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教授

奔走了一段時間後依然毫無結果,伽利略失望地想著,也許隻有離開佛羅倫薩,他才能找到施展才華的機會。他對父母說:“我既然無法打動佛羅倫薩王公大人的慈悲心腸,因此,我決定到意大利其他地方旅行。我要在學者輩出的城市逗留,將我的研究成果拿給他們看,上帝保佑,或許我能說服他們給我一些幫助。”

父親疲倦的目光中閃爍著一絲好奇,他想起他年輕的時候的夢想,那時,他也曾夢想過去遠方探險,但是一直到現在,他也不曾越過故鄉的邊界。他問伽利略:“你要到哪裏去呢?”

雖然還沒有計劃好旅程,伽利略依然輕快地回答說:

“我要訪問意大利曆史悠久的大學——博洛尼亞大學、帕多瓦大學,當然,還有羅馬大學。我讀過著名的耶穌會學者克勒菲的一些著作,他在羅馬大學教數學,我希望能有機會和他談談。”

他父親打趣他說:“我猜這位神父一定很樂意接見你,可惜我們沒錢替你買一套新衣服,你的旅費怎麽辦呢?”

伽利略輕鬆地回答:“像很多窮學生一樣,累的時候,屋簷下、稻草上都能睡得著。喝的嘛,路邊小溪有的是水。麵包嘛,”他笑了,“在比薩的時候,我聽到一個故事,有一個學生從荷蘭到巴黎上大學,一路上靠乞討充饑。除了麵包屑,他沒有討到別的。有些麵包屑硬得嚼不爛,為了打起精神,他根據討到的麵包屑的不同新鮮程度,用拉丁文作了一篇很長的學術論文,並一路上朗誦不休。”

他母親聽了有些不高興,便說道:“在你回家之前,就開開心心地吃些發黴的麵包屑吧。不過,我會給你一包麵包和幹酪,夠你在路上啃幾天的。”

幾個月以後,伽利略回家來了。他的雙腳酸痛,餓得不像樣。連日的風吹日曬使他的身體結實了一些,當然也黑了不少。這是1578年,伽利略完成了他的第一次羅馬之行。

他在羅馬見到了克勒菲神父,神父對這個年輕的科學家十分欣賞。克勒菲神父剛被大主教委以重任,負責年曆的修改。能得到他的讚賞,對多年來處於失意中的伽利略是一種莫大的安慰。

回到佛羅倫薩後,伽利略仍為前途感到擔憂。這時候,對他一直十分欣賞的宮廷數學家裏奇給他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原來不隻是裏奇,佛羅倫薩幾位有名望的學者也對伽利略的科學論文和流體靜力學分析十分欣賞。比薩大學沒有數學教授的職位,但這幾位學者已經建議托斯卡納大公爵設立一個教席,並聘請伽利略擔任該職。

伽利略擔任了這一科目的教授,但是當知道他的年薪後,他父親挖苦他道:“你是所有教授中待遇最差的一個。”

他母親的聲音一向是又高又尖,這一次,她繼續用這樣的聲音抱怨著說:“這樣的待遇怎麽能還清我們多年來供你上學的費用?你到比薩大學教書時,一定很快會忘記你的小弟弟米蓋還不能自立這一事實,也不會想起你的妹妹都已到了結婚年齡。以我們的家世,她們絕不能嫁到地位低下的家庭裏去,而有名望的人家又很重視嫁妝。”

伽利略大膽地答應說:“媽媽,你放心好了,我會為她們準備嫁妝的。”

他父親接著問:“就憑你那一點兒薪水?”

“說不定我能賣掉我的下一個發明,我還可以兼職做家教,有很多教授都是這樣做的。”伽利略答道。

母親仍一麵嘀咕著,一麵替他準備簡單的行李。

伽利略笑著對媽媽說:“我不需要花錢買什麽衣服,我的教授袍可以遮住裏麵的破爛衣服。我也不需要大吃大喝,我已經習慣了麵包和廉價的酒。如果晚上需要些娛樂,我可以吹笛子,或繼續我的研究。你看,爸爸,我現在對自己的實驗很有信心,我以前告訴過你的那些物體重量……”

他父親搶著說:“或許你應該想想,怎樣把你的自由時間用在學生身上,好多賺一點錢。”

由於當時書籍很少,學生們讀書多靠教授講解。比薩大學的傳統習慣是,學生可以自由選擇教授做單獨的家教老師。伽利略缺乏講台經驗,加上他缺乏名氣,演講也並不出色,所以沒有人聘請他擔任私人家教。他原先還計劃能多兼幾個家教,以便多賺幾塊錢,但現在事與願違。

有些學生不喜歡伽利略,也許是由於他獨特的個性。伽利略對聰慧、有天分的學生很親切,他是一個很有同情心的老師,可以不厭其煩地為學生們解釋最難的題,基至可以把自己的事情拋在一邊,隻為了研究學生們的古怪觀念。他對少數意氣相投的學生會十會縱容,有時候甚至會放下自己的教授身份,而與他們一起嬉戲笑鬧,講一些不雅的故事笑話。

和世界各地的大學一樣,比薩大學的大多數學生都是喜愛喧鬧、態度粗暴的大孩子。他們的野性使他們成為一種特權分子,而大學則成了特權社團,連當地警察也對他們無可奈何。孩子們的頤指氣慢慢演變成惡性的無法無天。幸運的是,伽利略並沒有牽涉到當地的任何醜聞裏麵。

這位年輕教授雖能容忍學生的喧囂,卻難以忍受反應遲鈍和接受新觀念較慢的學生。資質較差的學生們也因此對這位年輕的老師非常反感。由於伽利略並沒有完成大學教育,也沒有什麽學位背景就當上了教授,也讓其他很多教授不服氣。

伽利略來比薩大學執教的時候,教職員對他並不真心歡迎。很多人甚至反對讓沒有學位的人當教授。伽利略隻有25歲,他革命性的觀念惹惱了老一輩以及比較保守的學者教授們,他們認為伽利略有點急躁了,他大可以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表達他那些觀念。那些年老的教授差不多全是亞裏士多德的忠實信徒,他們已習慣於舊有的套路。他們也許能夠忍受伽利略的自以為是,但他們討厭他那掃除一切陳舊觀點的論調,尤其是他發表那些觀點時的挑釁姿態。

一位年長的老教授有一次向校長控訴:“就算他一定要把市麵上的偶像打破,也非得我們通通集合起來,親眼看著他把偶像摔碎在地嗎?”

滿頭銀發的校長安慰他說:“他年輕、急躁,有年輕人的自負與傲慢。你放心,我會警告他做得謹慎些。”

“兩個鐵球同時落地”

一天晚上,在大家飲酒聊天的過程中,伽利略告訴他那些十分年輕的學生:“我準備把真理告訴這些年老昏聵的人,我已經等了太久了。我原以為,在看到我的鐵球實驗後,所有人都應該信服,但是仍有一些頑固的人斥責我在玩魔術,並耍手段蒙騙他們。”

他的一位學生提議說:“但是,老師,你應該記得,你在做實驗時用的是一個斜麵,然後讓我們好幾個人滾動那幾個同重量的木球,你解釋說這是教堂燈擺和自由落體的折中實驗法……”

伽利略突然站立起來,用力敲打滿是酒汙的桌麵:“我知道了!明天——不,後天——不,一個星期後的今天最合適。我得留出足夠的時間先自己做實驗,然後再找人見證。我要請全校的工作人員、教職員、學生,還有比薩的全體公民來看,我從比薩塔頂上丟下兩個重量不一的鐵球,到時候大家可以看到,這兩個鐵球會同時落到地麵上。”

有個學生因為喝了點酒,並不像平日那樣敬重他的老師,他說:“如果這兩個鐵球落下的時候,當中恰好有一個打在我這不幸的腦袋上怎麽辦?”

伽利略冷冷地回答:“這樣更好,這樣就能從你的腦袋裏撞出一些知識來了。好了,現在你們全都回去!今天晚上我講的話不要對別人講。你們會接到我的通知,我會在中央講演大廳的布告欄裏發出通告,到時你們可以邀請你們的朋友來觀看,我也會去邀請各位教授。”

一個星期後,在大鍾還沒敲響之前,伽利略就步入了公共廣場,他勉強抑製住自己的興奮,並不時停下來,用他那雙漂亮的眼睛注視著三幢高出普通房子許多的建築:大教堂,它的雪白牆壁有如山上的積雪;圓形洗禮堂;比薩斜塔,它雖然看起來不太穩當,但它仍屹立在穩固的大理石基座上。

比薩斜塔底下站著一大群學生,他們正在高聲談笑,好像是來看鬥雞表演,而不是參加一個莊嚴的科學實驗。當然,校長和一些年長的教授怕出席這樣的場合會降低身分,所以沒有前來參觀。伽利略從人群中瞥見了幾位教授,有些人帶著一種藐視的神情,有些人似乎很不耐煩,也有教士在內。

“真妙!”伽利略想,“他們當中有些是耶穌會的傑出的科學家,或許他們能把我的實驗成果帶到羅馬去…”

當然,廣場外圍也站著有很多無所事事,隻是想來看熱鬧的人,還有些披著頭巾的老婦人正走向大教堂,她們停下來詢問這是什麽大集會?有什麽可看?什麽時候開始?

在靠近斜塔的入口處,一位老教授正在和一個年紀較輕的同事熱烈地交談。伽利略走近的時候,他倆有些難為情地分開了。

老教授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我們正在爭論,你是否有必要這樣大張旗鼓地示範表演?萬一失敗了……”

“絕不會失敗!”伽利略肯定地說。等候在斜塔門口的是伽利略兩位忠誠的學生,他們倆每人手上都拿著一具滴漏計,伽利略轉身和他們打招呼。

伽利略反複叮囑這兩個學生,要站在一個合適的地方,確信能看到他在塔上做的手勢信號。然後,他轉向群眾,群眾中已經有很多人等得不耐煩了。

伽利略簡單地解釋這次實驗的目的,他說道:“大家可以看到,我左手中有一個小鐵球,這個小鐵球的重量剛好是一磅。我右手中的鐵球重十磅。如果有人不相信,可以上前來拿著試試。讀過書的人都知道,亞裏士多德的教條是:不同重量的落體如果在同一高度、同時落下的話,較重的物體會較快到達地麵。”

有一位教授生氣地說道:“沒錯,物體下落的時間和它的重量成正比。較大的一個會比小的那個快十倍。”

伽利略假裝沒有聽到他插嘴,他繼續解釋著。群眾的興致明顯提高了,大家都盡力往前擠。

“一會兒你們會看到,我靠在塔頂的欄杆上,雙手上舉,算是一個信號,為的是讓下麵這兩個年輕人知道,我馬上要讓兩個球掉下來了。他們會把滴漏定時器調整好,以便記錄這兩個球落到地上的時間。”

他警告說:“為了大家的安全,大家必須站得靠後一些。當然,我會讓這兩個球成直線下落,盡量不傷到任何人。”

這時,教堂的大鍾開始敲了。當鍾聲沉寂後,地麵一片沉寂,仿佛是墓地一般,而長眠墓中的人在等待著伽利略爬上塔頂。最後,觀眾看到這科學家的頭和肩從塔頂露出來,他的教授長袍大袖在微風中飄動,他雙臂上舉,做出準備信號,接著,兩隻圓球落了下來,砸在地麵上,揚起一小堆灰泥。

手執滴漏計的兩個青年首先打破沉寂:“老師,時間相同,沒有一秒的差別!”

群眾立刻轟然,廣場上好像擠滿了日暮歸來的燕群,啁啾聲充斥著高大鍾樓的泥巢:

“兩個鐵球同時落地!”

“我沒有看錯吧?”

“你應該相信自己的眼睛!”

“沒錯,滴漏是不會造假的。”

“是呀,但是說不定裏頭有什麽貓膩……”

伽利略走到地麵上時,群眾已經四散開來。有幾個人正圍著一個小女孩,小女孩把她破舊的裙子提到膝蓋,又唱又跳,希望能贏得圍觀人的喝彩,好丟幾個錢給她。幹癟的老婦人裹緊頭巾走進大教堂,其中一位抱怨說:“真是的,站了半天,腿都酸了,卻什麽也沒看到!”

伽利略沒看到任何一個教授,他們還沒有向他表示慶賀就走了,他們是不是還在遲疑著該不該支持他?

但那兩個記錄時間的學生卻仍站在那裏,等著和他握手。年紀較輕的一位學生說道:“老師,我深感光榮,能成為第一個為你效勞、看到你勝利的人。”

我勝利了嗎?或者,我是失敗了。伽利略心中默想著,一麵微笑著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