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被揉成團的報紙

“爸爸,報紙!法文報紙。《自由報》《國民日報》《法蘭西日報》,爸爸!”

小弗裏德嘹亮的童音從家裏各個角落裏發出了回聲。他竭力模仿著巴門報販的吆喝聲,拿著新報紙從一個房間跑到另一個房間,自得其樂地尋找爸爸。

恩格斯出生在歐洲又一次感悟到革命風暴即將來臨的前夜,當巴門的鍾聲在烏培河穀上空回響的時候,沙皇俄國、奧地利和普魯士為了鎮壓各國的革命和維護自己的君主統治結成反動聯盟,他們又在特包羅緊急召開神聖同盟第二次會議。會上德意誌普魯士國王弗裏德裏希·威廉三世神經質地用腳在地板上敲得格格作響,綽號叫“風流熊”的俄國皇帝亞曆山大一世斷斷續續地說道:

“是的,閣下,在1814 年3 月30 日拿破侖投降以後,革命還會在我們身邊發生的。”

巴門的鍾聲迎接小恩格斯的降生。

馬德裏、那不勒斯、皮蒙特的戰鼓在召喚著人們投入戰鬥。

各國人民的偉大同盟也在恐怖的黑暗中誕生了。

暴風雨來臨了。1830 年來臨了。

“《巴門導報》《農村導報》……爸爸!”弗裏德裏希飛快地跑進樓上一間昏暗無光的屋子,同手裏拿著燭台迎麵走來的爸爸撞個滿懷。“爸爸,報紙!”這突如其來的衝撞使老恩格斯的身子搖晃了一下,燭台上的火光差點撲滅。

老恩格斯翻閱著一張又一張的報紙。站在旁邊的弗裏德裏希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法蘭西日報》上有趣的漫畫。

忽然隻見爸爸的臉色陰沉下來,一氣之下,他把手裏那張報紙揉成一團往門背後一扔,並大聲地叫嚷起來:“又要反了!混蛋!”

他一邊說,拿起禮帽,一溜煙跑下樓去。

小弗裏德想,爸爸自然是因為那張報紙才這樣生氣的。

他來到門背後,蹲下來,一雙小手小心翼翼地把那揉成一團的報紙舒展開來。

麵前顯出幾個黑體醒目的大字。這個剛剛十歲的孩子用地道的法語咬文嚼字地朗讀起來:

“國民日報。1830 年7 月30 日。”

“巴黎發生**。查理十世退位。”

“聖但尼和蘇姆街上築起街壘。大搏鬥開始。”

“……”

小弗裏德讀得眉開眼笑起來,他禁不住地跑出門外叫嚷“啊,那裏在打仗了!打仗了!……好極了!”。

恩格斯還太小,還不能理解到底應該向誰歡呼,認為隻要有地方在打仗,這個世界就有好看的了……

“打仗了!好極了!好極了!打仗了!……”爸爸見孩子如此高興得又蹦又跳,又喊又鬧,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向孩子瞪眼睛,並當著眾人惡聲唬了他幾聲。

“嗯——,我不聽你的,媽媽——!打仗有什麽不好呀?媽媽——!”

弗裏德哭起來了。

爸爸隻好把孩子拖進屋裏來,哄著他,把自己頭上的大禮帽戴在小頭上,並蹲下身對孩子小聲地說:

“我的弗裏德真傻!打仗有什麽好?那都是窮鬼子工人起來鬧事,就像我們家紡織廠的工人找爸爸鬧事一樣,好極了嗎?”老恩格斯習慣地捋了一把頭發,又接著說,“工人不安份守己在工廠做工,不為爸爸幹活,紡織廠不就倒了?你吃什麽?穿什麽呀?你將來還能當老板?你想戴這禮帽嗎……”

小恩格斯聽爸爸這麽認真地說,已不再哭了,一對灰藍的小眼睛向爸爸睜得大大的,聽得一眨也不眨,爸爸的話裏似乎有比打仗更新鮮、更好奇的東西……

其實更新鮮更好奇的還發生在這一天還未報道出來的事實上:這一天天空雖然晴朗平靜,但整個巴黎沸騰起來了,法蘭西沸騰了。街頭巷尾到處都是街壘,流血戰鬥進行了整整一周,成百上千的英雄們壯烈犧牲,使七月成為曆史上不朽的日子,起義者勝利了。

在夜幕掩護下,查理十世從法國逃跑,就像一個搶家劫舍的偷兒悄悄地躲藏起來一樣,那輛黑色馬車一路上沾滿著灰塵,看上去好似載著一具政治僵屍——一個沒有了王冠和權力的國王的靈車……巴黎在歡呼,整個文明的歐洲在歡呼。但是歡呼很快就變成了失望,如同1800 年一樣,勝利的人民又受騙了。資產階級巧施詭計,騙過了人民人民得到的不是真正的自由,而是新的鎖鏈,因為不是共和國,而是新的國王當恩格斯一家為弗裏德在巧克力蛋糕上點燃十支蠟燭的時候,革命的大炮正在歐洲上空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