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羅漢大叔燜倒驢

伴隨了芮驍掙紮嚎叫聲,抽裂的衣衫襤褸,透出帶血的皮肉。牢裏還頤指氣使的芮閻王立刻成了芮賴狗,那狼狽樣子讓糖糖看得好不解氣。孟經略還要去勸,被糖糖一把拉了衣袖扯回來,輕聲說:“罪有應得!”然後默念了說,“你爹的‘錦衣衛’還真威風,管用。”

仿佛多日積蓄的冤仇,裘軍長府旅長夫人沉塘、十八裏店被他迫害的那車淪落風塵的女子、冤死的玲瓏、幾次險些被他害得生不如死的驚險……如今,善惡到頭終有報,隻爭來早與來遲。糖糖心裏反暗暗對那個傳說中的土匪孟大帥有了絲好感。這兩個呆萌的黑羅漢也顯得格外有趣。

府裏下人也聞訊趕來,遠遠地偷窺。都暗中私議,這芮舅爺這幾日是撞了邪了嗎?接二連三的挨揍,花樣層出不盡。

黑大漢如老子教訓頑劣的兒子似的,打得芮驍如死狗一樣,打一鞭子,讓他自己招供一條罪狀。

終於,芮驍供認:“我真沒有和七姨太上床,那副嘴臉姐夫把她打入冷宮一年多了,我看不上她呀。嗷~”一鞭子抽在痛處,芮驍前後折疊般抽搐翻騰著沒了人聲,哭嚎道:“我就是,我就是挑撥她幾句,我真不知情呀。我什麽都沒做!一定是這個丫頭在害我!”他垂死野獸般的眸光倒視著糖糖,如利刃要刺穿糖糖的心。

好歹芮驍也是縉北軍的軍長,如今在大帥派來的“錦衣衛”身邊野狗都不是。

糖糖幾次生死過後,這是第一次感覺到複仇的痛快,若非她及時分析出楓汀這幾位大人物掣肘的關係,若非孟少帥點撥,她還想不到去找朱市長這父母官出頭露麵。不用問,十八裏店那幾位被害的姑娘也該能被營救了,她總算長出一口鬱氣。

“就是恨她,你也不必把得意都畫在臉上吧?”孟經略扯扯糖糖的衣袖眼神提醒道。見芮驍實在吃不消,孟經略忙上前當和事佬勸說:“兩位老叔,剩下的鞭子不如記下來回縉陽再算賬吧。過兩日就是侄兒大喜的日子,還指望二舅陪我去下聘定呢。您二位這麽一打,他可騎不上高頭大馬了。”

這才算把芮驍從梁子上放下來,扔在廊子欄杆上,死狗一樣倒氣喘息。

糖糖趁機過來說:“兩位老叔,您二位辛苦了。這大老遠趕來,還真是體力活兒。您二位的功夫武藝可太帥了,三哥哥一直誇您二位呢。他說,同您二位最親近了。”孟經略一邊聽得肉麻,直拉扯她示意她別說了,請神容易送神難。

但糖糖偏偏天真地提議說:“東門有家涮肉館子,是楓汀老字號。三哥哥那天夜裏就跟我說,等忙過這陣子,一定請二位老叔去吃一頓。”孟經略顏色大變,再也堆不出賠笑,不知這丫頭又要節外生枝幹什麽。腳下偷偷去踩碾糖糖的腳尖,糖糖疼得倒吸涼氣一縮腳,大大咧咧地說:“看把你急的,知道啦,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涮肉,好呀,就吃涮肉!”兩位大羅漢樂得合不攏嘴,立刻應承下來。

孟經略恨不得捶頭,算是被這丫頭給坑慘了。聽著屋內芮驍上藥鬼哭狼嚎的聲音,糖糖心裏這個痛快。“人說親者痛仇者快”隻要看如今她和孟經略的神情就能看出來這句話的含義。

孟經略安慰幾句痛不欲生的芮驍就告辭,有意留下喬智亮照顧芮驍。他自己帶了糖糖和兩位黑大漢去東門吃涮肉。

那是家老字號涮肉。因為各自開車,所以孟經略驅車帶了糖糖,讓副官坐去兩位羅漢老叔車上帶路,就一路向東門奔去。

“朱小姐那邊……”糖糖說,才開口就感覺自己此刻又成了雙料間諜。

“似乎,朱小姐並不看好這樁婚事,也不是很想嫁人……”糖糖說到這裏,有意隱瞞了朱家父女的下一步安排。

孟經略一驚,似乎受辱般,反問:“為什麽?她還有什麽不知足?”

“書香門第,大家閨秀,自然想法多。再說,你孟少帥的風聞並不好。你在裘府輕薄放浪的事,朱市長可也聽說的。”糖糖毫不避諱。

“怎麽,他們對你說的?”孟經略好奇了。

糖糖心裏忽然泛出一個想法,矜持地笑笑看了窗外試探說:“朱家姐姐問我,想不想嫁你.做妾?”

孟經略更是驚了,放緩車速問:“你怎麽回答?”

糖糖不假思索道:“當然不想啦。誰想嫁個紈絝浪子?”

“你?”孟經略一腳踩刹車,後麵緊跟的車險些撞上,直按喇叭。

糖糖忙回身開車門抱歉地向後嚷:“老叔,對不住啦,三哥哥好像走錯了道兒。”

孟經略此刻憤懣加鬱悶,一路垂頭喪氣沒精神。糖糖猜他或許還是因為無法甩脫朱家的婚事,也或許得知朱小姐對他的態度忽然感到失落和受辱,就說:“姻緣或許就是命,走一步算一步呢?強扭的瓜不甜,強拆的瓜似也要不得吧?”

涮肉館不大,卻是人滿為患。孟經略一身便裝,皮夾克立領,頎長的脖頸裏塞了條白色絲巾,獵裝褲,看起來人十分颯。糖糖就像個女學生,素麵朝天沒施脂粉顯得幹幹淨淨,帶著兩名大羅漢和司機,也沒引起店家的注意。招呼吆喝著就幫四人在樓上擠了一張靠窗的方桌,屋裏涮鍋子的熱氣騰騰,好不熱鬧。黃銅火鍋,煙囪半閉,黑漢子二人熟練的拿起芝麻燒餅在上麵烤著,聞著芝麻香氣,吃著一碟新炒來的爆肚,吃得噴噴香。

糖糖毫不客氣地招呼他們。前世裏,她是七星酒店也吃過,大排檔地溝油蒼蠅小館兒也吃過,所以對吃還是頗有研究。一麵涮著肉,一麵恭維二位千裏迢迢來楓汀城的辛苦,及至今天下午揮鞭教訓芮驍的體力活兒。

“要說芮小二,怎麽似變了個人似的?過去冷冰冰,人送芮閻王,那是指戰場上。今兒一見,怎麽人都似骨頭歪了似的。”胖羅漢感慨,“他冒充山匪,搶人家黃花大閨女賣去窯子這事兒幹得真是缺德陰損。”

瘦羅漢說:“按說這逼良為娼的事,過去是他芮小二最痛恨的呀。為這個,他過去還槍斃過好幾個老人兒呢。還有,今天,抽幾鞭子就哭嚎得野豬似的,跟過去鐵骨頭的他不一樣呀。小時候阿驍和他爹犯衝,被吊打了一天一夜不肯贖嘴,還是老帥喊我去芮家救人,把阿驍抱回縉北來。小子咬著牙關一路上沒喊一聲疼,眼淚都沒掉一顆。今兒,還真是怪了,如今大了大了,麵皮也厚了?”

原來芮驍過去並不是如此的,糖糖想,這些人是不知道黃岐前世裏的歹毒。

孟經略為兩位老叔斟滿酒,縉北名酒“悶倒驢”,幾杯酒下肚,糖糖在一旁提醒:“開車不會被抓嗎?這是醉駕了吧?”

三個人看她的眼神都頗為異樣。糖糖忙搪塞生活:“上海灘租界是有這規定的。”幾個人才岔開話題繼續聊旁的。

隔壁桌子在議論朱家的婚事,都說朱小姐配孟家的風流紈絝少帥是糟蹋了。糖糖心裏奇怪,難道孟經略在楓汀的名聲就如此之差嗎?

“聽聞那個孟少帥,從縉陽來下聘,是帶了個女人來的。人進城就奔去了花街柳巷大胡同,白嫖還不算,遇到那不聽話的女人,一輛軍車塞進去直接就賣去窯子,還小賺了一筆。”

“我的天,就說土匪當權好不了。那縉北軍和相軍兩軍對壘,怕是相軍就要打到楓汀城下了。”

黑羅漢聽得越來越氣,就要拍案而起,孟經略一把按住他的手搖頭勸:“老叔吃肉。”

涮得嫩嫩的羊肉放去兩位黑大漢的碟子裏,但仿佛二人都沒了胃口。孟經略為他們剝著糖蒜遞去碟子裏低聲說:“老百姓的話,還不是道聽途說的,不能認真。再說了,縉北軍誰犯的錯還不是記在我爹頭上,二舅摔壞了頭如今糊塗做的事,算在我頭上也不為過。軍紀渙散,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我爹不肯聽,你們也知道。如今老百姓怨聲載道的,也不怪他們。”

孟經略這幾句話說得倒是有些氣度。糖糖問他:“你們當局就不做PR嗎?”

孟經略一怔,糖糖忙解釋:“輿論導向你們要控製呀。看看報紙上的評論呀,老百姓的言論呀,這無風不起浪的,謠言都怎麽散出去的?”不過說到這裏,糖糖恍然大悟,從哪裏散出去的?楓汀裘軍長一家獨大,朱市長文人對他都要退讓三分。在楓汀製造對孟家不利的言論,莫非……

孟經略舉起酒杯似醉非醒地同兩位老叔碰杯說:“辛苦二位老叔,經略先幹為敬。”仰頭喝了一盅酒,忙去吃花生米。

這種言論,這種民心,如果她是朱市長,也不會甘心把女兒嫁給這種人家。糖糖想,朱市長是疼愛女兒的,為了女兒甘願放棄一切,他也是有情懷的,那種世人皆濁我獨醒的感慨下,隻有退而求其次辭官歸隱。這倒真是楓汀城的損失。

仿佛一時間大家都在選擇退避。朱市長、朱小姐、孟少帥。就留下那些牛鬼蛇神在擺弄乾坤,為所欲為。糖糖心裏不是滋味,難怪民國戰火紛飛,還是她的現代生活和平安逸。可惜,再也回不去。

送糖糖回家的路上,孟經略叮囑她說:“靜觀其變。聽我號令。我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