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與種族之火

1833年7月24日,“貝格爾”號離開了馬爾多納多,8月3日在裏約尼格羅口下錨。

距離河口30公裏的一個狹小的開拓地,是南美洲東海岸文明人居住區的最南端,放眼盡是一片沙礫,偶爾見到的茂盛地帶,卻是一些可怕的荊棘。

在前往開拓地的路程當中,達爾文他們經過一處有相當規模的牧場,聽說曾經遭到印第安人的襲擊和破壞,有位目擊者詳細地把當時的情形告訴了達爾文。

牧場的人把牛、馬全部趕到房屋附近的寨圍裏,架著好幾門大炮禦敵。但是從智利南部來的印第安人有好幾百,而且都是受過訓練的,他們到達山丘後,就分成兩個縱隊,一個個從馬上跳下來,脫掉皮外套,**上身衝了過來。

印第安人唯一的武器是尖銳的、飾著鴕鳥毛的長竹槍。目擊者描述著當時印第安人揮舞著長槍衝過來的那種神情,至今還心有餘悸。

當印第安人圍困了寨圍的時候,酋長高喊著:“不要放下手中的武器!通通殺光!”不用說,回應他的是短槍齊發的射擊。

印第安人紛紛爬上寨圍,但是寨圍上釘有鐵刺,用刀也很難砍斷,這時副酋長已經負傷,因此不得不撤退,他們退回到山丘上商量對策。

這時候,牧場的這邊隻剩下兩三發子彈,寨圍也搖搖欲墜,想不到印第安人卻躍上馬背一起消失了蹤影。

有一天達爾文騎馬到離村子24公裏之外的鹽湖去。這個湖冬天是個淺淺的鹹水湖,到了夏天就幹涸得變成一片白色的鹽野。這一片白色在茶色的荒野中越發顯得奇異。

鹽野中竟然有很多蠕蟲類的動物,還有以此做為食物的紅鶴。達爾文想,這地球上簡直沒有生物不能生存的地方。

這裏有很多騎馬流浪的印第安人到處襲擊孤立的牧場,因此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政府命羅查斯將軍率軍把守。

羅查斯將軍到處打擊印第安人,為了不使聯絡斷絕,處處布置騎兵小部隊。

當“貝格爾號”向裏約尼格羅和布宜諾斯艾利斯之間的布蘭卡(白灣)航行的時候,達爾文則借助於羅查斯將軍所建築的屯駐所,從陸路向白灣前進。

這時羅查斯將軍正在裏約尼格羅以北130公裏處的科羅拉多河畔。達爾文由一名叫哈利斯的英國人做向導,以及5名牧人帶路。

到達科羅拉多之前的兩天半,達爾文他們隻碰到兩處泉水,而且水很鹹。滿目荒野,到處是枯萎的矮草和低荊棘叢。

經過第一處泉水後,達爾文他們才發現在荒野之中,有一棵長滿荊棘的樹,它的根部直徑約一米,樹幹分出很多短枝,孤傲地站立著。這就是印第安人所崇拜、用來當做祭壇的著名神木。

印第安人遠遠看到這棵神木,就會大聲地唱著祈神歌,然後把酒和茶倒在樹幹的窟窿裏,把煙葉綁在樹枝上。到了冬天,樹葉落了,但是樹上吊著很多綁煙葉、肉、布條等供物的帶子,而且遍地都是當做祭品的動物骸骨。

不管是男女老幼,隻要是印第安人都要向這神木奉上供品,祈禱著馬匹永不疲倦、祈禱著發財。此外,由於這棵樹的位置十分明顯,印第安人靠它來辨別方位。

當逐漸接近科羅拉多河的時候,景物頓時大變,廣袤的平原上到處是草木和高高的紫苜蓿。

羅查斯將軍的營地就在河流的旁邊,他的士兵幾乎全是騎兵。那些黑人、印第安人和西班牙人的混血兒,看起來相貌比較粗獷,感覺就像是一群強盜。

羅查斯將軍曾經過來看望過達爾文。羅查斯將軍是這個地方的名人,是擁有350平方公裏土地和有30萬頭家畜的大地主。他的軍隊以紀律嚴格而聞名,因為星期日喝酒、賭博、打架的人最多,所以他還規定禁止帶刀,違反者就用手銬銬起來。

羅查斯將軍也是一個很高明的騎士,他所選的士兵都是一些能夠在沒有鞍、沒有韁繩的情況下製伏裸馬,並且將它騎回寨圍的勇士。

當然,這種功夫羅查斯將軍也是具備的。他穿著跟牧人一樣的服裝,又兼具這種功夫,所以才能夠博得眾望,成為當地的領袖。

當達爾文越過平原的時候,看到了一望無際的鹹水沼澤,他曾經幾次換馬,滿身汙泥,才好不容易到達白灣。那個地方隻有幾間小營房、深池高牆所圍成的所謂開拓地。

布宜諾斯艾利斯政府的土地不是向印第安人買來的,而是用武力占領的,因此城牆之外不能蓋房子、不能耕作,也沒法飼養家畜。

“貝格爾號”預定停泊的港口在村子以外40公裏的地方,達爾文找到了向導和馬,查看船到了沒有。在去往港口的路程當中,他的向導談起兩個月之前幾乎送命的故事。

向導有一天跟兩個朋友到不遠的地方打獵,突然間碰到一夥印第安人。印第安人立刻追了過來,殺死了他的一個朋友,他自己的馬也被丟球纏住了,他連忙跳下馬把繩子割斷。這時印第安人已經趕到,有兩支槍差一點射到他,他躍身上馬,向前飛奔,印第安人窮追不舍,一直追到看得見城牆的地方才放棄。

從此之後,城裏人就不敢輕易離城外出了,向導至今還是心有餘悸。隻要有一點異樣的聲音,他就立刻把耳朵豎起來。

“貝格爾號”還在路程當中,回程的時候達爾文和艦員們幾乎有一天一夜的時間沒水喝,實在苦不堪言。這地區的地表都被鹽所覆蓋,就是水塘的水也不能喝,但是向導卻顯得無所謂。

滯留白灣在等待“貝格爾號”的日子裏,達爾文接連聽到羅查斯將軍的軍隊把印第安人打得落花流水的種種故事。

這些故事聽來讓人覺得毛骨悚然,有時印第安部落在遷徙的時候受到軍隊的襲擊,他們為此十分恐懼,甚至拋妻棄子而逃,但是一旦被追到,就會像野獸一樣的凶猛,拚命地抵抗。

有一個被捉到的印第安人將士兵的手指咬住,直到他的眼睛被挖出來還沒有鬆口。還有的印第安人被逮到之後就負傷裝死,暗藏刀子,伺機殺死士兵。

曾經有一個男人向達爾文敘述,一個一邊喊著饒命一邊暗中從腰裏掏丟球反抗的印第安人的故事。這聽起來讓達爾文覺得很恐怖,但是還有更恐怖的,這個部落不僅所有男人被殺光,連20歲以上的女人也全部被慘殺。達爾文抗議說,這太不人道了,這個男人卻回答說:“我們沒有辦法,因為這些印第安女人會生小孩!”

因為當時的印第安處於原始社會階段,所以在這個國度裏,任何人都認為這種戰爭是正義之戰。達爾文想,這也許是在所謂基督教文明的國度所不敢相信的事吧!

羅查斯將軍的計劃可能是要把所有反抗的印第安人全部消滅,這樣下去,50年之後可能連一個印第安人也沒有了。

這種互相殘殺的行為不能再讓它繼續下去了。因為達爾文深深記得,印第安人被西班牙侵入者所征服的這段曆史,這已經是讓人黯然神傷的故事了。

布宜諾斯艾利斯剛建立的時候,到處是兩三千土著居住的印第安部落。但是達爾文他們到達的時候,所有部落都被消滅了!那些劫後餘生的印第安人被趕到無垠的草原苟且偷生。

達爾文去打聽“貝格爾號”是否到達的時候,曾經在海岸的沙礫層中采集到了古代陸棲動物的骨骸,頭部很像古生物大懶獸,其他部分有象那麽大,但是牙齒卻跟小型的齧齒類動物相似,從它們眼、耳、鼻孔的位置判斷,達爾文想應該是一種水棲動物。像這種巨大的動物化石,在海岸約兩百米範圍內到處可以發現,這表示棲息此處的古代動物的種類和數量非常多。

達爾文現在已經可以從化石來判斷動物的習性。

首先,因為牙齒的構造簡單,它們的食物一定是植物——樹葉和細枝。其次,粗大的尾巴、笨重的身軀和彎曲的大爪,不便於在地上移動,可能是用來支撐身體,靠前足去抓樹枝或挖小樹的根。

這種巨獸有長頸鹿一樣長而伸縮自如的舌頭,想必是伸長脖子用舌頭卷食高樹上的葉子吧。

在這樣的不毛之地竟然能夠生存如此龐大的動物實在是讓人無法相信。由於發掘出化石的地層海拔並不高,這裏不可能曾經是茂密的森林。想想這在幾乎沒有樹木的南美洲原野竟能生存數量繁多的大型草食動物,實在是不可思議!

在白灣,達爾文見到的最常見也是最有趣的鳥類莫過於南美洲的鴕鳥。

普通的鴕鳥是吃草的,但是這裏的鴕鳥卻是在退潮的泥灘上抓小魚吃。它們膽子很小,跑得也非常快,如果它們被牧人包圍,就會立刻驚慌不已,很容易就可以抓住它們。

通常它們喜歡逆風猛跑,像張開帆的船一樣張開翅膀。它們水性很好,可以從一個島遊到另一個島,它們遊水的時候身體沉到水中,頭向前伸,悠然前進。

這種鴕鳥,雄的比雌的大一點,羽色帶黑,聲音低沉不響亮。雌的在9.~10月份之間產卵,在淺低的窪地築巢,一巢中有20.~40個蛋,奇怪的是孵蛋工作卻由雄性鴕鳥擔任。

布宜諾斯艾利斯有一種珍奇的哺乳動物叫臭鼬,它們長得又大又肥,而且自恃有防身的武器,所以既不怕人也不怕狗。如果人們放狗去咬它們,它們隻要從屁股射出兩三滴臭氣衝天的脂肪,狂吠的狗立刻就會四肢無力、鼻孔流膿。萬一被它們的脂肪射到身上,那就無藥可救了。

在爬蟲類中,達爾文見到過有一種會搖著尾巴發出聲音,類似響尾蛇的蛇。從毒牙上毒液孔的大小來看,它們一定是含有劇毒,頭呈三角形,看起來很嚇人。

有一種蟾蜍,背部黑色,腹與股部紅色,這種好像惡魔般的蟾蜍,在旱無滴水的沙丘中爬行,如果把它們放到水裏,簡直像要溺死似的。

特別有趣的是,這裏的昆蟲有“冬眠”的習慣,剛好跟寒帶地方的動物冬眠一樣。幹旱的季節到來,它們就都躲到地下蟄伏不動,達爾文到白灣的時候是9月,在這裏是冬末,從地底挖出的蜘蛛和蜥蜴都是呈半麻痹狀態地睡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