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自由的童年

華茲華斯的新學校位於坎布裏亞郡南端的一個小鎮上,那是 個可愛的商業小城,它是著名的羊毛集散地,街道兩旁有一幢幢 華麗講究的老屋,非常美觀而且整齊。直到現在,我們仍能從這 些保存良好的建築物上看到小鎮往日的繁榮與安樂。

在華茲華斯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泰森夫人便是在這個小鎮 裏帶大了這位一代文豪。泰森夫人在 1749 年嫁給泰森先生。他 們最初是做木匠生意的,後來這個行業不景氣,夫妻倆就在鎮上 開了個小商店,除了賣一些日用品外,還賣當時流行的奢侈品—— 茶葉和糖果。到 1779 年,泰森夫婦年屆六十的時候,他們停止 了小店的生意,開始專門照顧遠道而來的小學生,負責供應他們食宿。他們照顧的第一批孩子就是華茲華斯和他的哥哥理查。

當時,理查 11 歲,華茲華斯 9 歲。兩個人都在鎮上的小學念書,放學後,就寄宿在泰森夫婦家。不久,家中的兩個小弟弟也被送 來,四個人在一起念書。泰森夫人無形中擔起了他們母親的職責, 成為華茲華斯成長過程中付出最多關愛的長者。

華茲華斯一生都非常感激泰森夫人的養育之恩。她沒有受過 多少教育,更不曾博覽群書,她隻是認識幾個字而已,但她卻懂 得如何教育孩子。她給華茲華斯許多自由,尊重他,完全讓他自 由地發展。她雖然是虔誠的教徒,但並不強迫孩子們信教。她最 偉大的地方就是,她讓華茲華斯認識了自己,意識到自己應該成 為自己想成為的人。更可貴的是,她與華茲華斯非常投緣,當她 滔滔不絕地述說昔日幫傭的經曆時,別人都很不耐煩,唯獨華茲 華斯聽得津津有味。最令人驚訝的是,她十分信任小華茲華斯, 她給他充分的自由,任他半夜到田野去散步。

鎮上的小學很有名,難怪外祖父母將孩子們送到這裏就讀。 這所小學至今猶存,校門口掛著一塊牌子,牌子保持得很完整, 漆得幹淨光亮。教室內還放著當初小學生們坐的桌椅,書架上也 擱著他們念過的課本,隻可惜摸過它們的學生早已作古。這麽個 小小的地方,在華茲華斯的時代,居然容納了一百多個學生。更 難以置信的是,它居然是當時英國北部最有名的學校之一,每年 都要送好幾個學生到牛津大學,並且還都在那兒名列前茅。

這個小學不但教學質量很好,還不收學費,是個典型的鄉村 小學。校風很淳樸,學校裏沒有有錢人家的子弟,隻有中等家庭和窮人的孩子,大家雖然背景不同,但總能相處得很和諧。

學校的基本課程是文法和羅馬文化,對拉丁文的重視程度很高。中世紀以來,想要在各行業嶄露頭角就必須熟悉羅馬文化和 拉丁文。如果要擠進當時人人向往的宗教圈,更要懂得拉丁文。 綜合以上種種緣故,小學的課業是非常注重拉丁文的。

夏天,早上 6 點就要上課,冬天則延遲到 7 點。夏季,泰森 夫人一般 5 點 15 分就要起來弄早飯給他們吃,早餐多半是麥片粥; 午餐由學校負責,有時候還可以吃到一頓烤羊肉;下午 5 點放學。 華茲華斯總是 5 點之前就起床,先到鎮裏的湖畔附近轉一圈,感 受一些大自然的氣息,然後才回家吃早飯,再趕去學校。

在《前奏曲》中,華茲華斯曾記載他剛到鎮子時的一次可怕 經曆。那是一個星光燦爛的夜晚,小華茲華斯在湖畔散步,他看 到岸邊放了一疊衣物,以為是有人正在湖裏遊泳,所以並沒有在 意。第二天早上,他再來散步的時候,看到有幾個男人從湖裏打 撈出一具屍體。對一個 9 歲多的男孩來說,這樣的經曆必定是深 刻而難忘的。由這件事中,我們也可以看出泰森夫人的教育方法 是完全信任孩子,給他十足的自由。

小華茲華斯熱愛大自然,他喜歡在湖畔、田野之間遊玩,他 也喜歡各種體育活動,比如溜冰、打獵、釣魚等。有一次,他 說服一個漁夫帶他去捕魚,結果兩人劃船到 10 裏之外的河中央, 玩了一天,精疲力竭的小華茲華斯才在暮色中由漁夫背回來。華 茲華斯也喜歡劃船,還曾在德溫特河上與同窗好友賽船。有一次, 他在湖邊偷了一艘小船,橫渡湖心,劃到湖的另一邊,忽然一抬頭,看到岸邊屹立的高山,朦朧中山脈好像徐徐向他倒來,他馬上驚慌失措地往回劃。

小華茲華斯喜歡坐在小鎮中心或教堂門口,找鎮上的老人聊 天,聽他們講些典故和趣事。據許多研究華茲華斯的學者說,當 時鎮上的老人出奇地多。華茲華斯在那種環境下,聽到了很多有 趣的故事。這為他後來的寫作提供了很多素材。在《前奏曲》中, 有不少多彩多姿的人物出現,後世學者也曾追查那些在詩中出現 的小販、同學、逃兵等人的真實身份,他們真的找到了一些可靠 的線索,證明這些人是以真實的人物為原型的。另外一些角色, 華茲華斯說他是將自己認識的人拚湊在一起,重新塑造的。

對於華茲華斯在小鎮上的確切住所,學者專家曾議論紛紛, 後經多方考證,比較確實的說法是在泰森先生去世之前,他們住 在鎮中心的一幢小木屋裏,泰森先生過世之後,華茲華斯就和泰 森夫人搬到了幾裏外的另一幢小屋裏。

小華茲華斯在泰森夫人那裏的生活並不算十分富足,甚至有 點清苦。他的同學偶爾可以喝點甜酒,吃點蛋糕,而小華茲華斯 絲毫沒有這方麵的享受,就連煤炭和蠟燭對他來說也是奢侈品。 他隻有在每學期開始時,才能從家中獲得少許零用錢,添置一些 蠟燭和煤炭。那九年間,華茲華斯春秋兩季就專心上課,暑假回 外祖父母家,寒假回柯克茅斯,在父親那裏過聖誕節。

1783 年 12 月,華茲華斯 13 歲的時候,他的父親也因病去世了。 父親的過世使得華茲華斯家的五個孩子的生活更加困苦了。據多 蘿西回憶,老華茲華斯的葬禮非常孤清,既沒有好友來吊喪,也沒有留下任何貴重的東西。表麵上看來,他應該有積蓄留給孩子們,那確實是一筆巨款,但細查之下,會發現這些錢被人挪用了。

孩子們勢單力薄,無法維護自己的利益。華茲華斯家祖上還留有 一些房產,可惜租金微薄,不夠孩子們糊口。五個孩子成了孤兒。 母親去世時,他們的感情失去了依靠;如今父親也過世了,他們 的生活都成了問題。親友們幫忙辦完老華茲華斯的葬禮之後,開 始安排孩子們以後的生活。華茲華斯最小的弟弟被送到外祖父母 家,多蘿西仍住在遠親家,其他的男孩子則回到學校繼續學業。

華茲華斯一向個性倔強,平時就不太受長輩喜愛,如今更成 了他們心中的累贅。他回到學校之後,很快就忘記一切悲傷,恢 複了正常的學校生活。他仍繼續在各處遊**,但並沒有因此而疏 忽功課。他在學校沒有得過獎學金,不過老師們一直認為他十分 用功。他不在湖眫、田野遊玩時,多半在屋裏讀他喜愛的書。

在學校裏,華茲華斯十分活躍,他喜歡參加各種活動,與同 學玩牌,或是參加地方農家的舞會。在《前奏曲》中,他提到了 舞會中有草莓和奶油,不過後世學者更關心的似乎是舞會中有沒 有令他傾心的少女。經多方查證,專家們至今也沒有找到任何蛛 絲馬跡可以證明當時華茲華斯鍾情於任何一位少女。

1784 年,華茲華斯 14 歲,他寫出了生平的第一首詩。其實 那不過是一份作業,題目是《我的暑假》。這篇處女作並沒有流 傳下來,但第二年的一首詩卻被保存了下來。那也是一份學校規 定的作業,歌頌校慶的應景之作。

有了這兩次嚐試之後,華茲華斯開始嚐試寫他自己喜愛的詩。

第一首詩是在一次舞會夜歸的途中完成的。華茲華斯當時有一個特別的嗜好,就是喜歡邊走邊吟。還有一個奇怪的現象,就是他一散步就容易沉迷於幻想。他自己說道:我常常會跌入幻境而無法將幻覺與現實環境分 開。我會把現實環境中的一草一木糅入我的幻境中, 使兩者合一,而四周的東西也都似真似幻。為了保持 清醒,我常常在步行去上課的途中,摸摸街上的圍牆, 抓抓地上的雜草,以辨真幻,將自己從幻想中拉回到 現實裏。

1787 年夏天,多蘿西終於離開好心的遠房親戚和當地的好友, 返回外祖父母家和久別的哥哥們見麵。她一回來,就到外公的店 中幫忙。多蘿西對自己的新生活有點不習慣,外祖父母不如遠親 待她親切。不過她的回來對研究者非常有幫助,因為她幾乎每天 都要寫信給她的好朋友,其中有一些關於華茲華斯日常生活的記 錄,研究者可以通過這些信件追溯考證。

兄妹團聚之後,多蘿西又滿足、又快樂,激動地向朋友們訴 說她的興奮和對哥哥們的崇拜:我終於和我心目中崇拜和想念的兄弟們團圓了。 他們都對我那麽好,我每天都過得很快樂。我尤其喜 歡二哥和小弟弟,他們身上有些別人不喜歡的地方, 但是我卻覺得那正是他們的好處。三弟想做水手,他雖沒有二哥那麽聰明,但是他心地善良,知識淵博,對自己選擇的職業有充分的把握。大哥也一樣好,比 起二哥的智慧來,雖說差了一截,但他勤勞肯幹,以 後也會在他的行業中出人頭地。我們常為我們悲苦的 命運落淚。自從父母過世後,我們每天都要承受新的 悲痛,每天要多受一份新的侮辱。

多蘿西在外祖父母家經常受外婆或用人的閑氣,他們覺得華 茲華斯兄妹是寄人籬下的廢物。多蘿西把他們在外祖父母家的生 活很細膩地告訴了她的好友:我們的命運每次在飯桌上都被他們畫蛇添足地描 述一番,講來講去,總結一句:“他們一無所有,有什 麽好驕傲的呢 ?”我們幾乎每分鍾都被家中的用人或外 公外婆挑剔,尤其外公更沒有好好地跟我們說過幾次 話,每次一開口就罵人,我們至少被叫了 1000 遍的騙子。 大舅舅最討厭二哥,對我們幾個也很少正眼看待。

當時,華茲華斯希望長大後能專攻法律,做個律師。多蘿西雖 然表示很支持哥哥的理想,但卻為他擔心,她說:“如果健康許可的 話,二哥想做律師。但他有很嚴重的頭痛,側身也常痛。我真希 望這些病痛能放過他,給他一些念書的時間。”

暑假轉眼就過去了,即將來臨的分離使得多蘿西非常傷心。

她在給朋友的信中寫道:

我不知如何形容我和兄弟們分手時的難過心情, 想到他們走後,我要一個人麵對寒冷的冬天和外公外 婆……一想到這些,我不禁淚如泉湧……1787 年,華茲華斯進入劍橋大學的聖約翰學院就讀。當時, 他是個有教養、思想開放的年輕人;他古典文學的造詣高,數學也 很好;他開朗隨和,常和年輕朋友在一起玩鬧說笑;有時候,他 也一個人默默出神,完全沉醉在自我的世界中。

之前自由的鄉間生活對華茲華斯的身心很有助益,幫他忘卻 了在外祖父母家的壓力和自身悲苦的命運。他時常陶醉於自創的 幻境中,利用這種心態來舒緩父母雙亡後的悲傷,平複內心的恐 懼和不安。進入大學後,華茲華斯的脾氣並沒有多大改變,他仍 然倔強且具有反叛性。新的監護人覺得這個孩子難以接近更難以 駕馭,隻好坦白地告訴華茲華斯,他們是在做好事,替他付學費, 供他接受教育,命令他最好將脾氣收起來,好好念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