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與詩歌

華茲華斯步入中年之後,無論在做人方麵還是在政治觀點方 麵都顯得非常保守。他對羅德家族更是忠心耿耿,像對待父親一 般毫無怨言地替他們服務。尤其在競選的時候,他不但全心地支 持他們,替他們拉票,甚至還義務探查對手的實力,完全以羅德 家族心腹的姿態出現在眾人麵前。

35 歲之後,華茲華斯開始支持托利黨,這是英國支持世襲王 權的黨派,後來發展成保守黨。雖然如此,但華茲華斯堅持認為 自己是為自由和民主奮鬥的誌士。了解他過去的友人都譏笑他背 叛了自己的信仰,他卻反駁說,他自始至終都是反對暴政,追求 自由民主的。他曾解釋過自己為何先擁護法國又反對法國轉而歌 頌自己的祖國。當初,他讚成法國大革命是因為他痛恨暴君,支 持民眾將其推翻,沒想到革命成功之後,民眾搖身一變,全成了 暴君,其殘暴行為比暴君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是拿破侖執政之 後,那種軍事獨裁將民主和自由破壞殆盡。所以,當英國對法國 拿破侖宣戰時,華茲華斯沒有擁護他年輕時一度沉迷的法國反而支持祖國,就是因為他遵循著自己一貫追求的自由、民主理想。

但是,他也承認,他比以前是更為保守、謹慎了,像言論自由方麵,華茲華斯年輕時讚成全麵開放言論,但目睹了法國大革命成功後 的混亂狀況,他開始動搖了,認為言論不能完全自由,含有破壞 性的文章和言論還是應該被查禁的。有鑒於法國大革命之後的無 政府狀態的恐怖,華茲華斯非常看重社會穩定。他認為社會混亂 無論對個人,還是對社會都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

華茲華斯生活的年代正是新舊交替的年代,他親身經曆政治、 經濟、工業和社會等方麵的革命,這些變革給他的生命和寫作生 涯都帶來了許多巨大的衝擊。在他給朋友的信中,他常提到這三 大革新給他的啟示:政治革命使他目睹了法國大革命的凶暴和混 亂。工業革命使他接受了新觀念、新時代。他感歎階級製度的消失, 紳士與平民的關係被資本家與勞工所取代,昔日各守其位、各盡 其責,隻問耕耘不問收獲的日子已經遠去,取而代之的是工業社 會的競爭和搶奪。社會革命催生了新的階級——中產階級,華茲 華斯看到了這個階級的強大生命力,他認為他們如果在政黨中得 勢,有朝一日一定會取代傳統的地主階級的位置。對於這些變革, 華茲華斯似乎是以一種“害怕的心情”來麵對的,他想以舊的製 度來緩和這些改革造成的激烈改變,甚至傾向於用鎮壓的手段來 禁止激進行為。他希望由托利黨執政,由英國國教和地主階級來 領導社會,運用溫和的手段教化和管理人民,讓法國大革命一類 的事情永遠不要發生在英國國土上。

華茲華斯的這種政治觀點,外界人士有兩種看法。憤世的人認為,他如今已經擠進統治階級的上流社會了,也算是曆盡辛酸才有今天的地位,怎麽舍得再恢複原來的生活呢?他自然要為統治階級說話。愛戴他的人則盡量為他辯駁。他們強調:首先,華 茲華斯曾多次呼籲改善勞工生活、普及教育;再者,華茲華斯早 年在法國大革命時代,擁護的也是較溫和的派別。這兩種看法都 有一定的道理,我們不一定非要支持一方反對一方,我們所要做 的是分析華茲華斯出現這種改變的原因。

華茲華斯真正參與政治是在 1818 年的大選中。當時諾丁漢 市在英國議會有兩個席位,一直以來都是由羅德家族的成員獨占。

1818 年時,羅德爵士的兩個兒子想要連任。華茲華斯 1817 年年 底到倫敦辦事時,聽說有人將與羅德家族競爭議員席位,回到諾 丁漢後,他就將此事告訴了羅德爵士,並自願以後替他們打探對 手的軍情。經過調查,原來對手是亨利·伯格罕——這一帶的世 家大族子弟。

亨利·伯格罕在愛丁堡長大,是最喜苛刻評論華茲華斯詩文 的《愛丁堡書評》的創辦人。伯格罕與華茲華斯八年前曾有過一 麵之緣,兩人還挺和氣友善。日後,伯格罕成了輝格黨的要員, 最後受封為男爵。但在 1818 年,他還隻是一位無名無勢的激進 人士,還未曾被輝格黨賞識,不過他的演講天才和煽動群眾的能 力已經非常引人注目了。

華茲華斯稱伯格罕為危險的煽動家,所以在諾丁漢議員的競 爭上,他盡全力支持羅德家族。華茲華斯四處拜訪民眾領袖,將 他們對政治的感想及各地的競選情況都做了報告寄給羅德家族。

報告中還指明哪些人是可以信任的,哪些人是危險人物。他甚至暗示羅德爵士哪些律師是可以通過賄賂為托利黨辦事的。他還將這些人的財產狀況、來往朋友關係都一一調查清楚報告給羅德爵 士。華茲華斯年輕時曾因為言辭激烈,被人跟蹤調查,如今,他 竟成了調查別人的密探了。

大部分朋友勸他退出政治圈,而且他以公務人員的身份協助 競選是有違憲法原則的,如果被查出來,他將會受到很嚴厲的處 罰。但忠心耿耿的華茲華斯還是為羅德家族奮勇拉票,甚至協助 他們做了一些不太道德的事。

當時,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選舉權的,隻有地主才可以在競選 中投票。羅德家族買下大量土地,然後分割成小塊,以較便宜的 價錢賣給托利黨的支持者,使他們有權投票。

除此之外,羅德家族還嚐試在報紙上收買人心,華茲華斯最 初想協助他們買下《坎德爾年報》的股份,不幸沒有成交。羅德 家族便決定自己辦報,控製言論,創辦了《諾丁漢公報》。這期間, 華茲華斯還為他們寫了兩本小冊子,專門針對有投票權的地主進 行拉票。其中一本文字較淺顯,是給受教育較少的市賈商人看的; 另一本辭藻深奧、優美,是專門給紳士們看的。

他們雖然用心良苦,但到坎德爾去拉票時,還是被當地居民 轟了出來。居民們向他們丟石子,托利黨人說這是伯格罕雇傭流 氓製造的**,但伯格罕的支持者在否認之餘指出,這是羅德家 族不受歡迎的最佳證據。

好動的多蘿西不像文靜的瑪麗和莎瑞一樣反對華茲華斯從事政治活動,她與華茲華斯一起到坎德爾參加競選活動,兩人還故布疑陣,不與羅德家族的人同進同出。多蘿西對當時的情形有很生動的描述:那些散亂的群眾,包括一些沒有投票權的人都大 聲地擁護伯格罕。因為羅德家族競選時用的標誌是黃 色絲帶,竟沒有一個人敢紮起黃色絲帶在坎德爾的街 上行走。我們走不遠,就有一個綁藍絲帶的衣衫襤褸 的男孩或女孩來騷擾,那是支持伯格罕的標誌。

華茲華斯對競選的事非常熱心認真,但也不失風趣,一次他 在給羅德爵士的信中寫道:我最小的兒子也是一身黃呢。可憐的孩子,他染 上了黃疸病,雖然他沒機會參加競選,但也不放棄佩 戴黃色絲帶的機會。瑞德山莊的黃雛菊也在焦慮地等 著淑女們摘下它們佩戴在帽子上呢。

羅德家族的兩位競選代表在坎德爾不受歡迎,而伯格罕進城 時卻受到了滿城熱烈的歡迎。多蘿西也看到了歡迎場麵,她很清 晰地記載道:一路上吹號的、撐大旗的、騎馬的,浩浩****不 怕風雨地進城來……濃縮成一條活動的隊伍,兩旁擠滿了馬車和人……顯得十分壯觀。如果這個場麵不是為了歡迎伯格罕,我這個看熱鬧的人可能還會更興奮 些。伯格罕一出現在窗口,人們馬上尖叫著向他歡呼, 當他說話時,人群中混著喊聲的掌聲更是一陣緊似一 陣。每當他臉上露出狂暴的表情,我就幻想他是法國 恐怖法庭上的煽動家。說起來他還真像個法國人呢!

伯格罕知道華茲華斯在暗中幫助羅德家族競選,所以他在演 講時常常有意無意地諷刺詩人,華茲華斯在人群中聽到這些十分 生氣,卻又不便發作。伯格罕曾暗喻羅德家族的助選人中有個詩 人,而此人是“活動的密探,在鄉間吃口閑飯,除此之外也沒什 麽依靠”。他還嘲笑他的詩文晦澀,“這個詩人成天辛苦地探刺消 息,其實念他的詩更辛苦……”

伯格罕雖然想盡辦法打擊羅德家族,但因羅德家族在諾丁漢 的勢力根深蒂固,所以他們的連任成功了。華茲華斯的助選工作 也頗有心得,不過他沒有因此而停止政治活動,反而再接再厲, 請狄·昆西主編《諾丁漢公報》,並做得有聲有色。

另一方麵,華茲華斯再度出版詩集,這次是一本詩選、兩本長詩。 三本集子出版之後,評論像以往一樣苛刻無情,出版商怕虧本,把 詩集的市價定得有點高,所以它們賣得不是很理想。

當時的英國詩壇,最受讀者歡迎的詩人是斯科特和拜倫。他 們的詩文都很暢銷,所以兩人的經濟狀況也很寬裕。華茲華斯雖然不斷努力,但詩集的銷售情況總是不理想,他不免有些妒忌這中年時期的華茲華斯

憊得不願意再指出華茲華斯的錯誤了。

兩位風靡一時的詩人。

詩 評 一 一 刊 出 之 後,華茲華斯又受到了 沉痛的打擊,很多詩被 批得 體 無完 膚。《愛 丁 堡書評》最幹脆,開場 白就是一句讓人非常絕 望的話:“這種東西是永 遠不會成功的!”《偵察》 雜誌認為華茲華斯的詩 歌體裁很好,但他的才 華有限,所以無法賦予 詩作更深遠的意義。《每 月評論》說他們已經疲這一篇篇評論將作者的心都澆冷了,讀者們看到這樣的評論自然也不會掏錢買這些詩集。華茲華斯為了推銷自己的作品,曾 不辭勞苦,帶著妻兒親自到富人家朗誦自己的詩。更到處宣傳自 己的作品,希望能得到達官貴人的賞識,借此推翻那些評論家的 言論。雖然他用心良苦,但銷售情形仍是平平。華茲華斯苦惱憤 慨之下,先是自嘲,後又頹唐了一陣,最後寫了一段攻擊性的文 字嘲笑那些評論家。

他有一次自嘲地對一位詩人朋友說:“你不要怕你的詩賣不出去,何不雇幾個人將你的詩狠批一遍。拿我來說吧,要不是有那麽多敵人,隻怕早就被忘了!” 不久,詩人終於不堪打擊,興起了封筆的念頭:“我早該放棄出版我的詩文,誰會買它們呢?我根本不懂得如何去迎合大眾的 口味!”最後,詩人忍無可忍地寫下了一段憤慨的文字:這些人都是無用的判官,成天無所事事地連書也 不看,他們隨便在他人的詩文上瞄兩眼,便放肆地批 評起來。我們永遠不要忘了柯勒律治在觀察後所下的 斷語:每個別出心裁的偉大作家,若想對後世有所貢 獻,必須要先樹立自己的風格。至於那些隻沾了些書 香便要發表意見的人,他們是成千上萬不快樂、誤入 歧途而仍在路上摸索的家夥。這些人都必須加以改造, 這改造隻怕要花好一陣子時間呢!

華茲華斯仍然很自信地認為自己是天才,他可以因為自己的 詩集而揚揚得意,但是他的家人卻沒法靠“天才”二字吃飯。多 蘿西沮喪地寫道:現在我看清楚了,隻怕直到親愛的二哥入土那天, 他的詩也無法獲利。我也想開了,從今以後再也不要 費心憂愁那些詩的出路了。我起先以為那首長詩還可 以把其他的詩帶起來,沒想到連它也自身難保。最可惜的是商人把市價定得太高,使一般人失去了欣賞它們的機會。其實我想無論商人定多低的價錢,這些詩 集在二哥有生之年也不會獲得什麽收益。但我卻一直 深信他的詩將永存於世。當我們都被世人遺忘時,他 的詩仍會在人間慰藉疾苦、增進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