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幻想使心中雄偉的歌聲

響徹全世界,洋溢在長空,

為了獲得光輝的榮譽,

向精神堡壘發起猛攻。

……

我要向那茫茫蒼天問訊死亡。

我能在那兒找到什麽?真是荒唐!

我應當達到成熟完善,

像火炬自身迸發火光。

如同馬克思一樣,燕妮也對自己的戀人無限思念,她含著淚水讀完一封封“情書”,或幹脆掩麵哭一場。她在信中激動地寫道:親愛的卡爾,如果你現在能和我在一起,如果我能偎依在你胸前,和你一起眺望那令人心曠神怡的親切的穀地、美麗的牧場、森林密布的山嶺,該有多好啊!可是,啊,你是那麽遙遠,那麽不可企及,我的目光徒然把你尋覓,我的雙手徒然向你張開,我以最柔情蜜意的話語徒然把你呼喚。我隻得在你的愛情的無聲信物上印上熱烈的吻,把它們代替你緊貼在心房,用我的淚水澆灌它們。

你的形象在我麵前是多麽光輝燦爛,多麽威武堂堂啊!我從內心多麽渴望著,你能常在我的身旁。我的心啊,是何等喜悅和歡快地為你跳動,我的心啊,是何等焦慮和不安地在你走過的道路上盼望著、期待著。

我越是沉湎於幸福,那麽,一旦你那火熱的愛情消失了,你變得冷漠而矜持時,我的命運就會越可怕。卡爾,你要看到,由於擔心保持不住你的愛情,我失去了一切歡樂。

馬克思這位剛強的男子漢流下了眼淚,他把淚水流在稿紙上,又匆匆寫上:

燕妮!我可以大膽肯定,

我們相愛著,心換了心,

熾熱的心啊在一塊兒跳動,

它們的浪潮奔騰洶湧。

因此,我輕蔑地把手套

擲向世界的寬大臉龐,

渺小的巨人呻吟著轟然跌倒,

但我的火焰不會被它的殘骸滅掉。

我要像神那樣勝利地,

巡視廢墟的國土,

我的每句話都是火焰和行動,

我的心胸有如造物主的懷抱。

我再也不能安靜地研習,

那有力地吸引著我的東西,

我再也不能得到恬適和安靜,

我的生活將不停地沸騰。

馬克思把愛情都傾倒到學習上去了。時鍾已經敲響了兩點,夜間死一般寂靜,隻有那古老的調節時間的鍾擺滴答滴答地響著。馬克思小心地伸了伸怕戛然折斷的腰肢,當看到手指上燕妮送的刻著“心上的燕妮姐”的戒指,不由自主地摸摸口袋裏的“花手絹”……忽然記起有兩天沒有給燕妮寫信了,她一定在遠方非常地想念……

馬克思從箱子裏拿出一大張嶄新、精致的信紙給燕妮寫信。

就寢時已是清晨4 點鍾了。馬克思覺得疲乏,眼睛發花,額頭發熱。

第二天,馬克思高燒40℃,不能到大學去聽課,在**躺了幾個星期,慢慢才從精力耗竭的狀態中恢複元氣。

馬克思又一次思忖著作出決定:為了集中精力撲到已愛上的希臘哲學史的研習中去,不再給燕妮寫詩,換用一種省時又珍重的新方式。一天,馬克思很快給燕妮編選成一部民歌選集。精裝八開本,親手設計。黃綢的封麵上帶有紅色的玫瑰花,這象征著他對燕妮的愛情像紅色的玫瑰那樣光輝閃爍、熱烈溫馨。他在反複尋找之後,才在菩提樹大街找到了一家裝訂社。

當馬克思翻閱詩冊的時候,也不由得驚異:詩冊裏竟然沒有他自己寫的一首詩歌。他喃喃自語道:“這些詩歌比我的好些,如果別人的詩句是絕妙好詞的話,為什麽還要用我自己的詩去表達我的愛情呢!”

馬克思的指頭撫摩著黃色的綢絹,燕妮的形象就浮現在他的眼前,近年來她長得更美麗了。他又想到上學期末的假期中和她的一次談話,想到同燕妮的母親發生的爭執。

馬克思低聲說道:“不會的,我們不會分開的。”

馬克思細心地把書包好,並附了一封信,寫了許多心裏話,然後匆匆跑到郵局寄出,一路上,他都哼著歡樂的歌曲。

研習功課時還要研究愛情的矛盾,這使馬克思心煩意亂,過度興奮和狂熱進行精神探索的時期,是他在常人很難發展進步的非常時期,因為這個時期使他對世界有了新的看法,使他達到了遠遠超出他年齡的成熟程度。

1837 年11 月10 日,馬克思在給父親的信中是這樣匯報和安慰父親的:

生活中有著這樣的時刻,它給已經消逝的時光立下一塊界碑,但同時又明確地指明生活的新的方向。

在這種繼往開來的時刻,我們感到不得不用思想的銳眼來觀察過去和現在,以求達到認識我們現實的境地。世界曆史本來也確實喜愛作這樣的回顧,把目光投向過去,這常常賦予它一種倒退和停滯的假象,而實際上它隻不過坐在靠椅上,為了理解自己,從精神上洞察自己的精神的活動。

所以,當我在這裏度過的一年行將結束,回顧一下其間所經曆的各種情況,以便回答你,我親愛的父親,從埃姆斯寄來的那封極其親切的信的時候,請允許我像考察整個生活那樣來觀察我的情況,也就是把它作為在科學、藝術、個人生活全麵地展示出來的精神活動的表現來觀察。

當我離開了你們的時候,在我麵前展開了一個新的世界,一個愛情的世界,而且起初是極其熱烈的、沒有希望的愛的世界,甚至到柏林去旅行我也是淡漠的,要是在別的時候,那會使我異常高興,會激發我去觀察自然,還會燃起我對生活的渴望。這次旅行甚至使我十分難受,因為我看到的岩石並不比我的感情更倔強、更驕傲,廣大的城市並不能比我的血液更有生氣,旅館的飲食並不比我所抱的一連串的幻想更豐富、更經得起消化,最後,藝術也不如燕妮那樣美。

到了柏林以後,我斷絕了從前的一切交往,有時去看人也是勉強的,隻想專心致誌於科學和藝術……但是寫詩可以而且應該僅僅是附帶的事情,因為我應該研究法學,而且首先渴望專攻哲學。另一方麵,我試圖使某種哲學體係貫穿整個法的領域。我在前麵敘述了若幹形而上學的原理作為導言,並且把這部倒黴的作品寫到了公法部分,約有300 印張……

在做這種種事情的時候,我在第一學期熬過了許多不眠之夜,經曆了許多鬥爭,體驗了許多內心的和外在的激勵。但是這一切都沒有使我大大充實起來,不僅如此,我還忽視了自然、藝術、整個世界,和朋友們也疏遠了。這似乎連我的身體也有反應了。

一位醫生勸我到鄉下去,於是我第一次穿過整個城市,來到通向施特勞拉的城門前。

在生活和學習中,馬克思遇到了許多疑難和煩惱。他渴望對生活和知識進行深入了解,從而抓住事物的發展和生活的本質。馬克思力圖對現實和理論的矛盾、對法學的曆史有一個深刻的認識。他不滿足於了解和認識一般膚淺的現象,越發激起他對研究哲學的強烈興趣。

馬克思的這一興趣和行動讓父親大為吃驚。父親這時已是疾病纏身,收入減少。父親擔心兒子的政治傾向會危及他以後的職業前途和家庭生計,從而也妨礙和燕妮的迅速結合。父親回信批評馬克思,反對他放棄法律專業而專攻哲學。

燕妮拋開婚姻大事的顧慮,違反雙親和公婆的旨意,堅定地站在未婚夫的一邊。馬克思在給父母的信中轉達燕妮的態度時說:“正如我唯一心愛的燕妮所寫的那樣,這些顧慮在履行神聖職責中會全部消失。”

馬克思對哲學研究的濃厚興趣得到了未婚妻的理解和支持,未婚妻還表明她要閱讀黑格爾的著作,希望能熟悉未婚夫所要鑽研的那些東西,按他的興趣來生活。

燕妮一封又一封的信使馬克思興奮得徹夜不眠,他如癡如醉地鑽進了哲學的魔宮……

“作品不能采用”的煩躁

馬克思在選定專攻哲學之前,為了迎合父親的意願,又適合自己的口味,苦苦地作了一段漫長的“旅行”。

馬克思在中學作文中就把個人與社會緊密地結合起來,在大學學法學時又試圖把理想與現實結合起來,並置於科學的基礎上。他在學習法學和哲學中,將法學和哲學在“現有”和“應有”

的對立中統一起來,把法學同哲學結合起來,寫出了300 多頁的“法哲學”著作,力圖創造新邏輯體係。

可是,後來在回憶這段往事時,馬克思這樣說:我這個不知疲倦的旅行者著手通過概念本身、宗教、自然、曆史這些神性的表現從哲學上辯證地揭示神性。我最後的命題原來是黑格爾體係的開端,而且由於寫這部著作需要我對自然科學、謝林、曆史作某種程度的了解,我費了很多腦筋(因為它本來應當是一部新邏輯學),連我自己現在也幾乎想不起它的思路了,這部著作,這個在月光下撫養大的我的可愛的孩子,像欺詐的海妖一樣,把我誘入敵人的懷抱。

這次哲學嚐試的失敗,使他感到苦惱,300 多頁的作品被他丟進了廢紙簍。

茫然之中,馬克思一時又對戲劇和文學萌發了強烈的欲望。

他打算去柏林在朋友的協助下辦一本美學批評雜誌,但書商拒絕了他。他又想將自己的詩歌收入夏米索主編的《詩歌年鑒》中,但收到的卻也是“作品不能采用”的複信。

“燕妮來了信,未婚妻來了信,一封,又一封……她支持我專攻哲學,她說要按我的愛好和興趣去生活……”

馬克思高興地跳起來,這時才真正拋開父親要自己成為大法學家的願望,鑽進了哲學的魔宮。

於是,中學的第一篇論文所提出的問題總是又像走馬燈一樣在他的腦海中縈繞著:

為什麽世界上人類的生活不好?

為什麽許多人貧困和痛苦?

為什麽人要做那些和自己不相幹的事?

為什麽人們不為自己做工?而替他人打工?

……

馬克思把自己關進了距柏林大學很近的米特爾街61 號的一間簡陋的房子裏,日日夜夜地埋頭讀書,想無論如何都要向整個社會回答出他一直放心不下的問題。

房東很滿意馬克思這樣的住客。這個年輕人,生活上從不打擾他們一家。來柏林後,馬克思不再聚客酗酒,也不像其他一些大學生一樣常常深夜才回家。房東喜歡常來看看他,和他談笑,有意調節他沉悶的學習氣氛。

有一次,房東走到馬克思的房門前,正勾著指頭想敲門,但他的眉毛忽然豎起來,睜圓疑慮的眼睛,側著頭,用心地聽。

房間裏傳出奇怪的聲音,像是在敲牆壁,打地板,又像是在怒罵什麽似的。

房東向前伸著頭、彎著腰,從鎖洞裏看進去——隻見馬克思的臉色也變了,從桌上抓著一些書向四下裏拋,書被擲到地下,像扇子一般,一頁一頁地打開了……房東剛想抽轉身來,門忽然“嘩啦”一聲打開,房東的額上碰出了一個大包。

馬克思怒氣衝衝地跑出來,口裏一邊罵著,一邊走到院子裏去。

房東揉著頭蹲了一會兒,然後站起身來,馬上向街頭跑去。

過了些時候,房東帶著一個醫生回來。他們商量了幾句,兩人才走進院子。

馬克思用兩手捧著頭,坐在蘋果樹下,身子左右地搖。

醫生小心地走過去,坐到馬克思的旁邊。

房東極力屏住自己的呼吸,靠著蘋果樹站著。

“今天的天氣真好!”醫生溫和地說。

馬克思用烏亮的眼睛看了看醫生,又轉過來看房主那個膽小可憐的樣子,微微地笑了笑。這一笑,使他那沉重的黑臉更加駭人。

馬克思黯然地說:“你以為我是瘋了——可不是!怪我的頭腦太清醒,能看清我讀過的書裏所有一切的糊塗、瞎說。”

馬克思又氣憤地說:“不合我們理智的書都是廢書。遺憾的是這樣的廢書太多了,簡直無法忍受!”

馬克思突然拉著醫生的手,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很興奮地問道:“當你周圍盡是貧困和苦惱的時候,你能很安然地生活嗎?”

不等醫生回答,馬克思就從長凳上站起來,散亂著頭發,滔滔不絕地說開了。

馬克思述說他一人在那堆滿了書籍和他自己的記錄抄本的房間裏,夜裏睡不著覺,還說他怎樣要在這些書裏尋找他的問題的答案,但是找不到,和他以後怎樣憤怒怨恨這些書籍等等。

醫生點頭表示同意,趁著馬克思說話間歇插上一句,提議他回房裏去。醫生用心診察了他的身體,板著很嚴肅的麵孔,說道“嗬,你過分地損害了你的健康,要知道,你一定要首先保證治療你自己的身體,然後才能援救你要援救的人。”

醫生給馬克思開了一些必要的藥,同時囑咐他要絕對嚴格地安靜休養一段時期。他聽從醫生的吩咐、勸告,暫時搬到了柏林附近一個清靜的漁村裏。離開他那“隱士的小房間”,搬到了施特勞拉住下。

風景如畫的小漁村位於施普雷河的右岸,亨利希·海涅說,這條河能“滌**靈魂,衝淡茶水”。

在這裏,馬克思漸漸將他的思想整理出頭緒來,發覺自己不應該那樣空空地氣憤,首先一定要將哲學研究好,然後來摸索生活中一切不合理的原因,再想辦法去消滅它們就比較容易了。

憑幾個月的工夫,這是做不到的事。

馬克思有時同漁民打魚,有時同村民上山打野豬,待身體好了些,才回到柏林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