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號國王”

“請到黑板跟前來!請……第11 號。”老師一邊翻著花名冊,一邊對學生說著。

全班同學總算輕鬆地舒了口氣。“11 號”能回答出老師提出的所有的問題。

“11 號”是愛北斐特皇家中學裏身材最魁梧的一位學生,他體格健壯高大,兩隻大眼睛炯炯有神,柔軟的栗色頭發分梳兩邊。可愛的圓臉龐,上嘴唇留著一撮金黃色的毛茸茸的胡須。他的鼻子仿佛是額頭傾斜線的延伸,嘴巴的清晰的線條襯在和藹的臉上顯得非常漂亮。他的耳朵和脖子幾乎隱藏在留得很長的頭發底下,圓圓的後腦勺和橢圓形臉蛋顯得十分可愛。

小弗裏德裏希·恩格斯聽老師報了自己的學號,連忙站起身,離開課桌,走到黑板跟前。

“恩格斯,你對學過的東西都掌握了嗎?”

“老師,這得由您來作出判斷!”

“那你就說一說伊蘇之戰吧!”

“11 號”轉過身來對著黑板上掛著的大地圖。

“在格蘭尼卡大捷之後,伊蘇之戰又一次證明了亞曆山大·馬其頓的軍事天才……”

教室裏一片寂靜,“11 號”滿有把握答得流利、自在,仿佛在朗讀課本似的。他答到達利亞的巴比倫之夢、亞曆山大患病、通過“敘利亞門”、波斯人的策略、赫梯人的進攻、老帕曼尼昂的英雄精神、被稱為馬其頓王的亞曆山大受傷、希臘雇傭軍的被粉碎和達利亞的潰逃……弗裏德情緒激昂,仿佛他本人參加了這場戰鬥。

他背誦出其中幾段臨戰時的作戰命令。

他在地圖上指出了軍隊轉移的情況,並說出了一些將領的名字。

他活生生描述了激烈戰鬥的場麵、細節、人物、傳說……當弗裏德又滔滔不絕地對伊蘇之戰及其後果作出自己的評價時,教師顯出沮喪的神情了:“等一等,等等,恩格斯同學,你離開課本太遠了!”

老師嚴厲的聲音催“11 號”重新回到課堂上。

“老師,課本上寫的東西有許多是不對的。”

“是嗎?”

“帝國的將軍克勞塞維茨是非常值得尊敬的,不過,真理……”

“請問,你說的真理有什麽根據呢?”

弗裏德挑釁性地望著老師悶悶不樂的麵容。

“我是根據阿利安、狄摩西尼、普盧塔克、狄奧多洛斯、卡裏斯延的原著……”

“你是不是都讀了他們關於馬其頓進軍的所有著述?”

“是的!”

老師遲疑的目光凝視著他。

“好!那我考考你,根據阿利安的說法,在伊蘇之戰中死了多少人?”

“10 萬波斯人,450 馬其頓人……”

“那麽根據卡裏斯延的記述,達利亞在高加米拉有多少兵力?”

“100 萬步兵,4 萬騎兵,200 輛戰車,15 頭戴著鎧甲的大象。”

“嗯……”

“如果允許的話,我還可以背誦馬其頓的任何一次演說。”

老師困惑地擦著眼鏡。

課堂像一群被驚擾的馬蜂,全班同學活躍起來:“老師,允許他吧!”“讓他背吧!”……

老師真無可奈何,不得不說:“好吧!恩格斯同學……你背吧!”

弗裏德站起身來,把目光轉向神色激動的全班同學,幾十雙眼睛在激勵著他。弗裏德的聲音又在課堂上響起來:“我之所以到亞洲來,不是為了滅絕各族人民,把半個世界變為荒漠也不是為了壓迫戰敗者,用劍獲得的領地是不牢固的,隻有對做出好事所表示的謝忱才是永恒的……有人會責備我,我把波斯的風俗習慣搬到了馬其頓我認為許多民族都有值得仿效的東西。如果不互相交換既有的財富,那就不能管理一個大國……”

格蘭尼卡戰役前的講話,希發西斯河邊的講話,處決菲洛特時的講話……老師出神地聽著,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哪,多麽非凡的記憶力!而全部講話又都是用純粹的古希臘語說的。簡直妙極了!現在完全可以把這個學生送到科倫或慕尼黑去,當一個古代史的優秀教員……亞曆山大·馬其頓的最後一次演說是用拉丁語講的,情緒更為激昂。

老師激動得站起來說:“你應該受到最高嘉獎,年輕的同行,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曆史科學的希望。”

“11 號”卻不好意思地微笑著:“應該承認,曆史並不是我感興趣的學科。

我希望從事另外的……”

“另外的學科?那你幹嗎要去背誦這些東西?”

“因為我想當個詩人。”

“詩人?”

“是的!”

老師沮喪地拍了一下手掌。

“詩與馬其頓的演說有什麽共同之處呢?”

“一切偉大的東西都與詩有許多共同之處。”

“有意思!……是誰提示你這種想法呢?”

“誰也沒有提示,是我自己這樣想的!”

老師以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弗裏德,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似的。

“嗯,你使我非常吃驚……坐下吧!”

弗裏德回到了自己的課桌旁,同學們熱情的目光一直注視著他的身影。

老師漸漸回過神來。隻見他的食指又在學生花名冊上移動:“請到黑板跟前來回答問題。……號……”

弗裏德兩步並作一步地回到家裏,蹬蹬蹬跑到樓上,高興地敲著門。

弗裏德飛快地跑進來,跪在母親安樂椅旁邊,像演戲似的大聲嚷道:

“您的騎士駕到,夫人!”

“您的太太在此,先生!”愛利莎抬起手來回答說。

弗裏德站起來,吻著母親的手。然後,他又坐在媽媽的身旁,笑著說:“夫人,您的騎士完成了無數功績。”

媽媽顯出一副莊重的姿態:

“說吧,男爵!我洗耳恭聽著……”

弗裏德把手放在胸前,滑稽地昂起頭來說:“啊,達辛尼亞!我說的一切都是最真實的真理。如今當我走過被某個惡作劇者稱為‘皇家中學’的荒涼沙漠地帶時,我碰見了三個烏培河穀老年騎士團裏的可怕騎士。前兩位是大名鼎鼎的伯爵唐·漢契克和唐·科爾理留斯,他們向我發射梭鏢,挑起搏鬥。他們的雙手沾著學生的鮮血,臉上閃出殘忍的冷光。我接受挑戰,投入了戰鬥。突然,另一個騎士,衣衫襤褸的約翰·雅可布·艾維希先生冷不防把梭鏢刺向我的胸前。四周的人看到這陰險無比的無恥行徑,唉的一聲發出歎息,同情地為我加油。但我,夫人,您是知道我這顆勇敢的心的,毫不戰怔。我心裏懷念著上帝和您,猶如猛虎一樣向敵人撲去。大家都為我的勇敢精神而驚訝不已。過了五分鍾光景,艾維希先生就在我的馬前跪下了……”

媽媽又興致勃勃地聽了弗裏德講述曆史課上回答問題的情景。她依然保持著嚴肅的態度,但內心的喜悅使她全身打顫,臉頰**起火一樣的紅暈。她抑製不住地雙手擊拍起來,歡快的嗓音打斷兒子的“騎士獨白”。

“你說他在你身上‘看到了曆史科學的希望’……甚至把你稱為‘同行是嗎?”

弗裏德立刻認真起來:“是的,媽媽!他真的是這樣叫我的。還把我當作詩人……”

“哎喲喲,這太好了!”

弗裏德臉上卻顯出憂鬱的神色,他說:“這有什麽好的,我不覺得……”

媽媽站起來,親熱地把兒子抱在懷裏。“孩子,是因為你的知識太好了前天,希弗林博士對你爸爸說,你是個天生的語言學家……看來,每個教師都想促使你去攻他自己的那門學科。這不是太好了嗎?”

“不過,這是不是會使你感到不安,夫人?”弗裏德驚異地對媽媽說。

“當然不會,我的騎士!”

“我看不一定,隻研究語言學就滿足了嗎?”弗裏德那淡藍的眼珠望著媽媽滴溜溜轉。

放學後,長時間愉快的聚談,媽媽忘記了身邊的事。弗裏德側身湊近媽媽的耳邊說:“我想悄悄地告訴你一件事……秘密的事。”

“媽媽一定保守秘密,一句不露。勇敢的孩子,快給媽媽說!”媽媽急切地問。

弗裏德佯裝著四周張望,然後,認真地說:“您的騎士肚子餓了。餓得要命,兩條腿都站不住了……”

媽媽大笑起來。兒子也大笑起來。

不過幾分鍾,弗裏德把一盤蜜炸果吃得一點不剩。

放學後,弗裏德的家裏很快又成了同學們聚會的地點。這位衣著舉止端莊的弗裏德,脫下外套,解下領帶,穿件白襯衫,把客人領到飯廳或者院子裏。

院子裏有一棵老菩提樹,樹下有一張弗裏德自製的小木桌,他一般不請客人們到樓上自己的房間去,因為那裏有著別人(盡管是好同學)很難理解的東西,隻有一些思想和念頭跟他接近,內心世界同他一致的人才能進入他的住室去。在老菩提樹下,年輕的朋友們都感到像在自己家裏一樣自在,不用擔心有誰會監視他們的行動或者偷聽他們的談話,不用擔心有誰來打擾他們或者威脅他們。他們圍在小桌旁或者躺臥在草地上,幾小時幾小時地交談著,沉浸在快樂之中。

弗裏德總處在他們交談的中心位置。同學們感覺,要是弗裏德不在,教室裏會空****的,大夥躺在草地上也隻好嚼著草葉,沒滋沒味……愛北斐特皇家中學的學生都戲稱弗裏德是“烏培河穀學府中的公認領袖”,甚至說成是“德意誌的第一個學生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