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商人的兒子”出現

1842 年11 月底的一天,《萊茵報》編輯部來了個陌生人。這是一位滿頭黃色頭發的青年人,穿著很整齊,梳著三七分頭,大方臉目光炯炯有神,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

“是編輯部嗎?”黃頭發人小心地問。

“沒錯,《萊茵報》。”坐在窗前抽雪茄的黑發黑胡子青年人忙站起身回答,“有什麽事嗎?”

“來看看。學習,走訪。”黃頭發的人又自我介紹道,“我是在柏林退役的恩格斯。”

額上留有明顯的帽痕,是一個剛脫下軍服的很精神的年輕人,比黑胡子高一個頭,黑頭發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黃頭發人。

“噢,恩格斯?你就是那位在詩歌裏把柏林大學‘博士俱樂部’的一個人比作‘鷹’的那位‘商人的兒子’。”黑發人忽然記起了這個名字。

“嗯,是的。”恩格斯回答,他接著打聽,“馬克思在嗎?”

“找他有什麽事?”

“沒有什麽具體的事,看看他,順便來學習你們的報紙。”恩格斯用手捋了捋額前還很不習慣的頭發,停了停又說,“你們的報紙辦得挺有生氣,對整個普魯士影響較大。”

“作者先生,他就是馬克思博士先生,我們的主編。你帶來的稿子交給我。”一旁的一位編輯過來介紹道。

“啊,久仰——久仰!你就是馬克思先生?果然名不虛傳,這麽年輕就當起主編來了。”恩格斯聽說這就是在“博士俱樂部”

很有影響並且被自己描寫為“鷹”的人,心裏好高興,連忙把頸下的扣子解開,身上熱乎起來。

“難怪,是馬克思先生當了主編。”恩格斯在一旁就近找個地方坐下,滿臉微笑,盯住馬克思,生怕他跑了似的。

“帶來好稿子快拿來拜讀,恩格斯先生。”馬克思被來者打量得有些介意了,忙支開對方的目光。

“很抱歉,我沒寫稿件。我是剛滿服役期,要到英國去,經過巴門,就繞道一程到這裏來走訪你們《萊茵報》的先生們。沒想到,來編輯部第一個就遇上了你,我敬愛的馬克思先生!”恩格斯痛痛快快地說,像突然遇上了老朋友,“埃德加爾通過他哥哥鮑威爾早就向我介紹過你,不簡單,你的《萊茵報》又一下就辦成了受人尊敬又喜愛的報紙呀!”

“好什麽?少說奉承話!”馬克思有些氣嗆,還把臉轉向了一旁說,“你不是來檢查我們的吧?!好在有讀者支持我們《萊茵報》,不然,就要撤版了。”

編輯部的人聽說來者是主編的老朋友,客氣地端來了一杯茶水。“恩格斯先生,在你還不認識我的時候,怎麽能輕易誇獎一個人呢?真是不敢當,謝謝了!”馬克思抽著煙,淡淡地說。

“因為聽說你在‘博士俱樂部’很有特點,是少有的一位進步的人才。”恩格斯認真地回答,又捋了一把額前的頭發。

“你是商人的兒子,怎麽會對我們感興趣呢?”馬克思有些輕蔑地說。

“商人的兒子,不,不一定,就是商……商人。”恩格斯說得有些激動,顯出結巴,可一字一字沉沉地說得擲地有聲。

房屋裏的空氣一時凝滯了。

馬克思已讀過恩格斯的文章,他反對謝林。他在柏林大學當旁聽生進修哲學,對黑格爾和費爾巴哈感興趣,也給《雅典》寫過稿,同時也是《古茨科報》——“自由人”的機關報撰稿人。

馬克思鄙視黑格爾脫離實際生活的“自由人”,何況來者是“一位商人的兒子”。

“你們的報紙發行量有多大?”恩格斯轉移了話題。

“3400 份。”

“原來呢?”

“885 份。”

“呀,4 倍!”恩格斯很驚訝。

“恩格斯先生,真的對我們報紙感興趣,就拿出誠意來支持我們,給我們多寫一些適合我們口味的有分量的稿子。”馬克思說。

“但願我的筆會爭氣的。”恩格斯懇切地回答。

“我們這支筆隻埋頭算計著自己口袋裏的幾個錢是沒有多大用的。”馬克思笑了笑說,“當然,也有用,但不會有大用。因為經常是你自己往口袋裏算進,人家又以各種名目幫你算出了,進口袋的錢,人家也會奪過去的!”

“很有道理。”恩格斯點了點頭。

馬克思獨自抽著煙,忽然覺得本應向客人遞上一支,但想到對方是“商人的兒子”,穿得如此整齊,就又給對方客氣中又不客氣地說一句:“我抽的是雪茄煙,你不一定喜歡,也就免了。”

“哪裏哪裏,我還沒學會抽煙呢!”恩格斯說著,起身看身旁的一份《萊茵報》。

“最近的?我拿去車上看看?”恩格斯看看手表,用目光征詢馬克思的意見。

“真有興趣就多拿幾份吧!”馬克思說。

“謝謝!時間不早了,下次抽空再來看你。”恩格斯起身告辭。

“沒什麽看的。”馬克思冷淡地說,“隻來看報紙的發行量,沒空可以不來。”

他們的告別沒有擁抱,沒有握手,隻是那相互審視陌生的對方很有穿透力的視線的交戰。

恩格斯出門前還轉身看了黑胡子青年一眼,才悻悻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