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1898年9月20日,康有為奉旨出外。他輾轉多地,最後逃亡日本,自此踏上了漫漫的流亡之路。不論付出了多少努力,不論賠上了多少心血,維新黨人從強學會一路走來,他們又創辦了聖學會、湘學會、保國會,他們竭盡所能,引進西方進步學說,號召國人自立自強,所作所為,不過隻為了那個共同的目標,那就是救國。
救國,救國!一聲聲呐喊,一聲聲呼喚,經過了漫長的隱忍和等待,當康有為邁著輕盈的步伐,踏入頤和園,踏入仁壽殿,將自己畢生所學和盤托出,講給那同樣渴望救國救民的光緒皇帝時,他們仿佛終於迎來了自己的春天,也似乎隱隱間,為這廣袤的中華大地,迎來了自1840年開始便不複存在的春天。
隻可惜,這一切都太過短暫。短短的一百零三天過後,所有美好的願望,全都成了那刀光劍影中,一滴沉重的血淚。
就在他走後,梁啟超也出逃了。他首先躲在了日本公使館,隨後又經過天津大沽,登上了一艘日本的軍艦。一個月後,在那個異國他鄉的小島上,他重新見到了他的老師。二人相見,千言萬語,卻最終化作聲聲涕淚。失去了一切,兩個男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那樣暗無天日地哭泣著、哭泣著……
屠刀舉起,屠刀落下。1898年9月28日,在一百零三天以後,這場疾風暴雨般的維新變法運動,就這樣草草地落下了帷幕。那是一段血與淚的悲歌,一段屬於歲月與滄桑的記憶。就在這記憶的最後,經過了四天四夜的大搜捕,六位誌士遭到了清算。這六個人分別是:林旭、劉光第、康廣仁、楊銳、楊深秀,還有一位是譚嗣同。
譚嗣同是在9月24日被捕入獄的。和所有人都不同的是,他本有機會隨著梁啟超的步伐,一道流亡海外。可是,他拒絕了對方的邀請。梁啟超勸說他為了維新變法的明天,保存實力,再圖將來,而他卻推開對方的手,冷靜地留下這樣一段獨白:
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酬聖主。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
在這毅然決然的譚嗣同麵前,梁啟超流下了眼淚。譚嗣同對他高喊一聲,“快逃!”而後,便將他推了出去。
就這樣,風停了。
一切都忽然靜了下來。
一切都靜得令人膽寒。
隨著那場疾風暴雨的停歇,1898年9月28日,在北京城的菜市口,圍觀的群眾排成了一排。六位誌士仁人,就以這樣一種驚心動魄的方式,向著他們人生各自的終點,緩緩駛去。而就在這人生的最後一段旅途中,就在這蒼涼的大地上,這冷漠的人群間,譚嗣同仰天長嘯,放聲高呼: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接著,屠刀舉起,屠刀落下……
人群散了。六個人頭滾落在地。
喧鬧的北京城裏,吹來一陣冰冷的風……
幾天以後,在譚嗣同曾住過的牢房中,一位獄卒在無意間,看到了牆壁上書寫的文字。他很好奇,於是便俯下身去,一字一句地讀了出來:
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去留肝膽兩昆侖。”他不住地念叨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