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怒
四十
漫漫夜路,有誰能知道,在曆史的節點上,究竟是什麽拖住了炎黃子孫繼續前進的步伐?
是什麽阻礙了三千年的輝煌?是什麽嘲諷了五千年的靈魂?
是誰在製造屈辱?又是誰在創造衰敗?
有人說,是信仰。是中國人的信仰落後了,所以要砸佛廟、毀道觀,要引入西方人的天主,要手捧西方人的《聖經》。他們是太平天國。他們最終走向了失敗。
有人說,是武器。是中國人的武器落後了,所以要與外通商,大舉購買堅船利炮,要派武官出外學習。在他們眼中,中國的製度都是完美的,隻要學好了這些新玩意兒,重返世界之巔,就指日可待了。他們被稱作“洋務派”。三十多年以後,他們同樣失敗了。
接著,維新派跳了出來。他們認為,中國落後的不是技術,而是製度。中國的皇帝,還隻是個封建的皇帝;中國的社會,還隻是個封建的社會。想要解決這一切,就必須自皇帝以下,來一場破天荒的大改革。他們要改造封建的體係,改造封建的社會,要把皇上也改造成一個躲在憲法後麵的皇上,一個資本主義的皇上。但最終,曆經一百零三天的鬥爭,他們也一樣失敗了。
失敗接著失敗。在這一次又一次的失敗過後,中國究竟是進步了,還是倒退了?究竟是強大了,還是更加衰敗?迷茫中的人們,卻無從知曉。他們隻是看到,尾隨在這一次次失敗之後的,是一場又一場的恥辱,是越來越大的恥辱,是越來越蠻橫的壓迫。
公元1899年。一匹餓狼,又一次張開了嘴。強占了膠州灣的德國人,再次向前邁進了。於是,蘭山、日照、即墨、沂州……槍口所指,血染殘陽。
隨後,另一匹狼也來了。英國人在地上隨意畫了個圈,於是,威海衛,就被圈在了中間。美國人在蠢蠢欲動,俄國人在蠢蠢欲動,法國人、日本人……虎視眈眈的列強,全都在蠢蠢欲動……他們全都要在這古老的土地上,爭奪屬於自己的利益,要求屬於自己的權力。
他們挖祖墳、占田地,巧取豪奪,他們的利益,要高於中國人的利益。他們劃租界,修教堂,霸占航路,壟斷貿易,他們的權力,更要高過中國人的權力。
弱小的國家隻有退讓。弱小的民族,隻有隱忍。但這退讓,最終換來了更大的進犯。這隱忍,最終換來了更大的恥辱。可是,這五千年的靈魂怎會輕言放棄?那三千年的輝煌,怎會束手就擒?
就在這退讓中,這隱忍中,這越來越多的進犯和恥辱中,仇恨的火種,卻也在相互疊加著。怒火是愚昧的。但在這茫然的歲月裏,在這黑暗的夜路中,還有怎樣的理性,能比這燃燒的愚昧,更能照亮腳下的路?
1841年,麵對英國人的入侵,廣州郊外的三元裏,仇恨中,憤怒的民眾,不顧洋槍洋炮的威力,手持榔頭與鋤刀,用不畏生死的反擊,拒絕著任人宰割的命運。
1870年,天津城內的教堂,在烈火中熊熊燃燒。憤怒中,天津城內的市民,用無所顧忌的砍殺,回應了來犯者長久以來的跋扈。
1897年,山東鄉民用兩具德國傳教士的遺體,表達著內心的憤懣……
可是,豺狼還在前進,猛虎還在入侵。更多的堅船利炮開了過來,更多的洋槍洋炮,指向了前方。更大的不公,更大的壓抑,更大的退讓,更大的恥辱……時間就這樣在黑暗迷茫中,來到了1899年。廣袤的中華大地上,德國人的入侵,更加深入了。英國人的入侵,更加深入了。環顧四周,所有的列強,所有的敵人,全都在向前推進、推進,他們全都更加深入了。
唯有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在妥協,在後退……
但每退一步,那仇恨,就愈加堆疊。直到後退的道路,已是盡頭;直到這恥辱壓得人無力喘息;直到手無寸鐵的人也舉起了武器,生性平和的人也怒目圓睜;直到弱小的民族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中,愈加迷失了自己,愈加不知所措,然後忍無可忍、退無可退。
這時,那蒼涼的天地間,響起一首恐怖的歌謠:
神助拳,義和團;隻因鬼子鬧中原。
勸奉獻,真欺天,不敬神佛忘祖先。
女無節義男不賢,鬼子不是人所添。
如不信,請細觀,鬼子眼珠都發藍。
神發怒,佛發憤,派我下山把法傳。
我不是,邪白蓮,一篇咒語是真言。
升黃表,焚香煙,請來各等從神仙。
神出洞,仙下山,扶助大清來練拳。
不用兵,隻用團,要殺鬼子不費難。
燒鐵道,拔電杆,海中去翻火輪船。
大法國,心膽寒,英美俄德哭連連。
一概鬼子都殺盡,大清一統太平年!
這,就是義和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