了,就是被這份灰心喪氣給打垮了。

現在徐愛提出這個問題來,王守仁早已胸有成竹,微笑道:“你所犯的是個‘支離’的毛病。隻想著在心外求理,處處要學別人,到最後弄成‘邯鄲學步,膝行而回’的下場。”

聽先生說透了自己的毛病,徐愛趕緊問:“這邯鄲學步的毛病能治嗎?”

“能治,隻要認真立下大誌,著實在良知上用功夫,就能避免‘支離’之害,做出成就來。”

王守仁把“支離之害”一連說了幾遍,徐愛是個聰明人,已經聽出來了,忙說:“先生平時常說朱熹的學說有‘支離’之害,今天閑著沒事,就說說‘支離’兩個字的害處吧。”

說起理學的“支離”之害,王守仁感悟很深:“說起理學的‘支離’二字,實在害人不淺,我自己就吃過這個苦頭。”

徐愛忙問:“先生吃過什麽苦頭?”

說起年輕時做過的傻事兒,王守仁自己先笑了出來:“這些事兒也沒什麽光彩,我本來打算瞞著人的,可話已經說到這兒了,瞞也瞞不住,幹脆就講出來算了。我自幼家學淵源,五歲讀聖賢書,老父親管教得嚴,案頭除了四書五經就是朱熹的一部《四書集注》,其他閑書一本也看不到。我這個人從小淘氣,有個夜郎自大的毛病,老想搞出些花樣來讓別人刮目相看,上學的時候曾經問塾師:‘何謂天下第一等人,第一等事?’塾師說:‘考科舉中狀元便是第一等人了。’我卻說了句:‘唯有做聖賢才是第一等人,第一等事。’把塾師嚇了一跳。”

王守仁頭腦聰明,家世又好,從小淘氣異常,每有驚人之舉,他這個脾氣弟子們也知道些。現在王守仁說起小時候淘氣的事兒,把幾個弟子都給逗笑了。徐愛笑著說:“做聖賢才是第一等事’,先生這話說得也在理。”

王守仁接過話頭:“是啊,這話現在聽來確實在理。可我那時候說出這些話,別人是拿來當瘋話、當笑話聽的。後來我那位塾師就把這事當笑話去傳,結果傳到老父親耳朵裏,把我好一頓臭罵,嚇得我從此不敢提起‘做聖賢’的話頭兒。可是心裏總有這個念頭放不下。我的嶽父諸讓老先生原來做過一任江西布政參議,我十七歲那年奉父親之命到南昌去迎娶夫人,回來的路上曾到廣信去拜會了名儒婁一齋老先生,這位先生的名字想必你們也聽過吧?”

婁一齋名叫婁諒,師從名儒吳與弼,是當世一位大儒。此人雖然中了進士,卻不願意做官,隻在官場上打了個轉兒就回鄉潛心講學,弟子眾多,名氣很大,連坐鎮江西的寧王朱宸濠也仰慕婁諒的名聲,竟然娶婁諒之女做了寧王妃,可見其在當時影響之大。徐愛早年求學的時候聽說過婁諒的名字:“原來先生早年曾在婁一齋那裏討教過學問。我聽說這位老先生以‘收心放心’之論與陳獻章、胡居仁齊名,並為當世大儒,能與他探討學問實在是難得的機緣。可惜老先生已經故去,我們這些年輕人是沒這緣分了。”

王守仁微笑道:“你這話沒錯,婁老先生果然是位了不起的大儒。我十七歲這年到江西,路過廣信,順便上門向老先生討教學問,這位先生不嫌我年少輕狂,認認真真和我談論了一番,當場竟說出了一句‘聖人必可學而至’的話來!我聽了這話又驚又喜,幾天幾夜睡不著覺。當時我父親在京城裏做官,離得太遠,管不著我,我就自己關起門來琢磨:讀書人究竟能不能成‘聖賢’?想來想去,想起那個‘格物致知’的道理來,急忙把朱熹的書拿出來翻看,在《格致補傳》一書裏看見這句‘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者,則眾物之表裏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的話來了,想著以我的聰明,再找一個事物來好好下一番‘格物致知’的功夫,把功夫下到家,力氣用到位,要是真能豁然貫通,達成那個‘表裏精粗無不到,全體大用無不明’的境界,是不是就成‘聖賢’了呢?於是找了個朋友來商量,決定就拿院裏的竹子來‘格’一下試試。想不到我那個朋友下了三天苦功就病倒了,我還笑話他意誌不堅定,自己接著下功夫‘格竹’,一連折騰了七天,神困力乏,再也支撐不住,也倒下了,養了好些日子才恢複。”

在弟子們眼裏王守仁是個了不起的大宗師,思想深邃,言語機智,弟子們對他又敬又佩。想不到這位陽明先生小時候還鬧過這些花樣兒,徐愛心裏覺得好玩,臉上也帶了些笑意,嘴裏卻說:“先生從小就知道下這‘格物致知’的苦功夫,我等真是比不得。”

徐愛說的是一句奉承話兒,王守仁卻不想聽這個,把手一搖:“瞎說!我當時下的哪裏是‘格物致知’的功夫,分明是個自誤自害的笨功夫罷了。結果格竹子‘格’出一場病來,知道這事的人都笑話我,說我是個傻子,我自己也受了好大的挫折,跟我那朋友坐在一塊兒歎氣,隻說:‘難怪自古至今能稱聖賢的隻有孔、孟兩位,原來這聖賢竟是做不得的……’”

說到這兒,王守仁把話頭兒停住了,徐愛也低著頭說不出話來了。

——聖賢是做不得的……

人這一輩子,總是年輕的時候有**有熱血,遇事敢想敢做,可這個社會卻不給年輕人實現自我的機會,父母師長、親戚朋友時常有意無意地打壓孩子的進取心,挫折孩子的積極性,生怕這些孩子不知天高地厚,闖出什麽禍來。結果隨著年紀增長,曾經的年輕人一個個誌氣消磨,人也變圓滑了,成了混吃等死的廢物。究其原因,有一半是因為我們一生中總是無緣無故地遭坑害,受打擊,幾十年下來,把人心裏的誌氣、勇氣都給打垮了。從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中國人在這上頭吃過虧。

“聖人必可學而至”,並不是什麽高深的道理,若問起來,那些滿腹經綸的大儒也都認同,可真正做起來卻沒有一個人做得到。究其原因,是因為這些人受了理學“支離”之害,想按著朱熹的話“格物窮理做聖人”,可知識無窮,道理無盡,天下人有哪一個能做到“格物窮理”的境界?

在這件事上王守仁比別的年輕人還強些,不管不顧,硬著頭皮試了一回,結果落了個慘敗收場,不得不自己告訴自己:聖賢原來是做不得的……還有多少年輕人,根本沒有王守仁這股子膽氣,這一輩子連試也沒試過一次,就老老實實地向父母、向老師、向社會低了頭,認了輸,再不敢有什麽出格越軌的想法了。

活成這樣實在可憐,也可惜。

靜了一會兒,坐在王守仁身邊的弟子蔡宗兗問道:“先生平時常叫我們在良知上用功夫,認為擴充良知是個成聖之路。但我有一事不解:人與人之間才智能力各不相同,有極聰明的,也有平庸的,甚至有愚笨的;有些人天賦極高,能領千軍萬馬,主一國之政,也有的天賦平常,隻能當個小吏,做個小買賣,又或者隻會耕田、隻會打鐵、隻會縫衣服,其他一概不懂。既然人的才智能力差距如此之大,那麽能人、庸人、笨人又怎麽能個個都成‘聖人’呢?學生實在不能理解。”

蔡宗兗的問題正好與徐愛早前的問題銜接在一起,可見這些學生聽講確實認真,心思全用在思考上了。王守仁暗暗欣喜,想了想才說:“你這個問題有些偏頗,可這卻是世人常犯的錯誤。要知道聖人之所以稱‘聖’,是因為他們心裏純粹隻有天理良知,沒有人欲私心。打個比方,這就像一塊黃金,純而又純,沒有絲毫雜質。這個你能理解嗎?”

蔡宗兗點頭道:“學生能聽懂。”

王守仁又說:“聖人心中純粹是天理良知,這良知就像純金一樣精純,但人的能力各不相同。比如堯舜這樣的聖王,打個比方說,他心裏的良知是一萬斤重的一塊純金,孔孟這樣的聖人,我們說他的良知有九千斤重,大禹、商湯、周武王這些人我們說他的良知有七千斤,伊尹、伯夷也是大賢,我們說他的良知有四五千斤,你想一想,假若我們把伯夷、伊尹心裏的良知取出來,放到堯舜的心裏去,那麽堯舜心裏的良知純金就變成一萬五千斤重了,為什麽呢?因為伯夷、伊尹和堯舜,他們心裏的良知‘純度’是一樣的,他們對天理良知的認識是一樣的,隻不過各人的才智有區別,堯舜心裏這塊金子重些,伊尹心裏這塊金子輕了一點兒,可是兩者都一樣純而又純,就算熔成一塊,也不影響金子的純度。這個你能明白嗎?”

王守仁把道理講到這裏,蔡宗兗一半明白一半糊塗,凝神想了半天,忽然又問:“先生剛才把古代的聖王、聖賢都分門別類來講,認為堯舜心中的‘純金’有萬斤之重;孔聖人有九千斤;大禹、商湯、周武王是七八千斤;伊尹、伯夷這些大賢有四五千斤……這個分量的不同是怎樣區分的呢?”

王守仁微笑道:“以其品德高下而分。堯舜是上古聖王,於民有惠,又能把帝位禪讓給有德之人,這禪位之舉堪稱聖之極矣!孔子提出‘克己複禮為仁’,首倡儒學,教化天下,又用一句‘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給天下人指明了成聖賢的道路,後人稱他為‘至聖先師’毫不為過。大禹、商湯、武王都有除殘去暴之功,救護萬民之德,伊尹、伯夷等人也都品德高潔……”

王守仁話還沒說完,蔡宗兗已經急著打斷了他:“學生的意思是說,這些大聖大賢非比尋常,他們提煉的良知如此精純,竟有‘萬鎰黃金’之重!可學生隻是個普通人,像我這樣渺小的人,怎麽敢和至聖至賢的前輩比呢?”

蔡宗兗說了半天,竟又繞回到早先的問題上去了。

世人往往不自信,對自己內心良知的輕視根深蒂固。總覺得自己平凡至極,庸庸碌碌,連“出色”兩個字都談不到,“聖賢”二字更是提也不敢提,想都不敢想。這種想法太執著了,結果蔡宗兗問來問去,仍然在這上頭糾結。

王守仁正色道:“我問你,假設我左邊擺著一塊純金,有一萬斤重,右手邊也有一粒純金,卻隻有一錢重,可我卻說:‘這兩塊金子其實是一樣的。’你說我這話對不對?”

王守仁這一問看似簡單,其實內涵頗深,不易回答。蔡宗兗這裏還沒想透,坐在一旁的徐愛忽然笑道:“先生這話對!一萬斤的純金和一錢重的純金其實是一樣的——因為它們的純度一樣!”

徐愛這一句話接得好,王守仁拊掌笑道:“這就對了!一萬斤重的純金和一錢重的純金是一樣的,因為它們一樣精純!堯、舜、孔、孟是至聖,咱們隻是些普通人,可堯舜孔孟心裏無非是一個精純的良知,咱們這些人不要問自己的才智高低,能力大小,隻要各自努力,把心裏的良知提煉得純而又純,就和堯舜孔孟是完全一樣的!這就是古人說的‘人人皆可為堯舜’的道理。在這上頭無須爭辯。”

王守仁這句話振聾發聵,竟把“人人皆可為堯舜”的名言一語解開了,蔡宗兗也聽懂了,歡喜之餘卻又問了句:“依先生之說,人心裏的良知純金究竟應該如何提煉?”

王守仁笑道:“在這上頭古人說過很多話,其中有兩句說得最好,一是《道德經》裏的‘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另一句是後世大儒常說的‘存天理去人欲’。要說哪一句更有力,我覺得還是‘為道日損,損之又損’更透徹。我們提煉良知,就是要去除心裏的私心雜念,每天去掉一些雜念,消滅一些私心,就離‘天理’更近一些。這個去除私心的過程就是提煉良知,所以說,在這上頭隻求精純,不求分量。”

蔡宗兗又問:“堯舜孔孟心裏的良知‘純金’極多極重,我們這些人卻達不到這個程度,此中差距又在何處呢?”

蔡宗兗有這一問,顯然前麵的話尚未完全領悟。王守仁笑道:“你怎麽又有此問?須知良知的純度要緊,‘分量’二字並不重要。有些人不知道良知貴在‘純度’的道理,隻求一個‘分量’,於是整天動歪腦筋,想壞主意,學習的時候就學欺騙詭詐的邪術,走上社會之後,為了出人頭地根本不擇手段,一心隻想著怎麽升官,怎麽發財,裝神弄鬼欺世盜名,弄到最後,他的心裏充滿了各種肮髒邪惡的私心雜念,知識越多,私心邪念就越盛,才幹越強,天理良知就蒙昧得越厲害。你在社會上見沒見過這樣的人?”

蔡宗兗仔細想了想,點頭說道:“見過。有些人聰明透頂,心靈手巧,別人都不會的手藝偏他能駕輕就熟,結果他拿這手藝去造假作惡,偷竊詐騙,而且越是心靈手巧的壞人,犯的案子越重,這就是先生說的知識越多邪念越盛吧。”

王守仁連連點頭:“對!你說的隻是一個小小的壞人,還有些人比這更可怕,他們才幹出眾,文有治理國家之能,武有破敵百萬之勇,隨便說句話就能蠱惑人心,引得成千上萬的人來追隨他,這些人一旦昧了良知,滿心邪念,‘治國之能’全成了害民邪術,‘破敵之勇’變成殺人惡魔,禍國篡權,戕害萬民,所作所為已經不能用‘邪惡’二字來形容了。這樣的人咱們身邊未必有,可史書上就多得很了。還記得那句‘慶父不死,魯難未已’嗎?”

王守仁這番話說得眾弟子悚然而驚,再一想,還真就是這樣。

說到這裏,王守仁自己也忍不住歎了口氣:“為什麽心靈手巧的人會造假作惡,偷竊詐騙?為什麽有才幹的人會成為人人憎恨盼其速死的‘慶父’?就是因為這些人不懂得良知天理貴在‘純度’,隻以為錢越多越好,權越大越好,最好是錢多到堆成一座金山,權大到生殺予奪無所不能!結果他們不是提純良知,鍛煉成色,而是隻求重量,不管什麽鉛錫銅鐵一律扔進去熔化,隻求一個萬斤、十萬斤、百萬斤的分量。到最後居然也真湊出了萬斤之重!可是剖開他的心一看,裏麵鉛錫銅鐵混為一團,又髒又臭,一萬斤重的‘雜質’裏麵竟找不到一兩‘良知純金’,若把這上萬斤的‘肮髒之物’去和堯舜孔孟的‘萬斤純金’做比較,真能把人惡心死!就算和普通人心裏那一兩重、一錢重的純金相比,也遠遠不如。這種貨色就是咱們平時咒罵的竊國大盜,邪惡梟雄,卑鄙小人!這樣的人,這樣的心,是天下間最惡劣的!這話你明白吧?”

人生在世不立大誌,不講良知,卻又一心想出人頭地,這樣的人隻能走向墮落,王守仁所說得絲毫不差。蔡宗兗略想了想,也說:“學生明白了。”

王守仁點點頭:“那就好辦了。所謂良知,不過‘仁義’而已。孔子說過,所謂‘仁’不過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對於義,孟子則講了一個‘擴而充之’的道理。一個人心裏的良知已然精純,如同純金一樣,這時就會自然而然地生出一個上進心來,上進心越強,勇於承擔的責任就越大,所下的功夫就越深,能幫助的人也越多,提煉出的‘良知純金’分量當然就更重了。咱們隻要守住這點精純,抱定這個上進心不放,下十倍的功夫,百倍的功夫,一直努力下去,努力一輩子,到最後自然會有很大的收獲。至於說提煉出來的純金是一斤重,一百斤重,還是一萬斤重,這隻是個比喻罷了。隻要良知精純,努力上進,立人達人,成仁取義,這些都有了,也就夠了。真到了如此境界,人格完善,人品方正,坦坦****的,還會去琢磨‘孔子怎麽是一萬斤,我怎麽隻是一斤’嗎?根本不會動這個無聊心思了。”

王守仁一句話把眾人說得都笑了起來。

到這裏,王守仁也算把道理講透了。偏偏蔡宗兗是個一根筋的人,想了半天,忽然又正色問道:“先生說堯舜是聖王,大禹、商湯、文武也都是聖王,可學生早年聽人說過,上古史料早已湮滅,堯、舜、禹、湯、文、武的事跡皆語焉不詳,甚而有人對此提出異議,以為堯舜未必有‘禪讓’之事,商湯滅桀、武王伐紂也未必是一心要解民倒懸,甚至商朝之血腥,周朝之殘暴,未必就比前朝好多少。至於伯夷、伊尹等人,都說是大賢,可史料也不過寥寥數語。先生如何能肯定這些上古聖人的事跡完全可信呢?”

蔡宗兗這一問十分大膽。

關於堯、舜、禹、湯、文、武等人的猜測雖然古已有之,但這幾位是被曆代皇帝公開定了性的聖人,質疑他們,弄不好要遭禍。也是蔡宗兗一心求學,情緒所至脫口而出,倒把其他學子們嚇了一跳。

在這上頭陽明先生卻早就想通了,微笑著說:“上古史料多已湮滅,這是真的,所以你這一問我無法回答。但我可以告訴你:咱們所評的是事跡,不是人物。也就是說,隻要肯禪位於民者,必是極聖;能以哲理喚醒天下人的,必是至聖;興義兵解民倒懸者,必是聖王;為民操勞無怨無悔者,必是大賢,在這上頭是不會錯的。”

是啊,堯、舜、禹、湯、文、武、伊尹、伯夷究竟是什麽樣的人並不重要,古人隻是借他們的名字講一個道理罷了。後人隻要明白什麽叫仁義,如何提煉良知,怎樣追求上進,懂得“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大道理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