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牽掛

沃洛嘉無論是在課堂或平時閑談中回答問題,常常伴有許新鮮的東西。因為沃洛嘉在校讀書很留意課外的書籍和事情。

最初看的課外書籍多數是文學的和近於文藝性的。走進他的間,隨處可以看到他兒時幾個俄國大文豪果戈理、屠格涅夫、蒙托夫等人的作品,他不但自己讀,而且還鼓勵同學讀,並將己所看過的故事和一些新鮮事講給他們聽。他常這樣同他們交談:

“最近讀過什麽書嗎?”

“沒有。”

“一本都沒有嗎?”

“沒有。”

這時的沃洛嘉就會向你投去不愉快的目光,他不喜歡別人老是回答“沒有”或“不知道”之類的話。

“那屠格涅夫的那本《煙》看過沒有?”

“讀,讀過了……”對方一邊回答一邊留神著沃洛嘉的表情。

沃洛嘉猜測對方是在說謊,用棕色的目光尖銳地盯他一眼,便又作腔小心翼翼地問道:“讀過‘裏維諾夫’的故事嗎?”

“不,沒有,沒有讀過……”從沃洛嘉會說話的目光中已受到過一次懲罰,不敢再撒謊了。

“嗯,你說看過《煙》了,那是說謊。”沃洛嘉說著眉毛一揚,輕蔑中流露出興奮,他又證實了自己察言觀色的預感的準確性,接著說,“你並沒有讀過《煙》,因為你並不知道那個‘裏維諾夫’就是《煙》裏麵的一個主角。”

沃洛嘉每逢這時就沉默一會兒,給對方留個喘息、體味的空歇,但他最終還是要拋出心裏的問號來攪醒人的:“你為什麽要說謊呢?沒有看過,就應該找來看看啊!”

後來,沃洛嘉就又開始滔滔不絕談自己對於這本書的各種看法,著重談他與書中人物不同的人生觀點和他欣賞明朗的健康的文學風格。

沃洛嘉小時候愛讀一些兒童讀物,讀中學時他對書籍的世界就更嚴格了,在他的書房裏是很難看到消閑的或是無聊的書籍。他想讀的書,會想盡辦法讀到它,一讀就要讀完,否則,就根不去接觸它。讀的時候總要提出許多問題,包括這書為什麽時要寫,那時為什麽這樣寫,作者的中心意思在哪裏,甚至出者的意圖,等等,都要弄得一清二楚才肯放手。有時等車、等,閑得無聊,很想看書,但看到周圍的書是自己不喜歡的書,就脆守這份無聊的寂寞,閉目養神,或尋些事情想想,有時還竟想得比他讀書還開心,引旁人驚異:“這人遇上了什麽不開心事!”“癡呆!”他也有時會突然想得笑起來,興奮得跳起來。

在功課上,爸爸顯然發現沃洛嘉對完成學習任務很輕鬆,並輕鬆地取得優異成績。

沃洛嘉每天放學經過爸爸書房的時候,都一邊走一邊報告績:“拉丁文5 分,德文5 分……”他幾乎隻變更課目,分數都一個:5 分。

每天的這個場麵輕捷地閃過去,有時爸爸不在書房,隻有書回答沃洛嘉;爸爸和媽媽一起在書房,就交換著視線瞥一眼,著製服、製服上露出赭色頭發的神氣的沃洛嘉,然後以會心地爾一笑來回答他。

“這孩子對付功課太容易了,付出勞動太少,我真擔心他將的實際勞動能力。”爸爸這麽擔心沃洛嘉。

沃洛嘉這時就會對爸爸滔滔不絕地講一遍當天上課的情,老師向他提過什麽問題以及他是怎麽回答的,甚至學校裏所生的各種事情,和自己一些淘氣的勾當。

其實,沃洛嘉經常注意這樣提醒自己:別人做的自己是否這做了?自己是否做到了?別人的舉動是否有值得自己學習的方?

沃洛嘉對待自己和周圍的人都非常嚴格,他付出的勞動多以常人覺察不到的另一種非常難得的方式。他為自己的成績而高興也一樣是辛勤勞動後的快感;對別人缺陷的刻薄,全是一種責任,也是自己一種學習和勞動能力的培養。

沃洛嘉在家裏就非常注意模仿他的哥哥,對妹妹的能耐也表現濃厚的興趣,他羨慕妹妹歐麗婭反複不斷地、極有耐性地練習彈鋼琴,他常對姐姐說:“這種人的勞動幹勁真使人佩服!”

兩個“哥哥”

沃洛嘉看看金牌,看看獎狀,又從爸爸的書房走過……“爸爸,學校評價我‘勤奮樸實’……”沃洛嘉像往日放學回家時向爸爸匯報“拉丁文5 分,德文5 分”一樣在向爸爸匯報,可這回他一次又一次地從爸爸書房走過,迸出嘴唇的話說不出來——

沃洛嘉知道爸爸的書房裏沒有人回答他,爸爸已永遠不能回答他—— 在沃洛嘉高中畢業的前一年,1886 年1 月12 日,沃洛嘉的爸爸,這位勤奮樸實的教育實幹家,這位引人入勝的愉快的健談家,因繁重的腦力勞動而突發腦溢血,匆匆丟下了他尚未同孩子們講完的故事、說完的笑話、下完的棋……耗盡了自己最後一點精力,走了,也帶著對沃洛嘉勞動能力的擔憂走了。

沃洛嘉走進爸爸的書房,坐在兒時喚作的那把“黑色的軟椅”上,聆聽爸爸的教導,切磋棋藝,開懷聊天……淚水滴滴滾出爸爸的故事。爸爸生前最愛講“哥哥的故事”:我出生在阿斯特拉罕城的一個貧寒的小市民家庭。我哥哥名叫瓦西裏·尼古拉耶維奇。

我7 歲時就沒了父親,年紀輕輕的哥哥就成了我、母親、兩個妹妹的唯一的生活供養者。哥哥當時在上學,隻好忍痛輟學,到一家私人營業所裏工作。為了多掙幾個錢,他經常利用休息時間去車站幫人搬貨裝車。

我哥哥因為自己求學不成,所以一心隻想賺錢供我上學,供我上完了中學後,又送我到喀山去讀大學。

等我大學畢業找到一份工作後,哥哥已經人到中年了。

家裏的錢全都用在了維持一家老小生存、供我讀書上,哥哥基本上沒有什麽積蓄。

在我哥哥一次過生日時,我給他買了一件質地不錯的新夾衣:“我親愛的哥哥,你穿上這件新夾衣避避風寒吧!”

“不要。哥哥穿這麽好的衣服做什麽?我是做粗活的,穿不著,你自己穿吧。”

“你今天生日,這是我特意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我親愛的弟弟,你會讀書,成了大學生,又成了教師,我現在就很滿意了,還有什麽禮物比這個更好呢?”

我哥哥身上還穿著父親留下的衣服,肩上、膝蓋上補滿了補丁……在他這個年齡,他應該有個體貼的妻子,然而他沒有;他應該有幾個孩子在他身邊熱熱鬧鬧地了,然而他沒有……我想得心裏難過,躲過哥哥的視線將淚水擦去。

“我親愛的弟弟,哥哥自己什麽都可以不要。看你做個光彩的人,幹出光彩的事業,我就光彩了,就心滿意足了。”

哥哥說著,又將我給他披上的新夾衣脫下,披在我的身上。

我哥哥一直沒有成家,把一生都獻給了我、母親、兩個妹妹,把理想寄托在了我身上。

後來,我哥哥走了,永遠地走了,我一直將他這件新夾衣留著。

在沃洛嘉讀中學的時候,爸爸從衣櫃裏拿那件新夾衣給他穿上。

他穿上了爸爸和爸爸的哥哥的這個沉甸甸的故事。他愛撫著身上的衣服,不讓淚水流在上麵,讓淚水流在手掌心上……沃洛嘉的哥哥沙沙卻是個剛強的孩子,沃洛嘉從沒見哥哥流過淚,往往這時,他又會想到哥哥:“像沙沙一樣!”

沃洛嘉8 歲的時候就開始一個人住一間房間,他哥哥住隔壁,木板平房,一板之隔,小學5 年的學業就這麽同哥哥一起度過的。

沃洛嘉閱讀哥哥所讀過的書籍,讀後並征求哥哥的意見。

經常參加哥哥愛從事的嚴肅的自然科學實驗。

哥哥的臉也就像常在從事科學實驗一樣,總是那麽少見的嚴肅、深沉。就連這一點,愛說愛笑的沃洛嘉也在模仿著哥哥,其他一些生活細小的事情也仿效著哥哥,玩哥哥愛玩的一切東西,做哥哥愛做的一切事情。

“沃洛嘉,你星期天怎麽玩?”

“是否去散步?”

“飯裏加些奶油嗎?”

“要牛奶嗎?”

這時,沃洛嘉不會立刻回答,一雙射光的眼睛總要盯住哥哥。哥哥卻故意遲延不答,狡黠地瞅著他,有時姐姐就嘲笑他一句:“我親愛的沃洛嘉,哥哥臉上有花嗎?”

但這時嘲笑也不能改變他,他仍然會這樣回答他們:“像沙沙一樣。”

沃洛嘉小時候非常暴躁,哥哥一貫的平靜和堅韌的耐性在漸漸地改變他。

“你怎麽老是這種性格?非把表兄打得在地上爬不起來才休,姑媽在說你呢!”哥哥很平靜地說沃洛嘉。

“表兄錯了,他還逞能,我能容忍嗎?”沃洛嘉看見哥哥批評,站了起來,在哥哥麵前來回踱著碎步,話回答得有些急切。

“我親愛的弟弟,我知道人家錯了。有些人錯了自己很難及反應過來,你不必強求他馬上給你承認錯誤,給他個喘息的機,隻要他有一天自己認識到這個問題就行了。”沃洛嘉哥哥說那麽和風細雨,他又坐回了圓桌旁的凳子上。

宅後的花園裏一時隻聽得果樹上鳥兒在嘰嘰喳喳地評說。

哥哥又說:“你好勝、剛強,但還要剛中有柔,不可直取的東,多拐幾個彎,智取!”

……

“表兄是客人,姑媽那裏我賠禮道歉。”沃洛嘉耷拉著頭說,然又把聲音提高八度,“不過,這回我治治表兄也是有好處的,信他今後不會再那麽狂妄、霸道欺負人了。”沃洛嘉一邊說還邊注意哥哥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