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的城堡
1926 年,毛姆由西貢乘船去法國的馬賽,路上瘧疾複發, 躺在**無法動彈。疾病令他思鄉情重,想馬上回到自己的 家靜靜休養。此時,他卻收到西莉寄來的信,說她利用毛姆 出行的這段時間,將房子出租了,房客要兩星期後才能搬走。 這已經是第二次毛姆旅途勞頓想要回家時,西莉讓他無家可 歸。毛姆覺得受夠了,他要擁有一幢僅屬於他自己的房子。 後來,他購買了位於裏維埃拉的一棟城堡式別墅。
此時,西莉也想在倫敦西南部的一個文化區買一幢房子, 她要毛姆把他們正居住的房子賣掉,再用這筆錢給她買文化 區的房子。毛姆答應了,條件是保留毛姆自己臥室裏的家具、 書籍、舞台畫以及他旅途上所搜集的各式藝術品。他打算日 後將這些家當運往裏維埃拉的別墅。
在文化區的新居裏,毛姆的書房被安排在頂樓,那裏同 時還是男士們的衣帽間,在舉辦宴會的時候,毛姆不得不把 寫作的東西全部收起。西莉建議他自己另租個小房間來工作,他不肯,於是咬牙忍受著種種不便,隻等著裏維埃拉的別墅整建完成。
毛姆自與西莉結婚以來,兩人的關係越來越緊張。她曾 在諾曼底附近一處時髦的海濱勝地買了些土地,並且在那裏 建起了房子。1927 年 4 月《裝聾作啞》在倫敦首演,為了 緩和與丈夫的關係,西莉舉辦了一場首演之宴,並邀請了毛 姆的幾位朋友來新居做客。宴會舉辦得比首演的戲劇還要成 功,隻是毛姆夫妻倆有點悶悶不樂。毛姆承認西莉是個令人 讚賞的女主人,她親切、活躍、美麗,但是他卻覺得自己已 經領教夠了,現在打算要做最後的決裂。
一個星期天的早上,毛姆在自己的臥室看到一張洗衣店 的賬單,原來西莉把客人的衣服都送進城裏去洗,然後每人 送上一張賬單,毛姆覺得這是對自己的侮辱。早飯時,賓客 們圍坐在客廳裏閱讀著當天的報紙,突然聽見毛姆和西莉的 臥室裏傳來吵架的聲音。他們聽到毛姆說:“拜托不要吼 ! 不 要讓大家看笑話啦!”
不一會兒,西莉打扮了一番,來到客廳,注意到有張扶 手椅移動了位置。
“誰動了這張椅子?”她挑釁似的問。 “是我。”赫克斯頓說。 “那麽請你把它搬回原位。”西莉麵帶笑容,但語氣毫不客氣。 赫克斯頓起身準備去挪那把椅子。
“坐下,傑拉爾德,”毛姆說,“它挪了位置之後,這房間才看起來舒服一點。”
“舒服?”西莉說,“現在房間看起來又土又俗氣 ! 傑拉 爾德,勞駕您把椅子搬回去!”
“我倒覺得是你把這個地方搞得粗鄙土氣,你要客人們 自己付洗衣費,難道你把這裏當成寄宿公寓嗎?我想不久我 們便會收到每周食宿的賬單了。”毛姆氣得聲音發抖。
毛姆話剛說完,西莉就轉身衝出了房間。 這兩個極不合適的人,為了彼此的便利而結婚,長年累月地相處並沒有使兩人更加親近,反而是更加疏離了,以致 最後的決裂。一直以來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隻維持著薄薄的 一層表相,而即使是這樣,毛姆都覺得難以持續。他需要婚 姻帶給他尊敬,就算是離婚,也該由西莉先提出,這樣他才 可以說,他一直在設法維係這段婚姻。
與西莉的關係破裂以後,毛姆一直住在裏維埃拉的別墅裏,他為別墅起名為莫雷克斯。20 世紀 20 年代後期,裏維 埃拉幾乎成為成功的英、美作家們躲避塵囂的理想聖地,他 們在這裏都有著各自的城堡,而莫雷克斯便是毛姆的城堡。 毛姆在這座城堡裏度過了後半生,隻有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 離開過。毛姆殷勤地對待住在這裏的客人,不過客人們也必 須謹守城堡的規矩。
新居落成後,毛姆便邀請西莉來做客。他帶西莉四下參 觀,並請她吃午餐,最後毛姆開車送她回住處。這一行令西 莉頗為感激,於是她決定解除對毛姆的束縛,提出離婚。毛 姆問她是否願意在不引起輿論喧嘩的前提下離婚,她同意了。
1928 年秋,西莉向法院訴請離婚,理由是彼此不和,獲批準。 從此以後,毛姆隻見過西莉幾次。離婚之後,毛姆對西莉的憎惡有增無減,或許他不願離婚,隻要分居即可,但西 莉非離不可。西莉不準麗莎去莫雷克斯與父親相聚,理由是 毛姆的壞朋友會影響到孩子,此外,西莉到處宣揚他是同性 戀者,但在一些宴會上,西莉會說自己仍然愛著毛姆。
莫雷克斯在海岸邊上的別墅不算是最漂亮的一座,但卻 位於最優美的風景所在。在這裏人們可以隨意地活動,玩網 球、遊泳、打橋牌,悉聽尊便。據說毛姆擁有一流的私人廚師, 住在裏麵的人可以隨意傳喚任何點心和飲料,甚至滿滿一桌 子美味佳肴。毛姆對客人的照顧周到而細心,每位賓客有男、女仆傭各一位,他還為客人精選了很多可供閱讀的書,開辟了美麗的園藝供客人欣賞。在這裏,毛姆不單是個慷慨的主人,還是個體貼的雇主,他訂下一條規則,他的仆人可以和 客人們享用相同的餐飲。毛姆仔細訓練他們,把他們訓練得 個個聰慧敏銳,然後與他們鬥智鬥勇。仆人們都願意留在這 裏。一位管膳食的仆人時常宣稱“這次真的不幹了”,而這 句口號在莫雷克斯裏回響了 25 年。貴胄名流們更是將這裏 當成度假天堂,出入這裏的人包括溫莎公爵夫婦、丘吉爾等。
雖然這裏的客人們終日閑逸悠遊,但是他們的主人卻一 直筆耕不輟。每日清晨,毛姆都在自己樸素無華的書房裏寫 作,這間房堆滿了書籍,一扇能望向海邊景色的窗子被遮了 起來,因為毛姆隻想在這裏務實地工作,而不想把時間浪費 在做白日夢上。
這一時期,美國的文學界湧現出一批作家,他們改變了 傳統,創造了新的寫作態度和風格,掀起了文學界的新浪潮, 可是這股浪潮卻對毛姆沒有多大影響。他欣賞海明威和辛克 萊,常被美國朋友們機敏的話語逗得哈哈大笑。然而,除了 從辛克萊那裏得知美洲中部的情形,在紐約的舞台上享受成 功,喜愛美國的雞尾酒和美國的傑拉爾德·赫克斯頓之外, 他仍是個道道地地的歐洲作家。
毛姆常遭人批評寫作有法國味兒,可他卻認為自己寫作 簡明,事實上,他也很喜歡用些古怪的小字眼和句子,叫人 看著覺得眼生,有時它們還是錯誤的,直到最後讀者才發現那些竟是一種法國式的用法或是句法文 ! 毛姆一直受著法國小說家巴爾紮克和莫泊桑的影響,他認為這兩人一直是最清新、最具創意的作家。 戰後,毛姆的劇本中反映的是一個改變了的社會,可是卻未反映出在戲劇觀念上有任何的改變。毛姆不喜歡傳統, 卻以傳統的方式來表達他的不喜歡。毛姆在 50 歲時就離開 了英國,雖然他精力旺盛地各處遊曆,但各種奇特、美麗的 事物和情境卻不能取代社會環境。他疏遠社會,疏遠現實, 最終,他的世界縮小了,任他如何地走遍各地也不能彌補。 當他本人不在英國,便意味著他與那裏的新事物失去了接觸, 不管他如何地勤讀報紙雜誌,自他離開本國的那一刻,他在 本國文化方麵已經是一個落伍的人,他的詞匯變得過時,社 會態度也變得僵化了。
1928 年,毛姆的《阿申登故事集》出版了。這部書雖 然自成一格且頗具影響力,卻看不出他有使用新方式來敘述 故事,或對故事的含義有新的挖掘。勞倫斯對這部書做了一 番冷峻、精辟的評議,最能說明毛姆不能達到最高的水準的 緣由:做一隻活著的髒狗也比做一隻死了的獅子要好, 阿申登先生說,也許對阿申登先生而言是這樣。但是 這些作為“嚴肅”故事的故事,卻都是虛假的。毛姆 先生是個很了不起的觀察者,他十分高明地把人物和 地點都呈現在我們的眼前,可是等到這些被觀察入微的人物必須活動起來時,卻都變成了虛套。毛姆先生隻是幽默地推了他們一兩下……讓他們成為自己偏見 的傀儡罷了。既然作者偏愛“幽默”,卻為何叫人讀 一連串低落、陳腐的故事,這未免太讓人難堪。
1930 年,毛姆出版了《尋歡作樂》,這部書的構思緣於 托馬斯·哈代。1928 年,哈代以 88 歲的高齡去世,滿足他 個人與全國的意願,遺體被分成了兩部分。他的心髒葬在他 首任妻子的墓旁,其餘部分則埋於威斯敏斯特教堂。他的身 後事可謂極盡哀榮與風光。這場盛大的安葬典禮使毛姆有了《尋歡作樂》的構思,因此他根據自己的懷念與記憶來描寫: 一位著名的小說家,他有個用情不專的妻子……小說家後來 娶了自己的秘書,她守護著他並使他成為大人物。這本書一 開始便是以活潑而口語化的語調帶入。一個感 性、敏銳的青年,進入 了一個他所不了解的複 雜而痛苦的世界,成長 之後,了解到生命原是 空幻虛無,而名譽與美 好原本一瞬即逝。
《尋歡作樂》造成了轟動,毛姆後來辯稱 寫作中的毛姆書中的角色全是依據自己的個性而塑造的。批評家們對它的反映十分熱烈,他們讚賞它,稱它是傑作。這部書的成功不 隻是因為其中有令人驚異的真實的醜聞,而且是由於其中有 著田園般質樸的風味。《尋歡作樂》中的反諷是為了潤飾過 去而不是貶損過去。書中所透出的一種哀婉的語調耐人尋味。
這部書可以說是毛姆寫作事業的巔峰之作,而他受人們 喜愛的程度也有增無減。假使毛姆仍然不能被列為最重要的 作家之一,部分應歸咎於他一直太多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