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佛羅倫薩

1604年,當天空中那顆奇異的新星出現後,伽利略的聲名正穩步上升。不僅是大學的學生,還有許多來帕多瓦訪問的名流、貴族,這些人常把他的課堂擠得滿滿的。

伽利略發明的繪圖儀也頗受歡迎。使用繪圖儀需要具備一定的幾何知識,因此,來請教他的人絡繹不絕。

前來聽課的有一個名叫尼可洛的青年,他是托斯卡納王宮禦前大臣的兒子。尼可洛回到佛羅倫薩後,在父親麵前極力稱讚伽利略的為人:“伽利略老師是偉大和淵博的學者,他在帕多瓦、威尼斯都很有名, 可是他在佛羅倫薩怎麽會沒有一點地位呢?我們的城市和整個托斯卡納省都該以他為榮。”

尼可洛的父親記住了兒子的話,後來有一天,在與大公爵夫人談話時,他提到了伽利略,大公爵夫人也覺得佛羅倫薩虧待了這位偉大的科學家,因此她吩咐宮廷大臣告訴伽利略,宮廷對他的發明非常感興趣,希望能邀請他在休假時來公爵的避暑行宮會麵,並教導王子科西莫使用繪圖儀的方法。

收到邀請函後,伽利略一讀再讀,他甚至忘了正在發作的關節炎,隻覺得心頭隱隱作痛,一種積聚多年的思鄉病終於在此刻爆發了,他開始急切地想回到佛羅倫薩的故土上。

伽利略已經46歲了,他在帕多瓦待了18年,現在,他的身材已略顯臃腫,兩鬢的須發也逐漸變成灰白色。在他年輕時,父親曾跟他提過達·芬奇,這位佛羅倫薩的兒子雖聲名在外,卻遠離故土,客死他鄉。

伽利略思忖著,他還不算太老,前途尚一片光明,他希望返回故裏,為家鄉造福。托斯卡納出了不少的軍人、政治家、藝術家及醫生。如果伽利略能在宮廷中謀得一個職位,他的孩子也能得到榮譽封銜。

伽利略想回佛羅倫薩也有別的原因,雖然他在帕多瓦得到了很多榮譽,但如果能進入宮廷,職位必定更加顯耀,或許像第穀一樣,被聘為宮廷數學師。那樣的話,他就不必再教課,而能有更多的時間去研究。

伽利略立刻接受了大公爵夫人的邀請,並希望這是獲得王宮職位的前奏。

暑假到來後,伽利略和帕多瓦的朋友道了再見,並約定等秋天來時再相見,他給瑪麗娜留下一筆足夠維持家用的錢,也和孩子們道了別。

他沒有偕瑪麗娜同行,也沒有說抱歉。雖然在帕多瓦,他們的關係無人批評,但在托斯卡納王宮,隻有正式的妻子才能被接受。伽利略並沒有和瑪麗娜正式結婚,當年的一代美人,和當年熱情如火的戀情,如今也進入了遲暮,隻剩下美麗的回憶。

回到佛羅倫薩後,伽利略覺得這裏比以前更美了。歡迎他的眾多親戚中也包括他的妹夫,嫁妝債款早已付清,因此妹夫現在顯得很友善。伽利略好不容易從這堆人中脫身出來,漫步在彎曲、狹窄的巷道中,每一景物都令他感到親切。他溜進大教堂做了簡短的禱告;洗禮樓房的大門非常美,米開朗琪羅稱它“美得像天堂的門”;寶塔高矗在鐵獅子旁,塔頂的百合飄**在仲夏的天空;修道院牆上的壁畫上,兒童的天真姿態栩栩如生。他走到監獄門前暫停,遙想著100年前,薩伏那洛拉(1452—1498,多明我會修道士、佛羅倫薩宗教改革家)在此殉道的情景。

薩伏那洛拉未必是反對教皇和教會的,僅僅因為他相信自己所認定的是真理,就該受到這樣嚴酷的懲罰嗎?

隨後,他停在跨越阿爾諾河的古橋上,腦中仍在想著那個叛逆的教士,他也想起了布魯諾。伽利略沒有見過這位老學者,但他讀過且深思過他的著作,他很驚訝,布魯諾為何會這樣大膽地替哥白尼辯護?

布魯諾是16世紀末意大利最偉大的哲學家之一,他堅信地球不過是圍繞太陽運轉的一個行星而已,宇宙中應該還有許多星球,以及其他的星球中心。假如這個假設是真的,其他那些遙遠的星球上是不是也有人居住呢?假如地球上的救世主是為饒恕世人的罪過而死,他是否也在其他的星球上也扮演著這一角色呢?

伽利略佇立在阿爾諾河橋上,大地籠罩在仲夏的夕陽裏。他在凝思中,忽然感到全身一陣戰栗,因為他想起當日比薩大學的情形。比薩大學那位老校長強烈地壓製任何有新想法和觀念的人,他似乎也有他的道理。布魯諾接受了哥白尼的教言,隻落得叛教的罪名和審判威脅下四處逃亡的命運,以至最後仍難逃脫因為宣傳異端邪說而被燒死的命運。他還在羅馬地牢中待過8年,在這8年中,他每天都會想些什麽?

不管是在這個時代,或者下一個時代,布魯諾都難逃脫同樣的命運,但伽利略仍畫了個十字,為他祈禱。伽利略問自己:“一個人應該愛真理嗎?哪怕將身體付諸烈焰燃燒也在所不惜?如果我會因此而遭受毒刑拷打,我會像布魯諾那樣有勇氣接受嗎?”

一直到天黑了,伽利略才回到家裏,母親正埋怨他回來得太晚,因為她已經花了一整天的時間來準備飯菜,招待她這個出色的兒子。她抱怨著她花了一大筆錢才買到小山羊肉,又費了不少時間去烤,雖然可能烤得焦了一些。

為了使母親高興,伽利略故意把盤子裏堆得滿滿的,雖然他滿腹心事,塞到嘴裏的食物也不知道什麽味道。母親在餐桌上繼續抱怨,橄欖油漲價了,米蓋和兩個女兒又不孝順……伽利略卻心不在焉地聽著,因此收拾餐桌的時候母親故意把盤碗弄得砰砰響。

她指責伽利略說:“你現在有身份了,你要去公爵的暑宮做客,你現在是高貴得連媽媽的話都不肯聽啦!”

伽利略連忙道歉,可是他心裏卻在想,如果他告訴母親,他現在正為布魯諾的命運而困惑,一個人為了尋求真理而不顧一切是值得的嗎……母親會怎麽說呢?

伽利略在公爵的暑宮度過了非常愉快的假期。這裏空氣清新,生活舒適,對他的健康十分有益,他的關節炎也沒再犯。

科西莫王子隻有十幾歲,雖然不是特別聰明,但十分可愛。伽利略離開王宮回到帕多瓦時,這孩子還沒有完全學會使用繪圖儀,他們約定,等下一次伽利略來王宮時再繼續學。

科西莫笑著說:“等我長大後統治托斯卡納時,我一定聘你為我的宮廷數學師。”大公爵送給伽利略一些禮物,但並沒有給下聘書。伽利略隨後也陸續去過佛羅倫薩王宮幾次,每次都能受到很好的招待。王宮裏的官員告訴他,大公爵現在正忙著替兒子安排婚事,等過了這段時間一定會有消息。總之,大公絕不會讓這樣出色的學者永遠留在帕多瓦。伽利略也決定不再牽掛宮廷任命的事情。他想,假如他不是那麽著急回佛羅倫薩,將來的職位可能會更好些。

不久,伽利略就把思鄉病擱在一邊了。他的家務事使他忙得喘不過氣來。這個時候,他和瑪麗娜的生活出現了一些波動,過了這麽多年,三個孩子已經長大。伽利略的地位也提高了很多,他經常去王宮訪問,與他來往的也都是達官顯要、學者名流,可是這一切並沒有給瑪麗娜帶來絲毫快樂。

伽利略剛來帕多瓦時,雖然負了一身債,在大學圈子裏的地位也不很穩,但她卻感覺到和他在一起非常有安全感。她雖沒有讀過很多書,但也預測到他將來會很成功。如今她敏感地覺察到,伽利略的成就越大,就越會把她丟在一邊。他已不再愛她,他的顯赫聲名也不能再帶給她安全感,即使把他們的同居關係升級為正式婚姻也於事無補。

她擔心自己的未來,以她現在的地位,伽利略是絕不會帶她去宮廷的。她馬上就要邁入年老色衰的境地了,萬一被拋棄,她該怎麽辦?思索多日後,她終於願意答應一位和她同齡的威尼斯男人的求婚。

瑪麗娜把她的打算告訴伽利略後,伽利略質問她道:“那我們的孩子怎麽辦?”

“我們可以把弗吉尼亞和利維婭送到修道院住宿。再過一兩年就可以替她們安排婚事了。如果她們覺得自己的一生應該獻給上帝,那她們可以去當修女。”瑪麗娜說道。

“我們的兒子文森佐呢?”

“他還小,需要我在身邊照料。他繼父答應過會好好待他。如果你有時間,我也會安排他去看你。當然,”她很快地加上了這句話,“你要定期寄撫養費給我。”

“那是當然的。”伽利略同意了。他雖然感到了一絲如釋重負的輕鬆,卻舍不得和孩子們分開。孩子們的撫養費和修道院的住宿費用遠比瑪麗娜維持家用的費用要少。也許從現在開始,他可以把債務完全還清,也可以有些積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