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聖之旅

抵達紐約三個星期之後,薩繆爾冒著暴風雪搭乘了 52 個小時的火牢,回到聖路易斯和母親及姐姐團聚。帕梅拉的 丈夫不幸去世,此時她已經搬回家中和母親同住。

薩繆爾的母親驕傲地看著已經小有成就的兒子,然後開 始問他一連串的問題:有沒有酬酒?有沒有賭博?有沒有打 架?薩繆爾都否定了,他表示自己隻喜歡抽抽煙,打打撞球。

"那你一定抽煙抽得很厲害,而且常熬夜打撞球,"母親 又說道,"瞧你這一身衣服,皺得不像樣,你的領帶到哪兒 去了? "薩繆爾並不在意自己少係了領帶或沒戴帽子,他甚至喜 歡光著腳工作。他寫稿的時候常喜歡用腳指頭鉤地毯。在草 原上光腳長大的孩子通常都會有這樣的習慣。

薩繆爾很高興能回到家裏,母親和姐姐全為他一個人忙 碌著。他本來並不急著去環遊世界,可是春天又來臨了,春 天的氣息像往年一樣感染了他。

當時紐約有位教士發起了一項活動,邀教區中的信徒組 成"朝聖團"到聖地朝拜。他們精心挑選教區中有地位或有名望的人為團員,並包下了一艘船一一"教友市號",還貼出了宣傳海報,海報上強調參加此次朝聖之旅的都是名人, 包括大牧師、當紅女明星、南北戰爭的英雄等。海報上還說 旅行路線是從紐約渡過大西洋到地中海,全程的**節目是 在聖地巴勒斯坦露營蘭個星期。在這三個星期當中,體力較 強的旅客可以遠行至雅各伯井旁搭帳篷。

在春暖花開的 4 月裏,這種宣傳令馬克·吐溫無法抗拒。 他下定決心要加入這個旅行團,更何況他還可以沿途寄回新 聞報道。隻要有新聞可以采訪,又有熱心的讀者閱讀他的報 道,那麽生命實在太美妙了!

他跟家人道別,並搭乘火車回到紐約。幾天前,他曾事 先寫信給旅行團的策劃委員會,詢問是否可為他保留一個席 位。當他坐在委員會辦公室等著辦理登記手續的時候,聽見 一位職員告訴別人說:"著名作家馬克·吐溫也是朝聖旅行 團的團員之一。"來到東部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昕人說過"著名作家馬 克·吐溫"這幾個字了。

回到紐約後,馬克·吐溫發現他的朋友已為他做了很多 安排:弗蘭克·富勒準備在《卡城名蛙》一書出版後為他舉辦 一吹演講,而韋伯也積極準備這本書的出版。韋伯幾乎獨自包 攬了所有工作:封拙文章、校對、設性時麵……他還親自作序, 說"馬克·吐溫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作家,因此用不著多加介 紹……馬克·吐溫已有‘西部最瘋狂的幽默家'之稱"。

《卡城名蛙》定在 4 月下旬出版。富勒定下了庫瑞學院 底樓的大廳作為馬克·吐溫的演講場所,這間大廳有 3∞0 個座位,而且還能站 15∞人,富勒個人拿出 500 美元作為 場地租金和宣傳費。

"馬克·吐溫演講"的宣傳單發放在全市的公共汽車裏, 富勒印製了長達八頁的精美說明書,並且邀請內華達州參議 員納爾主持典禮以壯聲勢,可是預售情況卻顯得頗為淒清。 演講前五天,馬克·吐溫寫道: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次演講的前途雖不至於 到黯淡無光的地步,但也算得上是發發可危……但現 在取消巳太遠了。任它失敗吧,如果沒人關心,我也 不在乎!

其實他相當在意,這是他的東部演講生涯成敗與杏的關 鍵。他很害怕到時候會麵對空****的演講廳!然而,富勒在 緊要關頭挽回了頹勢,他到各個學校免費分發演講票給教師。 他告訴馬克·吐溫"演講那天,坐在你麵前的將是有史以 來最傑出、最睿智的一群昕眾。"5 月 6 日晚上,馬克·吐溫焦慮地來到演講大廳,雖然 納爾參議員始終沒有出現,可是滿場的觀眾令他略感安慰。 他走上講台,先向 2∞0 名昕眾做了一番自我介紹,然後開 始述說夏威夷群島的故事。

第三天,各報對他的演講好評如潮。一年半後,薩繆爾在寫給未婚妻的信中提起當晚的事:當時之所以能座無虛席,並非由於我的名氣大, 全靠我那群朋友的努力·…..如果世間有誰以他的朋友 為傲,那就是我!

1867 年 6 月 8 日下午,"教友市號"在狂風暴雨中駛出 船塢,但因天氣惡劣,一直拖到 10 日上午才出海。船上約 有 75 名乘客,由於隻有有錢又有時間的人才能抽出五個月 的假期,並負擔得起1250美元的船票及5∞美元的陸上旅費, 因此乘客多為 50 歲以上、事業有成的人。

所有乘客當中,隻有馬克·吐溫及其他幾名記者是為了 探險才參加這次旅行的。很多人隻是為了事後向人吹噓他曾 跟大牧師畢曲先生或薛曼將軍同行,可是這些人要大失所望 了,畢曲臨時決定留在家裏寫小說,薛曼將軍則遠赴邊區大 戰印第安人。薩繆爾等人推測,這兩位先生及其他名人之所 以臨陣脫逃,很可能是因為他們不願被當作宣傳工具。

這個團體起名為"朝聖團",照理說乘客應該都是虔誠 禁欲的教徒,可是事實卻不是這樣。以馬克·吐溫的室友史 洛為例,史洛約 45 歲,身材肥胖,還是個禿頭,他是個元 神論者,也沒有什麽道德感,而且總是煙酒不離身。

乘客中還有許多自負、虛偽而勢利的人。有位來自華盛頓的女人為了顯示自己"法國味"十足,總是親熱地抱著一 隻黑色的卷毛狗,還喚它作"小男孩",有時還拿朵花送給它; 還有位從賓州來的"博士",他參加旅行團時登記的頭銜是 "美國駐歐、亞、非三洲委員"。乘客中也有故作道貌岸然的 人,一位先生要求鄧肯船長在每個主日停航一天,以示對神 的尊敬,鄧肯回敬他:"你在岸上時要在主日做什麽都可以, 可是我沒有辦法在大西洋中央下錨。"宣傳中說的很多名人都沒有參加朝聖之旅,那麽現在船 上唯一的名人就是馬克·吐溫了。一位來自威斯康辛州的女 記者在寄給她家鄉報紙的報道中說:馬克·吐溫稱得上英俊,可是他和人說話時的語 調總顯得懶洋洋的,叫人聽了生氣!我不明白他是不 是在故作滑稽以取悅他人。

在史洛和其他愛好酒肉、賭博的人麵前,薩繆爾隻展現 出他性格中膚淺的那一麵,然而在幾位女乘客麵前,他卻展 示出自己溫柔的一麵。

女乘客中有位 17 歲名叫艾瑪·碧波兒的女孩常和薩繆 爾一起下棋。雖然她比薩繆爾小很多,薩繆爾仍請她糾正自 己的言辭和舉止。另有一位長薩繆爾七歲的瑪麗·費本克斯 夫人也擔任薩繆爾的指導老師。

瑪麗·費本克斯是位學問和成就都相當傑出的女士,她曾任學校教師,是位半職業作家。薩繆爾在寫給家人的信中提到這位女士時這樣寫道:她是全船最聰明、最有教養的女人,也是最越愛、 最好心的人。她幫我縫紐扣、整理衣服……傍晚在月 光中的甲板上散步時,她常嚴厲地糾正我的幾個壞習慣......

瑪麗·費本克斯從一上船起便注意到了薩繆爾,並認為 他是個與眾不同的人,不僅由於他天真的麵孔、閃露懷疑的 神色或懶散的態度。她對人說:"他身上有種說不出來的特質, 令人很容易對他產生興趣並被他吸引。"她也看到了他的粗 野而不文雅的舉止,不久後,她主動請求對他的言語行為加 以指正。

薩繆爾有時會故意說一些粗魯不雅的話逗樂,可是大多 時候他總是坦然接受她的教導。

"教友市號"駛抵地中海時,瑪麗·費本克斯已成為他 的良師,指導他的言談舉止,甚至還指導他寫作。薩繆爾的 艙房裏常出現這幕景象:他坐在桌前寫作,四周圍滿了女士口 文瑪替他削鉛筆,瑪麗·費本克斯則站在他的身後檢查他文 句中有無粗俗不雅之處。艾瑪削好鉛筆後遞給薩繆爾時說道: "現在你可以用它寫點取笑我們的文章了,我真希望你能寫 些較嚴謹的文章,譬如適合刊登在《大西洋月刊》上的文章。"有些時候,薩繆爾鬱鬱寡歡地站在船舷旁,把文稿撕 成碎片,別人問起時,他會說"費本克斯夫人覺得不夠好, 她總是對的。"薩繆爾很謙遜,可塑性高,也渴望學習,因而他的文采 不斷進步。

除了女性朋友之外,薩繆爾在船上最親密的同性友人應 該是 18 歲的查爾斯·蘭登。查爾斯是埃爾彌拉鎮煤礦大亨 之子,奉父親的命令參加這個昂貴的旅行團。他父親的用意 一來是要他去見見世麵,二來也省得他在家裏惹麻煩。查爾 斯洪亮的聲音常令薩繆爾想到魏克曼船長。有一天,薩繆爾 在查爾斯的艙房裏看見一個年輕女孩的象牙雕像,雕像的麵 孔端莊而秀麗。查爾斯告訴他,那是長他兩歲的姐姐奧莉維 亞。當時薩繆爾怎麽也沒有想到,不久的將來,奧莉維亞·蘭 登會成為他的妻子!

船上的乘客大多為暴發戶,即使在歐洲的文化古都裏, 他們也不懂得欣賞。當導遊向他們介紹精美元比的繪畫、雕 像和建築時,他們非但不靜立觀賞,反而嗤之以鼻"從來 沒聽說過!"他們也改不掉破壞公物的陋習,在家鄉時他們喜歡在廁 所的牆上塗寫自己的名字,現在卻把大名簽在古希臘的廢墟 上。他們隻喜歡不停地買東西,往往被歐洲人當作冤大頭, 卻還不自知。

對薩繆爾而言,一切新奇的景物都令他感到有趣,也令他產生惻隱之心。比如君士坦丁堡有很多流浪狗在街頭閑逛;羅馬有間教堂用人骨作為裝飾;威斯敏斯特教堂有條路全用 牡蜘殼鋪成,而當地卻離海甚遠;在埃發蘇士的人費盡力氣 卻駕馭不了一隻小驟·…..薩繆爾在報道中寫道:埃發蘇士還沒有韁繩,當地人隻在馬勒上綁條繩 子......驟子根本不受繩子的指揮,如果它轉向右方, 騎驟的人即使用力把繩子往左拉,它仍繼續往右走。 當地人有一個辦法可以指揮驟子前進的方向,那就是 跳下來用雙手舉起驟子屁股,直到它的頭朝向正確的 方向為止,或者把碟子抱到兩側有高欄的路上,再放 它下來,而在兩側受阻的情況下,它隻好筆直往前走, 這樣才不會弄錯方向。

當年赴歐洲的美國觀光客的模樣有點不倫不類。"朝聖 團"在貝魯特登陸後,開始一個月的陸上旅行。他們身披大 鬥篷,頭戴麵罩以防灰塵,手持陽傘以防曬傷。即使騎在驟 背上,他們也緊緊抓住陽傘不放。他們頭上戴了頂大帽子, 帽簷還裹了一兩尺的長紗垂在肩上,以防止曬到鼻子。這些 景象令薩繆爾感到既荒謬又可笑。

一路行到大馬士革,薩繆爾卻不幸病倒了。雖然他很快 就痊愈了,可是他的室友史洛卻受他傳染而病倒了。"朝聖團" 的其他成員決定拋下史洛立刻上路,薩繆爾因此和他們發生了衝突"諸位先生!我知道你們打算把史洛一個人丟在這 裏,如果我也這麽做,我就是王八蛋!"他獨自留下來照顧 史洛,結果大馬士革竟成為他此行中唯一帶給他愉快回憶的 地方,他也因此和史洛結成莫逆之交。

史洛痊愈後,他們趕上"朝聖團",同行至巴勒斯坦。 抵達巴勒斯坦後,他們換乘馬匹橫越沙漠。白天,他們在烈 日下排成一列前進,晚間則在有水的地方紮營。

他們走在路上的時候,還得隨時留意周圍的阿拉伯人。 很多人傳言阿拉伯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可是薩繆爾並不相 信,他對其他成員說"有的阿拉伯人隻是好奇而已。"可是 團員仍不停地在阿拉伯人麵前揮動手上的劍或槍,以阻止他 們接近,薩繆爾認為這種舉動簡直愚蠢至極!

薩繆爾對阿拉伯人的不滿之處在於他們對待馬匹的態 度。薩繆爾曾在西部住了很多年,馬匹和驢子在西部原野占 了相當重要的地位。阿拉伯人對馬很殘忍,殘忍的阿拉伯人 總是把它們騎到殘廢為止,任它們挨餓挨渴。阿拉伯人騎著 馬跑很長的路,卻從不肯取下馬鞍讓馬兒休息一會兒,也不 替它們洗淨汗漬斑斑的身體。難怪阿拉伯的馬都顯得清瘦而 憂傷。

赴歐洲觀光的美國遊客幾乎沒有人會跟人提起這些事, 可是一般讀者卻對這類事頗感興趣,薩繆爾悉心報道的著名 廢墟和曆史事件也令讀者讀得津津有味。

他在巴勒斯坦的蘭個星期裏學到了很多事,他從未見過這麽荒蕪的地方,內華達已經算是幹燥的了(內華達是美國最幹燥的一州),可是這裏的土地比內華達更幹燥,氣候也 更惡劣。白天,他們從一處水源走到下一處水源,晚間則在 點點繁星下露天而眠。或許正是因為當地的環境特別惡劣, 該處的居民才會變得冷漠無情。

薩繆爾寄回美國的一連串旅遊報道後來集結成書,書名 為《傻子旅行》。這本書裏的描述生動元比。譬如說,書中 描寫從埃及金字塔俯瞰下方的景象:右方,一片浩瀚的沙漠之海延伸至天邊,莊嚴、 肅穆、草木不生……左方則是條蜿蜒曲折的河流,兩 岸花木扶疏。幾莊村落零星散布其間,而在廣闊的綠 地邊緣,遠遠望去是一叢叢的棕櫚樹……他描寫阿拉伯人的模樣是:每個人的脖子都往下一縮而消失在衣服裏,恰似 縮頭的烏龜…薩繆爾·克雷門斯對耶路撒冷頗感失望。他沿途所見的 阿拉伯人既原始又不愛幹淨,而約旦河隻是條小溪,死海根 本不算海,和美國境內的湖泊相比較而言,伽利略海簡直就 是個蓄水池!

他描述"朝聖團"乘"教友市號"離開聖地時的模樣, 可用"落荒而逃"四字形容。事實上"教友市號"也真成了 嫂難民船,有 40 名臨時乘客要求搭便船。這些人都是來自 緬因州的農民,他們當初跟隨一位名叫亞當斯的人來到聖 地,等待耶穌二度降臨世間。而像他們這樣流落異鄉的人共 有 160 人之多。

薩繆爾在寄回國的報道中說"‘預言家'亞當斯先生自1866 年 9 月起,就成天處於醉醺醺的狀態。農民收成的作 物得全部出售繳稅,日子過得十分清苦。"11 月 19 日,"教友市號"終於回到紐約,憤怒的薩繆 爾飛奔下船,仿佛是一個迫不及待要離開監獄的困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