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之子

惠特曼曾在他的《有那麽一個孩子出得門來》一詩中述及成長的過程:有那麽一個孩子出得門來,

他看見的第一件東西,他就成了那件東西,而那件東西就在這一天或者這一天的某段時間成了他的一部分,或者持續了許多年或長達好幾個世紀。

那早春的紫丁香成了這個孩子的一部分,青草,白的紅的喇叭花,白的紅的三葉草,還有非洲鶲鳥的歌,三月的綿羊和母豬那窩淺粉色的小豬仔,還有母馬的小駒和母牛的小牛犢,倉前空地或池旁爛泥那窩聒噪不休的小雞,魚兒在下麵奇妙地懸掛著,還有那美麗的奇妙**,還有那些水生植物和它們文雅而扁平的頭部,都變成了他的一部分。

詩人也同樣地成長。每天,他注意到父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他在母親的愛撫、鄰居的蘋果園及園中各種家畜的陪伴下度過。黃昏時,這個感覺敏銳的小娃娃靜靜地聽著由草原歸來的羚羊脖子上的鈴聲。直到老年,那群晚歸的羊群脖子上起落不已的鈴聲,和著午後鄉間彌漫的清甜氣味,仍時常在詩人的耳邊響起,越來越近。

稍微大了一點,他就不再是坐在家中的小娃娃了。他開始跟著母親到外祖父家中做客。他始終都記得外祖父每禮拜由冷泉駛到布魯克林的馬車,和馬車帆布篷上的油煙及嗆人的氣味。

小惠特曼學會講話之後,語言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表達工具。他曾經說過:“我有時候覺得,《草葉集》完全是一種語言運用的嚐試,一個好的作家要給每個字獨立的生命,讓它們一個個能唱、能舞、能親吻,有時候像個男人,有時候像個女人,要會生孩子,能哭泣、流血、狂怒、刺殺、偷竊、炮轟、沉船……”

能說會道的小惠特曼漸漸學會欣賞廣闊寬達的海洋。在寂靜的午後,小惠特曼常睡在沙灘上,一遍遍聽大西洋的咆哮。在離家不遠的山上,他可以鳥瞰一望無際的大西洋。這個健壯的小男孩兒慢慢長大了,他在海邊學會了遊泳、挖蚌、收集海鳥蛋,甚至在冰天雪地的岸邊掘洞垂釣。在岸邊,他想象著海上生活的刺激,並有些驚懼地看著一艘艘威風凜凜的船隻出航,卻不見歸帆。他長大之後,曾這樣寫道:我看到船隻無助地將頭垂下,

我聽它碰撞、聽它爆炸,

我更聽到淒慘驚恐的哀嚎,

它們逐漸微弱、微弱!

海在他的生命及詩歌中都占極重的分量。終其一生,他都做著一個同樣的夢,夢中是一片延伸無涯的黃白沙灘,又硬又平滑又寬闊。海水帶著泡沫,一遍又一遍向岸上攤開、收起。

“有時候,我午夜醒來,那種情景仍曆曆在目……海永遠是我詩中一股無形的影響力,是我寫作時一個靈感來源。”成年後的惠特曼強調說。

詩人與母親關係很親密,母親對他也十分寵愛。母親常對人說:“他雖然是個好孩子,可是總有點兒怪!”詩人後來也承認說:“我的童年非常鬱悶,沒什麽樂趣,我總是不知道該做些什麽。”他與家中的女性十分親近,但與父親、兄弟卻關係疏離。長大後他自我剖析說:“我們不親近的最大原因,還是弟兄們性情不合、脾氣不同。”

詩人很少提到哥哥傑西,傑西脾氣急躁,喜歡嫉妒,卻備受父母寵愛,直到他離家出海之後,惠特曼才得到母親專注的愛。他不但對傑西冷漠,對兩個弟弟喬治與安德魯的感情也很淡,唯有小傑夫與他最親近。至於白癡的弟弟艾迪,在情感上則像他的兒子,而非兄弟了。

惠特曼回憶他與傑夫的童年往事時說道:“小傑夫是在我14歲那年出生的,他小時候長得很英俊,又健康又可愛,他喜歡坐在我腿上,一坐就是半個小時,有時候還吊在我脖子上……噢!我們都喜歡對方,並且一起度過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時光。”

惠特曼詩中的孩子總是強悍、獨立、易怒,並擁有一個不公平的父親。這個父親總是不講人情地對人咆哮、斤斤計較、欺善怕惡。當然,惠特曼隻是泛指當時的一般男性,他的父親並不是這樣的無恥之徒。反之,老沃爾特本性善良,喜愛孩子和小動物,平日沉默寡言。但是,這個老實人發起脾氣來卻不得了!有一段時間,惠特曼不滿意父親要他棄文務農,於是故意過著懶散的生活,任性頑固地違抗父親的命令,父親為此大發雷霆,父子倆僵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1855年《草葉集》出版,老人過世,倔強的兒子才徹底領悟了,他在詩中公開地向父親傾訴他這些年來的悔恨,可是身在天堂的老父親已經無法聽到他的懺悔了。

父親去世之後,惠特曼又回憶說:“我年幼的時候,總覺得我的所有都是來自母親的遺傳。當我年紀越來越大時,我卻越來越像我的父親。”

惠特曼的確得了母親許多的遺傳。他有母親紅潤的膚色,他的五官、說話的聲音和走路的樣子也都像他的母親。惠特曼認為自己所有的創意及激昂的感情都是母親賜予的。他自己分析說:“我之所以完成《草葉集》,就是母親的氣質在我體內發展到極致而導致的結果。它反映了我母親實在、單純及玲瓏剔透的個性,也展現了她血統中的現實的、物質的、直覺及陰暗的一麵。”他深信母親是高於一切的,他甚至認為,在他的曆代祖先之中,女人一向是領先於男人的。長島的老鄰居都說惠特曼自幼便十分依戀他的母親,並將母親美化和理想化了,以至於連她守寡之後暴躁乖張的脾氣他都忽略了。

惠特曼非常尊敬女性。像弗蘭斯·瑞特、瑪格麗特·富勒、喬治·桑,這些女權和精神自由的倡導人都是惠特曼崇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