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紅顏知己
莎瑞病故、多蘿西癱瘓之後,華茲華斯有一段時間感到悵然 若失,幸好他又結交了兩位紅顏知己,算是排遣了無邊的寂寞, 一位是費維克女士,另一位是哈莉特·瑪蒂諾女士。
費維克女士博覽群書,是個知識分子。她為人大方、和藹, 思想自由開放。她非常欣賞華茲華斯的才華,但並不盲目,當她 看到華茲華斯在文學或待人接物方麵有什麽不妥時,總是直接指 出來。她起初常去瑞德山莊拜訪華茲華斯,也幫助瑪麗照顧多蘿 西,後來幹脆搬到華茲華斯家附近定居。之後,華茲華斯常到她 家中小住。華茲華斯當時 65 歲,費維克女士 50 歲,有些鄰居開 始閑言閑語了,華茲華斯隻好在每次小住時帶上瑪麗以使謠言不 攻自破。
華茲華斯和費維克女士在一起時多是談詩論文,他常將他的 生命之詩——《前奏曲》的片段背誦給費維克聽,征求她的意見。 華茲華斯有時候也邀請費維克與他外出旅行,帶她去劍橋遊覽他 的母校,帶她乘坐剛時興不久的火車到別的地方遊玩。因為共遊的關係,費維克有機會進一步接觸華茲華斯的內心世界,她很驚訝華茲華斯有那樣強烈的情感。尤其當時華茲華斯心事重重,妹妹的病一無轉機,女兒的婚事也不如意,在種種衝擊之下,華茲 華斯的情緒更煩亂了。費維克寫道:詩人的情緒是多麽地與眾不同,他的感受和情感 令人驚訝地強烈,假若沒有智慧把舵,隻怕這種衝動 的情緒早已將他毀了……兩個人熟悉了之後,費維克很自然地介入華茲華斯的家事, 勸他讓女兒和奎特及早成婚,並最終說服了詩人。她對後世研究 者最大的貢獻在於,她當時用半逼迫的態度讓華茲華斯回憶他寫 每首詩的動機、背景,並將這些一一告訴她。費維克在 1843 年 將這些記錄下來,成為後世學者豐富的參考資料。華茲華斯本人 非常反對在晚年撰寫自傳,他自認所有的事情、意見都可從他的 詩中看出來。但是,費維克認為要後人更清楚地了解華茲華斯的 詩和人,就必須立傳。她試著說服華茲華斯,華茲華斯慢慢同意了。
第二個知己是哈莉特·瑪蒂諾,她是一個職業作家,曾出版 過許多作品,喜歡雲遊四海,在中東及北美都曾留下足跡。這些 經曆使得她見聞淵博,她還時常撰寫有關宗教、稅率及曆史等方 麵的論文。她搬到華茲華斯家附近之前,曾身染重病,幾度掙紮 在死亡邊緣,定居之後,病勢好轉,居然還出版了一本新書——《病床記事》。身體康複之後,瑪蒂諾就迷上了催眠術,而且成了一個素食主義者。
瑪蒂諾女士自小就是個華茲華斯迷,她能夠流利地背誦華茲華斯的詩。但她初見心中偶像時,有些失望,覺得他的氣質並非 她想象的那麽田園,與大自然合而為一。她所見到的華茲華斯早 已經不是昔日田邊湖畔尋找靈感的詩人,而是一個有地位、有黨 派、有家室、曆盡風霜、飽經世故的成熟老人。
華茲華斯的家人覺得瑪蒂諾女士的作風有點怪誕,所以對她 沒有什麽好感。華茲華斯本人卻很欣賞瑪蒂諾的爽朗可親、活潑 好動。對於她的政治見解,華茲華斯並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 她提倡的催眠術和素食主義。
70 歲的華茲華斯在穿著上仍然不改往日習慣,他的服裝的搭 配有些令人詫異,他經常是牧羊人的打扮,一條蘇格蘭粗花呢的 長褲,一件雙排紐扣、寬鬆的大衣,脖子上還係著條黑手帕,經 常戴著一頂草帽。有時候眼睛不舒服,還會戴個綠眼罩。這身打 扮誰看了都會嘖嘖稱奇吧。
華茲華斯年輕的時候常常自誇有一口好牙,如今歲月催人老, 他的牙齒也不爭氣地掉光了。這時候的華茲華斯不得不配一副假 牙。一到晚上,他就將假牙摘下來,再也不肯戴上。喜歡夜訪的 瑪蒂諾女士總是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些什麽,請他戴上假牙他又不 肯,嚇得瑪蒂諾再也不肯晚上來訪了。
華茲華斯的感官不是很靈敏,嗅覺尤其弱,幾近於零。他雖 然自稱與大自然合而為一,但他的詩中很少有用嗅覺來形容大自 然的句子。譬如他寫花,都是寫彩色鮮明的雛菊而不寫芬芳吐豔的玫瑰。這個缺陷也許使他的詩文比較單一,缺乏多姿多彩的感受,不像濟慈、雪萊和拜倫他們三人詩中的熱情奔放,並且有較多的感官上的各種強烈感受。對於這個缺陷,華茲華斯本人並沒 有正式說明,後來為他寫傳的侄子更是極力否認,但是他留下的 詩可以作證。
華茲華斯對聲音的感覺也不是很敏銳,雖然每次旅行時,他 都會去看歌劇,但他的詩中從未描寫過這些。他描寫的鳥也是不 擅吟唱的杜鵑。到晚年,華茲華斯十分恐懼自己患了重聽。除了 上述的那些毛病外,75 歲之後的華茲華斯還是比較硬朗的,他可 以在花園裏做一個早上的園藝工作。
老年時的華茲華斯特別喜愛孩子,每當他在路上看到孩子, 就會停下來跟他們談話,教他們背一段祈禱詞,糾正一些錯誤, 然後給他們一些零錢。瑪蒂諾寫道:在詩人快 80 歲的時候,每逢早春一定會穿上他 的鬥篷,戴上蘇格蘭小圓帽和綠色眼罩,身旁總是圍 著一群孩子。當他在樹籬旁割除嫩枝時,孩子們就拉 著他的風衣或者褲子在旁邊等著。
華茲華斯與所有人都這樣親近嗎?據很多人形容,老年的 華茲華斯對販夫走卒似乎不那麽友善,有個常到華茲華斯家送 肉的屠夫說:“他常常與你擦身而過,把你當作一縷輕煙似的毫不 在意。”另一個鄉人也說:“他一點也不像外麵人說的那麽親近我 們鄉下人,我倒是常看到他一個人自言自語。”
華茲華斯一生中的最後一次反抗行為是反對湖區通火車。他認為這裏一旦與外界交通方便了,勢必會有很多遊客過來遊玩, 這會破壞湖區的環境。為此,華茲華斯口誅筆伐,得罪了很多地 方人士。最後,他還是勝利了,鐵路沒有延伸到湖區,那裏沒有 受到絲毫的騷擾和改變。
中年以後的華茲華斯悲觀而又滿腹牢騷,他不但十分保守, 還對各種改革有種恐懼心理。他預測 1832 年的革新法案必定會 破壞英國社會經濟的穩定,結果,新法案實行之後,百業興旺, 社會經濟並沒有像他預言的那麽蕭條。此後,華茲華斯漸漸開朗 起來,到 70 歲高齡時,對將來又充滿了希望,他在給友人的信 中寫道:大家都希望窮人與富人的關係可以親如手足,這 種關係賴以生存的舊有的製度已經**然無存,如今還 沒有可以取而代之的新製度。雖然,各地都有些零星 四散的替代辦法,但都是一時的措施,而非有計劃、 統一化的策略。不過,不管怎麽說,我們還是在慢慢 地進步,我深信遲早有一天,新的製度會被建立起來 並造福人類。
那段時間,他不但樂觀,而且似乎對社會的發展不再持保守 態度。睿智的華茲華斯悟出一個人生道理,他認為老年與青年這 兩個階段的想法是表麵不同而實質一致的,隻有中年時候的想法是壓抑的。他告訴友人,年青時代,一個人多半有各種別出心裁的創意,到了中年,這些才華都被迫屈服於製度和世俗,隻能過 著呆板單一的生活。到了老年那些被壓迫的才華又自底層掙紮著 冒出來,散發出它的光芒。
華茲華斯用樹來作比喻,夏天時都是青翠蓬勃的綠葉,唯有 春秋兩季才看到它們各自的特征。華茲華斯本人的一生也是如此, 年輕的他叛逆、激進、創新;中年時候的他開始步入製度的軌道, 盡力過著平凡人的生活;等到老年,壓抑於心中的**再度迸發, 對自由的渴望如花朵一般綻放開來。
華茲華斯很長壽,他不但親眼看到了自己這些年來努力的成 果,還送走了許多後輩。像浪漫派的三大詩人——濟慈、雪萊和 拜倫依次在 1821—1824 年間亡故,他一人獨撐詩壇二十餘年, 是浪漫派的始祖,也是最後的支持者。
晚年的華茲華斯靠著固定的退休俸祿和日漸增加的版稅度 日,物質生活無虞。他的精神生活也比較熱鬧,仰慕他的讀者從 四麵八方來函,要求他寄一綹銀發做紀念。夏天時,華茲華斯家 的門口總是聚集著年齡各異、穿著各異的訪客,大家爭著目睹詩 人的廬山真麵目。訪客中不乏達官顯貴,連威廉四世的遺孀也親 自前往,她的蒞臨給瑞德山莊帶來了無限榮耀。
1834 年,華茲華斯到倫敦接受桂冠,穿著一身正式的宮廷服 裝覲見維多利亞女王時,當時的美國駐英大使夫人曾有過這樣的記載:眼看一位一頭銀發的 75 歲老者在人群前,向年輕的女王行叩拜大禮,那就是偉大的詩人華茲華斯!
之後,華茲華斯的名望更高了,他每到倫敦必定要參加頻繁 的宴會,求見的人絡繹不絕,所以華茲華斯 70 歲以後的生活還 是比較隨心所欲而又絢爛多彩的。
旅行是華茲華斯一生最大的喜好,他的旅途伴侶最初是善解 人意的妹妹多蘿西,後來妹妹身體不好之後,代替她的是靈秀 聰慧的小女兒多拉。他的旅行工具由徒步、騎馬、駕馬車、劃木筏, 到汽船,以至日後的火車,完全經曆了交通工具的演變過程。這 些旅行給詩人留下了非常充實的人生經驗。
他的最後一次遠行,是與妻子和奎特遊德溫特山穀,重溫兒 時舊夢,行程並不如期望的愉快。
一日清晨,華茲華斯與費維克女士步行到教堂之後,很坦白 地告訴她,他一夜未眠,他說:“當我想到多蘿西的病情和一些凋 零的老友,如騷塞、柯勒律治以及其他的朋友,還有我目前體弱 多病的身子時,我就實在無法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