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族劇作家

16世紀末,英國經濟不景氣,連年苦雨和歉收並非主因。自打英國殲滅了西班牙無敵艦隊開始,英國為與西班牙交戰,民間稅負便越來越重,物價不斷爬升,工資與租金卻遠遠落後。等到糧食也告短缺,樞密院所能做的,就是建議倫敦市民少吃幾口罷了。

依靠顧客的消遣花費而生存的倫敦各劇團自然受到不景氣的影響。1596年7月,宮內大臣劇團的第一任讚助人亨斯頓伯爵亨利·凱裏去世,更使劇院遭受重擊。宮內大臣遺缺,使倫敦市長立即抓住機會對演員們大加貶責壓迫,新劇本在倫敦逐漸失去了市場。

不過,莎士比亞的劇團仍然在女王禦前獻演了所有的六出戲。到了次年,宮內大臣之職又回到亨斯頓家族手中,由亨利·凱裏的兒子喬治·凱裏接手,劇團的前途又稍見曙光。《羅密歐與朱麗葉》便於此期間上演。

新宮內大臣盡管同情演員,倫敦市長仍不放棄任何拯救倫敦免於罪惡沉淪的機會。他與市府參事聯合寫了一封長信給樞密院,列舉演員所帶來的各種災難,說那些戲劇是使青年墮落的因素,內容都是些不潔之事與邪暴的演出。從當時清教徒的眼光來看,《羅密歐與朱麗葉》倒是很符合這個描述。此外,他們還總結了在劇院濟濟一堂的各種三教九流,並認為劇院拉走了上教堂的人和本應該在工作的學徒與仆役。

這封措辭強悍的信件,究竟是否對樞密院發生了影響,不得而知。就在這封信送出去當天,樞密院便發布了一道政府命令,命倫敦城內所有戲劇停演,將所有的戲院夷為平地。

樞密院關心的,倒不是《羅密歐與朱麗葉》會敗壞青年人的心誌,而是擔心戲院可能會散播叛國的思想。有人密報,一個新成立的劇團在天鵝戲院上演的一出《犬島》中有非常叛逆的毀謗與煽動,因而有三名演員即刻下獄,這出戲的作者本·瓊森與托馬斯·納什早已腳底抹油,他們的寓所被大肆搜檢,以期能發現更多可疑的作品。不過最終,二人還是沒能逃過英國政府的追捕。

納什一度圍繞在馬洛和格林四周,是那群老派、易衝動而文采斐然的大學士中碩果僅存的一個,他仍然像大學生般調皮,喜好嘲諷挖苦。納什說,他隻寫了《犬島》的序言和第一幕,其餘的皆出自一位二十多歲的演員本·瓊森之手。瓊森方才參戰回來,情緒不穩,急於“演而優則寫”。瓊森自監獄釋放後,繼續劇本的寫作,其中許多拔尖的好戲是為宮內大臣劇團所寫的。

莎士比亞離家的十幾年裏,他在斯特拉福的家為了土地問題,兩度與人對簿公堂。打官司也是伊麗莎白時期的常事兒,那個年代應該很少有哪家是沒上過法院的。莎士比亞的父親約翰一生當中打過的幾次官司多半是與債務有關,有贏也有輸,但是他妻子繼承土地一事卻發生了糾紛。

幾場失敗的官司下來後,家裏又發生了更令約翰心碎的不幸。他的小孫子,也是莎士比亞唯一的兒子,於1596年8月不幸夭亡,此時他父親的劇團正在肯特一個鎮上公演。

孫子離去之後,約翰在他餘下的五年裏過得平靜無波,他那從事為人鄙視的戲劇業的長子也越來越富有、越來越受人尊敬起來,他與日俱增的光芒甚至映照到斯特拉福莎士比亞家的門楣上。

兒子為家庭帶來榮耀起於愛孫發生不幸那年。10月的一天,倫敦的紋章部又為約翰·莎士比亞繪製了新的徽章,約翰正式成為貴族,可以確定的是,這件事是出於他兒子的安排。約翰所接受的徽章其實是二十年前所設計的,美觀而簡單,徽章上端的飾章上有展翅銀鷹棲於銀色花環之上,並擎著長矛。以後,莎士比亞家的後人就可以把這個徽章刻在戒指、圖章、大廈、器皿、衣服、墓碑及紀念碑上,以示榮耀了。

約翰·莎士比亞過世後,他的兒子威廉·莎士比亞繼承他,成為莎士比亞家族的紳士。這時,針對莎士比亞家人是否適合頒予徽章這件事在紋章部起了爭執。徽章的頒發本身並無不妥,隻是部裏的官員們彼此不合,於是有位叫布魯克的官員便借題發揮,認為“演員莎士比亞”不配得徽章,而且莎士比亞家的徽章也與某位爵士的徽章太相似。

有兩個官員對布魯克提出的問題進行研究,最後認定頒賜徽章給約翰·莎士比亞並無不當,因為“其人曾任埃文河畔斯特拉福之執法官、治安法官,並娶妻亞登家族後裔,兼又頗富資產”。

為莎士比亞家辯護的兩個高級官員之一是紋章部部長威廉·康登,他在文學界頗負盛名,所寫的《大英帝國》一書在英國評價甚高。由於康登常以拉丁文著述,因此在歐洲大陸的聲名更高於國內。康登非常讚慕莎士比亞的文才,他曾列舉當代詩人,始於錫德尼和斯賓賽,止於威廉·莎士比亞。康登是當時既認識斯特拉福的莎士比亞一家,又與身在倫敦的莎士比亞相識的少數人之一。

獲得徽章後不到一年,斯特拉福的莎士比亞家又朝顯赫之途邁了一大步。1597年5月4日,威廉·莎士比亞買下了城裏第二大的房子。

新宅不隻是一棟房子而已,它是一個家族在斯特拉福的地位象征,這幢房子坐落在市政教堂的對麵。原先的屋主是一位爵士,曾一度任倫敦市長,他建這幢大屋是作養老之用,當地的教堂裏還留有老爵士家的專門坐席。

新宅有一座古老花園、一座果園和兩個穀倉。它的主人在當地無疑是擁有著崇高地位的。但老爵士離世之後,這座宅子已是年久失修,也許就是這個因素,莎士比亞才能以60英鎊的低價買下來,尤其斯特拉福經過兩場大火後,像樣的房子已經沒有幾棟。

在斯特拉福,莎士比亞名下寥寥可數的房產記錄之一是1598年全英國所做的調查,要看看有多少大屋是掌握在私人手中。斯特拉福每一個大屋屋主都上了報告,包括“新宅”的主人在內。

樞密院的重令雷聲大雨點小,倫敦並無哪家戲院被夷平,倒是戲劇演出真的中止了一段時間,所有的劇團隻有紛紛移往別處巡回演出。不過這時的莎士比亞心中更加惦念的卻是他的新居。1597年8月,劇團在黑麥城演出。當地沿海峭崖上長著一種肥厚多肉的植物,秋天時,當地人采下這種植物加以醃漬,然後在倫敦街上售賣,作為配肉的青菜,莎士比亞在《李爾王》中對采收這種植物的情形便曾加以描述。

1598年,瓊森為宮內大臣劇團以新方式寫了一部諷刺喜劇《人人高興》,由於倫敦的文學氣氛已經改變,這部戲立時大獲成功。由於宮內大臣劇團搬演《人人高興》,並由莎士比亞與劇團中的其他骨幹演員共同領銜演出了這部喜劇,使得瓊森能與莎士比亞密切接觸。這也開始了他和莎士比亞之間雖長久卻波瀾起伏的情誼。

莎士比亞是少數未曾公開與瓊森爭吵過的作家之一,不過私下裏兩人對於劇本寫作也有不同的觀點。莎士比亞認為世上的人何必要個個相同呢,而瓊森則決不容許有異象存在。瓊森曾受學院教育,確認正確的寫詩方式,是先以散文寫下意念。莎士比亞下筆奔騰,顯然從未在意過這些文字上的規則。為此,瓊森酸刻地批評莎士比亞“那般快速地流瀉,有時真該堵他一下”。莎士比亞的演員同伴們盛讚莎士比亞送來的劇本,字裏行間幾乎找不到塗抹之處,對此瓊森更是不願置信:“他早塗過一千處了。”

不過,兩人盡管有著各方麵的歧異,瓊森卻敬愛莎士比亞,把他稱為“我敬愛的人”。狂傲的瓊森並不是會輕易付出感情的人,但他卻對莎士比亞流露出自己的情感:

我愛他(莎士比亞),敬重他的聲名,如其他任何人一樣地尊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