諫言“名正言順”

經過一次又一次的上疏勸諫,宋仁宗開始關注起範仲淹。

1033年3月,實際掌權達11年之久的章獻太後崩逝。留下遺詔:“尊太妃為皇太後,軍國大事與太後內中裁處。”

宋仁宗問參知政事薛奎,太後在崩逝前,因病重不能言語,焦急地拉了幾次身上的衣服,好像還有什麽話要交代,不知是什麽意思。

薛奎是個善於知人、敢言敢為的人,範仲淹也曾受他的提攜。他說,太後生前所穿的哀冕是皇帝才能穿的衣服,太後想要告訴陛下穿著這件衣服,她無法見先帝。宋仁宗聽他這麽一說,忙下令給太後換衣服入殮。

章獻太後去世後,關於宋仁宗的身世,才漸漸有人敢公開談論。有人把這件事告訴宋仁宗,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乃李宸妃所生,又號慟數日,追尊李宸妃為皇太後,並下詔改葬。有心懷惡意者對宋仁宗說,李宸妃死於非命,喪不成禮。宋仁宗也感到很懷疑,於是命令李宸妃的弟弟,趁改葬的時候開棺看個究竟,結果發現李宸妃的遺體容貌如生,服飾嚴整,根本沒有被虧待的樣子。

其實,李宸妃之所以按禮製發喪,是宰相呂夷簡的功勞。後來,也是他與範仲淹發生極大衝突,終而掀起宋朝第一波的朋黨之論。

宋太宗、真宗時代有位宰相叫呂蒙正,宋真宗曾經問過他,在他的孩子中誰最有能力,呂蒙正就推薦了自己的侄子呂夷簡。1029年,由於宰相王曾一再違逆章獻太後的意旨而被罷斥,呂夷簡升為宰相並掌有大權。

1032年,宋仁宗的親生母李宸妃薨,章獻太後命宮中人不給她治喪。呂夷簡聽說了這個消息後忙覲見太後,他故意問太後,聽說有‘宮嬪’死去,不知是不是真的?章獻太後不高興地說,你堂堂一個宰相,難道要來幹涉後宮的事情嗎?說完就很生氣地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章獻太後又把呂夷簡招來,詢問他為什麽那麽問,呂夷簡回答,如果太後不以劉氏為念,臣就不敢說什麽意見;但如果太後顧念劉氏的前途,則臣建議,喪禮宜從厚,絕不可怠慢。

章獻太後這時才悟出他講得有道理,於是馬上說:“死去的是李宸妃,你說該怎麽辦?”

呂夷簡就提出他的意見,請太後準在皇儀殿治喪,用一品禮把李宸妃的靈柩放置在洪福寺,並以厚服入殮,用水銀實棺。這些意見太後都采納了,可是那些善於逢迎太後的承辦官員卻對太後說“歲月未利”,希望太後下令,出喪時不從城門出,要鑿城牆而出。

呂夷簡聽到之後,立即求見太後。太後知道他的來意,故意不接見,隻派寵信的內侍問他有什麽事。呂夷簡說:“鑿城牆非禮,宜自西華門出喪。”章獻太後沒有理會他的說法。呂夷簡堅持不走,一而再地勸諫太後。太後還是不許。呂夷簡急了,就正色對內侍說:“再怎麽說,李宸妃總是生下當今皇上的親生母。現在去世了,竟然喪不成禮,看來終有一天,會有人因此而獲罪,到那個時候,莫要說我呂夷簡今天沒說過這些話。”太後這才答應照他的意見,更改喪禮進行方式。

這年,宋仁宗親政以後,開始大換朝廷官員,許多太後掌權時代所任用的大臣被外放,而另一批原被太後罷斥於外的,及不阿附太後勢力的人,則逐漸被召回。

章獻太後崩後的第19天,範仲淹被招回朝。24日,朝廷發布一批人事命令,包含同平章事呂夷簡、參知政事晏殊,及樞密副使夏竦、範雍等人在內,都予以降職外調。而範仲淹則被任命為右司諫。有了專門諫言的職位,範仲淹對上書言事更加無所畏懼了。

太後的遺詔中指出,讓皇帝和新立的太後共同商討國家大事。範仲淹聽說後,忙上疏奏曰:“太後,母號也,自古以來從沒聽說,因曾保護養育皇上,就可代替為太後的。現在一位太後才崩逝,又馬上立一位太後,天下人豈不是要懷疑陛下,不能有一天沒有母後之助?”

這個時候,宋仁宗已經決定把太後遺詔中“裁處軍國大事”的字眼予以刪除。但被章獻太後指定為繼任太後的楊太妃,仍獲得“太後”的稱號,隻是不予正式冊封。一方麵免蹈覆轍,另一方麵表示尊重章獻太後的遺詔,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太後臨朝決事叫做稱製。章獻太後稱製,剛開始的時候,還說得上是號令嚴明,周圍的親信也少有狐假虎威的情形發生。甚至每當賜禦食給族人時,必定命人把宮中用的食器換掉,免得禦用的東西流入外戚家而引來物議,相當小心謹慎。可是後期作風就變了,她開始進用本家人,又讓寵信的內侍查訪宮外之事,產生了一些權傾一時的太監。

在她稱製期間,難免有人受過她的壓迫或貶抑。她過世後,宋仁宗很快得知她並不是自己的生母,而且在剛親政時的政治作為方麵,有意拋棄太後時代的舊事物。對朝中官員,尤其是重位之臣則進行換班式的大調動。於是,有善於逢迎的人,就在他麵前極力數落太後種種的不是,大做翻案文章。

範仲淹卻很冷靜地向皇帝進言道:“太後受托於先帝,保佑聖躬達十餘年,政治上並沒有出現過什麽過失,實在應該掩其小過,以全其大德。” 在以天下為己任的範仲淹看來,一般人所應聲附和指責的,不外是些因個人恩怨而起的利害衝突,與危及大眾的政治過失比起來,根本微不足道。太後既然在施政上沒什麽大錯,就應看在她曾護佑皇帝的份上,全其大德,實在沒有必要在一些小錯誤上,對已經崩逝的太後進行打擊。這樣,也有損皇帝的名譽。

宋仁宗看過他的諫言後,頓時大悟。於是下詔,說太後“恩勤至矣”,並指責那些阿諛奉承的人,命天下人不準再談太後時代的政令是非。

1033年7月,江、淮、京東一帶發生蝗旱災。範仲淹立刻奏請宋仁宗派使巡行,以安撫受災的百姓。可是奏疏呈上後,皇帝毫無反應。範仲淹避去眾人,找到皇上對他說:“宮中如果有半天沒飯吃,該怎麽辦?現在天下嚴重缺糧,怎可不趕快設按救濟?”宋仁宗這才明白過來,因此命範仲淹前往江、淮災區賑災。他所到之處,都開倉放糧,賑濟災民,嚴禁**祀,並奏請減免各項稅捐。

賑災回來時,範仲淹還把災民用來充饑的草根樹皮和蝗蟲,送到皇帝和妃嬪麵前,讓他們了解,遇到天災時,老百姓苦到什麽地步,以戒奢侈之心。

同時,由於目睹蝗旱災的慘狀,使他更切實體認到,雖然現在看上去是太平盛世,實際上卻是危機四伏。範仲淹平時已經注意到要居安思危,但這次巡行,更加深他對這些危機的警覺。在賑災過程中所顯露出來的問題裏,以財政問題最為明顯和嚴峻。在回來的途中,他奮筆疾書擬好奏疏,上言匡正時弊的方法。

這份奏疏包括這幾個主要方麵:

一、嚴格控製和縮減各有關糧餉發放及衣服製作供應單位的開支。在太祖時代,政府收入比現在少得多,但可以養六軍,在天下出現災荒時可以順利地度過。現在國家的財政收入很多,但一遇災荒,連糧食和棉布之類的抗災物資都嚴重缺乏。由此可見,這些機構的開支是多麽龐大,甚至到了奢靡的程度。

二、太祖時代,為了恢複燕雲十六州,把國庫的結餘都存入特設的“封椿庫”,準備在有軍事行動時不因額外征稅而擾民。可是自從澶淵之盟以來,國家太平近三十年了,但由於對臣下的額外恩賞過多,已到濫賞的地步,把國庫花費殆盡。要知道“聚於艱難,散於容易,國無遠備,非社稷之福”,要求一切恩賞應依法辦理。

三、國家的兵力大多集中在京師,為了養兵每年都要耗費大量的糧食,應該精簡兵員防止冗兵。宋朝的征兵製以募兵為主,兵士終身在兵營,全靠國家給予補給。現在國家正處於太平時期,根本不需要作戰,應該在平時農忙時讓他們回去,有需要時再把他們征集回來。年老的士兵,有田地兒女的,應讓他們回家養老。

四、江、淮諸路除了要運糧至京師以外,政府還到兩浙收購米穀。這樣造成的結果是雖然年年豐收,穀價卻仍高居不下,官方傷財,民間乏食,而糧運京師更養些冗兵、冗吏,以及一些充塞京師的遊惰之士。他主張削冗兵、削冗吏、禁遊惰、省工作,這樣一來,京師的用度節省,江淮的賦稅運糧就可以減少,也可免去高價收購糧食,平穩糧價。

五、精簡不需要的官員、官吏。宋朝為了不出現官員權力過高而反叛的現象,設置了大量的機構和職位,招收大批官員,讓他們在工作中互相牽製,就形成了冗官、冗吏的現象。例如館閣的一再增加;禮部有太常寺主管禮樂,又別置禮儀院、太常禮院;有刑部大理寺主管刑法,又設有審刑院等,應當予以裁汰合並。

六、國家每年耗費在向西北買馬、養馬上麵的金錢不計其數,但為了戰爭需要西北戎馬又不可不收。範仲淹建議可以收買之後轉賣予民間飼養,這樣可以省去大筆飼養費用。一旦有需要,可向民間再購買回來。

七、朝廷要節儉用度,不要奢侈,這樣可以減少許多押運大宗物資的人員,減少國庫開支。

八、建修寺觀的巨大花費最無實質意義,希望皇帝以土木之勞為戒,將那些花費轉作其他用途。

宋仁宗看到這份奏疏後,覺得言之有理,欣然按照範仲淹的建議發布命令。之後,範仲淹又奏請士兵服役七年後應當全部準予歸農,這一奏請也獲得采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