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的想象

戰後的美國並沒有一夜之間變成天堂,反而喪失了原有的社會秩序。當人民樸實和相互信任的品格漸漸被投機取巧、腐敗貪汙的惡習所取代,理想中的這塊民主淨地已是汙跡斑斑,許多人已經對民主失去信心,他們僅是感歎、唏噓地懷念過去。

惠特曼不這麽想。他認為美國還太年輕,這些缺點是它成長過程中必定要付出的代價。而在年輕的這段時間裏,犯錯誤也是一種收獲,隻要能加以改正。在這種情況下,惠特曼完成了長篇文章《民主前景》。這次又是自費印刷的,1871年在華盛頓出版。

這篇文章的重要性不亞於《草葉集》,它在不少方麵反映了惠特曼對美國民主製度較之過去有了更為深刻而實際的了解。惠特曼堅信美國是民主的溫床,有朝一日民主必能在這個國家大放異彩。

在1870年到1871年間,惠特曼又發表了另外三個短篇,構成了《通向印度之路》這本書。這本書的主旨大意是指英雄的目標必在長久地等待與堅持之下才能實現。這是部精彩的作品,也是惠特曼著作中比較特殊的一部。

接下來的兩年裏,有許多大學邀請惠特曼去朗誦他的詩。惠特曼可以一邊拿酬勞,一邊四處旅行,並結識了一些與他相投的朋友。

這期間,他每次到紐約朗誦時,都會抽空去看他的母親。當時路易莎已經快80歲了,長年患著風濕,已經沒法再操持家裏以及照顧白癡的兒子艾迪了。喬治結婚後也搬了出去,傑夫已升為聖路易市自來水係統的總工程師。傑西已經在1870年死在瘋人院了。路易莎曾對惠特曼說:“想想看,惠特曼!傑西臨死的時候,沒有一個親人陪在他身邊。唉!可憐的孩子,要不是他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也不會落到這般地步!”

路易莎越來越孤單了。每當惠特曼回家,她都像對待一個小孩子那樣對待他。她喜滋滋地給他做麵包、煎蛋、煮咖啡。惠特曼總是稱讚說:“媽媽煮的咖啡是世界上最好喝的。”惠特曼不再像年輕時那樣喜歡跑來跑去了,他總是坐在家中陪母親看報、聊天,看著她做家務。

去達特茅斯學院朗誦詩歌的時候,惠特曼又順路去看了哈娜。哈娜與海德吵鬧了一輩子,惠特曼去的時候,兩人宣布暫時休戰。海德搬到了城裏的畫室住,惠特曼就住在哈娜家裏聽妹妹訴苦。

惠特曼一生提倡善待黑奴,反對政府在新並入的州省設立黑奴製度。惠特曼經常和幾位老友爭辯黑奴製度,而且總是吵得麵紅耳赤。奧康納的妻子奈妮總是擔心他們因為意氣用事而傷了和氣。她害怕的那一刻終於到了。1872年8月的一天,奧康納與惠特曼又爭辯起來,他們越辯越激動。奈妮因為多年來一直傾心於惠特曼,所以便站到了惠特曼這一邊,跟奧康納爭論起來。奈妮這一舉動可謂是火上加油,奧康納氣得暴跳如雷,拂袖而去,之後的十多年,奧康納都沒有回來,直到1888年,奈妮病危的時候,他才回到她的身邊。

惠特曼中風躺在**不能動的時候,奧康納也沒有去探視他 。這個打擊對惠特曼來說不算小,他失去了他的好朋友,失去了熱鬧的生活。

冬天的時候,惠特曼的老朋友布魯離開了華盛頓,全家移居紐約,這令惠特曼非常傷心。接著,母親路易莎也搬去與喬治同住,離惠特曼非常遠。這時候的惠特曼像被抽空了似的無所寄托,一向豪放的詩人開始對人生有了倦意,他突然心血**地立了一份遺囑,遺囑裏聲明將所有的東西都留給艾迪。

1873年1月23日,惠特曼在華盛頓辦公室的沙發上看書,突然覺得一陣眩暈,他掙紮著起來,由看門人把他扶上馬車。回到寓所後,他自己奮力地爬上四樓,昏昏沉沉地回房去睡了。夜半醒來,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左半身發麻,接著他昏然睡去,直到第二天清晨也沒有好轉的跡象。門房為他請了醫生,診斷後說是中風癱瘓,惠特曼就這樣成了一個行動不便的老人。

這段時間裏,他的老朋友布魯和彼得都來探望過他。朋友的探望令他得到了一絲安慰,他的病情也有了一點起色。休養到5月,他才漸漸地恢複,可以勉強地每天上一兩個小時的班。

就在這個時候,母親又來信了,信中充滿了絕望:“我常常覺得頭不舒服,也會覺得心悸、顫抖……不過你不要擔心,等到完全好了再來看我。”

1873年5月23日,路易莎去世了,惠特曼趕回弟弟喬治的家,去為母親送終。母親身後沒有留下什麽遺物,隻有一個小信封,裏麵裝著一張小便條,上麵寫著:不要太哀傷了,我的孩子們。永別了!我的沃爾特。

臨終的這一刻,母親終於表明了她偏愛惠特曼的私心。惠特曼在靈柩前守了一夜。

葬禮過後,惠特曼回到華盛頓,將自己的東西收拾了一下,很快又返回喬治的住處,整日端坐在母親的房內,麵對著她生前的一景一物,回憶往昔與母親相聚的快樂時光。

他也在母親生前睡過的**睡覺,靠在母親為他縫製的枕頭上沉思,在她的桌前看書,坐在那張他買下來送給她的紅木椅上發愣。他對朋友說:“每一件家具、每一件衣物都引起我對她無限的眷戀。”他覺得非常內疚,在母親最需要人照顧、最困窘的十年裏,他不但沒有陪在她身邊,反而遠離家鄉,在外漂泊。

8月的時候,他把戴在手上的戒指摘下來,送給了安·葛槐絲。這並非什麽定情信物,隻是惠特曼留給葛槐絲的紀念罷了。惠特曼或許是嗅到了死神將近的氣息。葛槐絲回信說:我能感受到這隻戒指給你的幾許壓力,現在你把它給了我,由我來承受這個壓力,直至我生命的盡頭。如果我握住你的手,你是否會康複得快些呢?

夏天結束以後,惠特曼開始有力氣四處活動,他去了一趟費城,仍然覺得人生無趣。回來之後他住在喬治家中,抱怨自己好似行屍走肉一般了無生機。沒事的時候,他就會修改遺囑和整理信件,隨時在準備離開這個世界!

到了1873年年底,惠特曼的身體卻又有了康複的跡象。可喜的是他又開始提筆寫詩了。他寫了一篇《哥倫布的祈禱》,但是這首詩遠遠不如以前那些活力四射,或許這才是惠特曼真實的心跡。

葛槐絲看了《哥倫布的祈禱》之後,安慰他說:“和哥倫布一樣,你也戰勝了無數的風暴,也曾被譏諷嘲笑的人圍攻。為此你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包括你的健康。”

1874年7月,他決定搬到卡姆登的喬治家中長住。沒過多久,在惠特曼病情稍有起色的時候,他便用積蓄在卡姆登小鎮的米格爾街買了一幢兩層樓的房子。雖然喬治不屑地認為那是貧民區,但固執的惠特曼還是搬了進去。

在很小的時候,惠特曼便與喬治格格不入,喬治與他完全是兩種人,喬治追求現實與物質,而惠特曼卻是完全屬於精神領域的人。

米格爾街是一條交通要道,窗子一開,渡船的笛鳴、街車的嘈雜和工廠排出的煤煙便傳了進來。唯有後院中盛開的紫丁香、梨樹以及葡萄藤架上的葡萄能稍微緩解一下這些困擾。

由於行動不方便,起居無人照料,惠特曼便請來鄰街的戴維斯太太打掃房子、服侍一日三餐。戴維斯太太年輕的時候沒有正式和丈夫結婚,丈夫死後,她不能繼承遺產,也沒有固定的地方住。等她得到這份工作時,她幹脆帶了她的貓狗、家具、衣物等,搬到惠特曼這兒來長住。當時的鄰居都議論紛紛,但戴維斯太太倒很大方地搬了進來,並任勞任怨地為惠特曼服務了七年,直到去世。

戴維斯太太住在樓下,樓下還有一屋子的家具和惠特曼沒賣完的書。樓上是惠特曼的住處,臥房布置得像水手的艙房,牆上掛著各地的紀念品。房間內則是一張簡陋的板床、幾把沒有墊子的椅子和兩張大桌子。桌子上堆著厚厚的書籍和文稿。窗前還有一把大椅子,惠特曼常坐在那裏與經過的郵差打招呼,或者將一些硬幣投向正在門前玩耍的孩子。

1875年3月,惠特曼再度中風,他歎息道:“我隻覺得這幾年每況愈下,天知道我是怎麽挺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