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凡的才能

十七八歲的弗裏德已長成彪形大漢,也是愛北斐特皇家中學出眾的美男生。

棕色頭發總是那麽整齊,白裏透紅的臉頰上,與淡雅的棕色胡須更顯出厚重和端莊。

兒子很像父親,很注意自己的外貌,老恩格斯就是烏培河穀穿著最入時的人。年輕的弗裏德和爸爸一樣,從來不穿老式的平凡的。他不愛穿19 世紀初傳統的服裝,而穿比較現代化的,即30 年代末在歐洲貴族沙龍中最流行的時裝,諸如窄邊的、短筒的禮帽,白襯衫,打著摩登的領帶,套上坎肩穿著與長襟禮服迥然不同的短外套,穿著暗色的窄褲腿,帶寬絲邊的褲子和尖頭的漆皮鞋。所有服飾都縫製精細,質地考究。弗裏德以其文雅的風度和高超的審美力而引人注目。

弗裏德這點上雖然淋漓盡致地遺傳了老恩格斯的習性,但是,在他華麗的外貌後,青春的**在洶湧澎湃,這種性格像新鮮的葡萄酒一樣冒著泡沫衝破任何束縛他、限製他、壓抑他的羈絆。尖頭的漆皮鞋抑製不住他用腳去踢那扔在路上的洋鐵罐。時髦的外套和摩登的領帶不妨礙他去參與同學們的嬉鬧,甚至到女子中學的窗戶外哼唱小夜曲。用巴門一些道學家們的話,弗裏德有一種“不穩定”的性格。

隻有同他常在老菩提樹下,玩得連眼鏡也笑落在草地上的同學,才真正了解他。

弗裏德邀同學聚會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每次都是從音樂開始的,同學們在自己的固定的位置上坐下來,弗裏德彈奏拉摩的作品或者巴赫的作品,大家沉浸在小步舞曲的明快和賦格曲的激流之中。

弗裏德同柔和而激昂的曲調完全融和在一起了。他演奏著,忘記一切這時,聽得出神的客人們幾乎成了啞巴,被他的意誌、感情和魔力所折服被這位外表的美和音樂的美如此統一和諧、被這位未來出色的音樂家和演奏大師俘虜了……

不過,音樂會不會占住整個晚上,弗裏德常常在演奏的中途,突然停下來,把雙手放在膝蓋上,轉過臉來,對客人們小聲地、略帶倦意地說:“先生們,我完全入迷了,而你們也不說話,不來製止我。”

朋友們仿佛從沉睡的美夢中醒來,微笑著,對弗裏德突然停止演奏,把琴蓋用小金鎖鎖上,表示由衷的遺憾。

這以後,一場漫無邊際的交談又開始了。

大夥敞開胸懷,睜大眼睛,張大嗓門,令人感到一種思想的力量。

這時,弗裏德悄悄地走到一旁,抓住這個美好的時刻,迅速地畫下這些全神貫注的年輕人的形態各異的肖像。

他匆匆幾筆就在紙上勾勒出約翰豪斯的鷹鉤鼻子,符爾姆的胖乎乎的臉蛋,格雷信兄弟的細長脖子,弗爾德曼的透明的耳朵。再畫幾筆,又勾出了他們的笑容、姿態和端莊的發型。

朋友們早就知道弗裏德的這個毛病,因此,常常裝作沒有注意到他,這是他的一種高層次的善良的藝術嬉鬧,他不會超出談話的嚴格範圍,給人們帶來小小的歡樂,給生活增加一滴純真可愛的浪花,而並不使人委屈和惹起朋友的惱怒。每當他們從弗裏德手裏拿來這些畫之後,對於這種尖刻的又是可愛的嘲諷無不哈哈大笑,笑聲使大夥談興更濃,更饒有興味。

朋友弗爾德曼會把這些速寫悄悄藏起來,因為他心裏暗想,弗裏德將來定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大畫家。

一次,弗裏德的一位一級老師菲利浦·希弗林博士,很自豪地給外人談論這位出格的學生來:

“我聽說常常有一些奇特的孩子,即所謂神童。我以為莫紮特就是其中之一。幾年前我在巴黎看到一個十歲的孩子,能毫無差錯地求證畢達哥拉斯定理。先生們,我可以毫不誇大地說,小恩格斯就是這樣一個孩子……你們想一想,他才17 歲,而他實際上掌握了15 種外語。他可以用拉丁語、古希臘語、西班牙語、法語、英語、荷蘭語、意大利語自由地說和寫,同時,他還很好地掌握了斯堪的那維亞語、葡萄牙語,可以說還掌握了現在正在學習的波蘭語。有一次,我在法語家庭作業本上發現有幾項寫滿了我所不認識的文字,當我問他這是什麽玩意時,他笑著對我說,這是一種愛爾蘭方言,可能是北愛爾蘭方言,目前世界上隻有550 人使用這種方言。我驚奇地問他:‘那你是怎麽弄到這種語言的?’弗裏德調皮地回答說,什麽怎麽弄到?你想想我坐著輪船,結果輪船遇險,海浪把我衝到了愛爾蘭岸邊。我就向當地善良的漁民討了一塊麵包,這些漁民隻會講這種艱難的方言。”

希弗林先生說著由衷地笑了,笑得酣暢開懷,他接著說:“是的,先生們,這位懂的語言比我還多的年輕人就是這樣回答我的我相信他正是一個通曉多種語文的非凡的人。老實說,有時候我都有點怕他作為一級教師走上講台時,我知道他一定注意地聽著我的每一句話,也一定十分注意我的解釋是否正確。有時他還試圖在全班同學麵前跟我爭論,當然這樣做不符合教學要求,但從語言的角度來看倒是挺有意思的。例如,有一回經過這樣的爭論,我更好地弄清了通過阿爾薩斯方言從德語移入的一些法語詞的發音。正因為這個緣故,我常常把他叫到黑板跟前來。他並不像烏培河穀的小驢那樣在嘴裏咕噥,而是說得很流利,很有學問,而主要是說得很有意思。我還得這麽老實說一句,每當巴門社交界某個不速之客或者杜塞爾多夫的學監光臨班上的時候,我總是把希望寄托在弗裏德身上……”

在弗裏德的書櫃裏有他的短篇小說習作《海盜的故事》,有他用古希臘語寫的荷馬式的六腳韻詩《決鬥》,案桌上還有他對伏爾泰《老實人》和《馬可·波羅遊記》及歌德的《植物變異》和《拿破侖日記》等作家作品的文學風格的評論,還有一頁詩劇的創作提綱……這位皇家中學的美男生,在詩歌和故事裏傾注了自己豐富想象和高尚情操,他內心既竭力想成為戰士,又成為作家、畫家、音樂家,他潛心要成名成家,要真正成為這所皇家中學中出格的讓人刮目相看的好學生。

“弗裏德,請你別彈了,我快要發瘋了,我突然不想聽你的演奏了。”約翰豪斯從座椅上站起來,弗裏德很快停止了他的著名的貝多芬D 小調奏鳴曲喜出望外地問:“怎麽回事?朋友,你肯定發現了更美的東西了!”

約翰豪斯重新坐下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兩星期前,我和父親在波恩聽了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是我們舒曼的朋友門德爾鬆指揮的,這以後我就再不能聽其他的音樂了,自然也包括你演奏的。我耳朵裏老是響著那些鼓啊、號啊、長笛啊、黑管啊,好像有東西在倒塌,有人在哭泣,總是揪著我的心,要把我抬舉起來,燒毀……”

弗裏德走出演奏台,像大喜來臨,雙手猛地把同學抱得緊緊的,高興得抱得同學直跳。

“彼捷爾,你聽到了這麽出色的貝多芬樂曲的演出,應該感到幸福。我國的庸人們至今還不願理睬他。他們不能容忍貝多芬對布魯圖同情和對國民公會的讚歎……”弗裏德激動地說。

“你聽過嗎,我的音樂大師?”

“遺憾,沒有聽過,左斯達夫……不過,我會有幸去聽到這首宏偉的樂曲的,我會無須吃和睡,也去瘋他一回!”

過了三四年,1841 年,弗裏德總算在柏林聽到了那同學聽到的、同一個樂隊演奏的貝多芬第五交響曲,他給妹妹瑪麗亞寫信說:“昨天晚上聽的才是真正的交響樂呢!如果你沒有聽到過這部宏偉壯麗的作品,那麽你一生就根本沒有聽過任何音樂。第一樂章中這種充滿絕望的悲哀,柔板中表現的那種哀詩般的憂傷,那種溫柔的愛的傾訴,而在第三和第四章中,由長號奏出的那種堅強有力的、富有青春氣息的自由的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