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與陰冷(性能不足與性感過敏)(92)

性衝動的能力的大小與它的發生和衰歇的年齡,其變異的範圍都是很大的。在這一點上,除了少數高等的猿類以外,人和其他低於人類的動物可以說完全不相同,在這些動物中間,性衝動和生育的功能有不可須臾分離的關係,而在不生育的時期裏,性衝動是十有九例不存在的。

我們在上文已經討論過,性衝動在身心兩方麵的表現,即在尋常健康的兒童中間,也並不是不常有的事,因此,它的特別提早的呈露,我們不能當作變態看。(93)至於到了老年,性的生活,特別是在精神方麵,也很難說有什麽確定的止境。在女子方麵,月經的終止並不一定代表性衝動的衰歇,即性能的衰歇並不一定隨經絕而俱來,甚至於往往不是一個並行的現象;而在男子方麵,即年登耄耋,性欲往往還存在,甚至於性能也還完整。(94)

性能的大小也因人而有不同,其變異範圍之大不在出現的快慢與衰歇的遲早之下。我們不妨把守身如玉的青年男子的夢遺的頻數做一個比較的尺度;在有的青年,一星期內夢遺兩次或三次,而並不引起什麽嚴重的疲乏的感覺;有的一月隻有一次或兩次,有的從不曾得到過遺精的經驗。對於有性的關係的人,**接的頻數也是一個尺度,在有的人,每夕必交接一度,習以為常,曆有年所,也並不感到什麽損害,而有的一個月隻能有一次,過此他認為就要過度了。總之,即在一般的健康程度很過得去的人中間,性能的個別的變異是很大的,因此,我們沒有法子定下什麽可以共同遵守的規律來。

十足的性無能或性能缺乏[sexual anaesthesia,齊恩(Ziehen)把它叫作anhedonia],在男子中間是極難得的,或絕無僅有的。性能不足(saxual hypoaesthesia或hyphedomia),即相對的萎縮、冷淡與不受性的刺激,在男子中間卻是很尋常的,比我們有時候所想象的要尋常得多。在有的男子,性能不足是浮麵的而不是真正的,這種男子的性衝動往往有些不大正常的傾向,特別是一種尚在發展中的同性戀的傾向,不免把原有的性能藏蓋起來,使它潛而不顯,成為潛意識的一部分,其於性能的表現,在浮麵上便呈不足之象,其實未必如此。在另有許多例子,性能的萎縮是**過度的結果,是精力消竭的表示。在第三種的例子,性能不足是由於生活的其他方麵過於忙碌,過於緊張,把身心兩方麵的剩餘精力消耗殆盡的緣故,不過我們也得承認,在這種例子裏,有一部分的性能不足,是一個原有的虛弱狀態,和生活的緊張無幹。再有第四種的例子,性能不足是由於一種幼稚狀態(infantilism),那就成為發育停滯的一種表示了。

在文明社會裏,因為生活緊張,勞於應付,以至於疲於奔命,也因為性衝動所由發展的環境多少有些不自然,男女當交接的時候,容易發生局部的或完全的**或陰冷的現象。漢密爾頓醫師在他的研究裏,發現隻有百分之五十五的丈夫和百分之三十八的妻子認為他們自己的性能是正常的,而這些丈夫和妻子,我們要知道,全都屬於社會裏所謂最上流的階級的;在男女的答複中間,雖則有一部分不大清楚,不很肯定,但總起來說,無論男女,自己承認性能在水平以下的,在比例上比自認為在水平以上的要高得多。這一點是很有意義的,因為我們尋常總以為,無論男女,對於一己的性的能力,喜歡誇大者多,而謙遜者少;漢氏調查的結果既適得其反,足證不是我們尋常的見解錯了,便是性能不足的男女實在為數不少,至於無可誇大,隻好謙遜。還有一點也是值得注意的,就是,認為妻子的性能不足的丈夫,和認為丈夫的性能不足的妻子,在數目上不相上下。漢氏又發現百分之四十一的丈夫自己承認,現在或以前遇到交接的時候,有過痿不能舉或舉而不堅的困難,而同時百分之二十四的妻子(不一定就是所調查的那些丈夫的妻子)認為她們丈夫的性能是有欠缺的。(95)不過性能的大小並不一定是圓滿的婚姻生活的唯一以至於主要的關鍵。在漢氏的研究裏,那些自認為性能在水平以下的丈夫和妻子,同時承認婚姻生活相當圓滿或很圓滿的,在比例上比自認為性能中平或性能中上的丈夫和妻子為高。這一層的發現事實上倒是和尋常的經驗符合的,那些把婚姻看得太狹窄的人,認為婚姻關係以性結合為主體的人,把高度的性活動看作婚姻幸福的主要條件的人,應當牢牢地記取這一點。狄更生醫師關於婦女性能的那一番研究,雖和丈夫的性能隻有一些間接的關係,似乎證明男子之中,隻有百分之六的光景是**的。(96)

我們應當記住,性能萎縮的產生,後天的縱欲過度和原有的性能不足或性感薄弱都是有分的,甚至於兩者還可以合作,以造成萎縮的結果。這是很重要的一個考慮,因為一部分男子在婚姻生活裏最大的一種恐怖就發生在這一方麵,他們自己以為性能有問題,自己以為有“不男”之誚,於是疑心生暗鬼,一種莫須有的恐怖心理就籠罩著他們的生活。我們說婚姻生活裏如此,其實在婚姻生活以外,或雖在婚姻狀態以內,而事實上已到了這狀態的後期,這種恐怖心理還是可以發生。因各種原因而發生的性衝動與性能力的缺乏,在男子中間是很尋常的,其尋常的程度要在我們有時候所認識之上。這是一個事實,因為這個原因而夫婦始終未嚐能享受床笫之樂的婚姻,數目也不為少;這也是一個事實。但這種事實的存在並沒有完全成為婚姻幸福的一個障礙,這種人的婚姻幸福並不一定在一般人之下。所以事實上性能不足往往不大成問題,成問題的是想象中的性能不足。性能的薄弱,欲念的靜止,所謂“古井不波”一類的情緒狀態,在另一部分的人是求之不得的,對於這種疑心生暗鬼的平常人卻可以引起極大的憂慮,他總是千方百計地要把它治好,他不惜向任何走江湖的庸醫請教,庸醫利用他這種恐怖的心理,從中漁利,他也迷而不悟。他不知道在緊張的情緒狀態之下,暫時的性能的消失是很容易的,並且也是不關宏旨的。對於神經脆弱和經驗不足的人,這種暫時的消失特別容易發生。蒙田雖不是一個科學的心理學家,但對於這一點他看得很正確,在他那篇論想象的力量的一篇散文裏,他說性能的消失本身就從恐懼而來,他又很有眼光地敘述到,隻要用些巧妙的方法,把恐懼的心理抵消以後,原有的性能可以完全恢複。

不過,在有的例子,性能的欠缺是建築在神經係統的一個後天獲得的習慣之上,而不是輕易可以補救的。性欲的長期抑製(97)、**成癖、交接過度,都普遍被指認為性能欠缺的一些原因(98)。還有一層,近代文明社會的生活環境很容易養成一般的神經敏銳的狀態,對於一般刺激的反應,往往不免失諸過於倉促而不能從容與婉委行事;這在性的方麵,就容易使積欲的過程過於縮短,而解欲的過程與亢進的到達過於提早,根本影響到交接的圓滿的程度。性能的不足或欠缺,這也是解釋的一個了。

弗洛伊德和其他的學者認為男子泄精過早的現象是很普通的,我觀察也是如此;但洛溫費爾德把百分之七十五的早泄的例子歸咎到**的身上,我卻不敢讚同。在一部分的例子裏,**無疑是早泄的一個因素,但我們知道,極端的**的癖習有時候也可以對性能不發生任何嚴重的影響;無論如何,**的習慣既如此其普遍,我們要拿它來解釋任何變態或病態的現象時,總須特別小心,一定要證據確鑿,原委分明,才可以咬定它是一個因素,否則總有幾分捕風捉影,如今我們討論到性能不足,當然也得注意到此,而不便信口地輕作因果之論。或許就通常的情形說,我們一定得把神經衰弱性的性能萎縮看作近代的一種一般傾向的特殊表現。什麽傾向呢?就是,在忙碌的都市生活裏,一切反應不免失諸過於急促、過於敏銳(即如女子娠孕以後,不足月便爾分娩的現象也未始不是此種一般傾向的一個特殊表現)。(99)同時,我們也不得不把神經衰弱性的性能萎縮看作長期忍欲的結果。青年的結婚年齡展遲以後,自春機發陳以至成年,這許多年以內的性欲是無法滿足的,雖有**一類的解欲的出路,但往往因積欲太久,其滿足的程度也自有限;這時期以內的性欲,既有積而不解的一般傾向,而雖解又每患不盡,影響所及,對於解欲過程的循環機構,不免引起幾分損壞。有此內外兩個原因,於是神經衰弱性的性能萎縮便很難避免了。

就大多數的例子說,性能萎縮隻是一種相對的或比較的虧損,而不是絕對的失其效用。陽道的**多少也總還完全,**的作用也照樣發生,所憾的是發生得太快了些。在當事人本身也許並不感到這其間對人對己有什麽問題。不過在我們看來,近代女子方麵性能的萎縮,或所謂陰冷(sexual frigidity),無疑地要間接地歸咎到這種男子性能的缺陷上去。

但若或因氣質的實際的衰弱,或因一時精神刺激的關係,引起了比較絕對的性能萎縮,當事人在心理上往往可以發生很大的憂懼。在這種憂懼心理之下,他會一天到晚揣摩著他自己的性的能力,不斷地想把它激發起來,假如他還沒有結婚,也許再三再四地想尋花問柳,為的是要測驗他的性能有無進步——但結果總是一個失望。(100)

所以事實上我們有兩種性能萎縮的例子,一是心理上的萎縮(psychic impotence),二是神經衰弱性的萎縮(neurasthenic impotence),後者是一個舊有的名詞,我想我們現在還可以用。在第一種例子,解欲的機構並無問題,始終完整,但因情緒方麵的抑製,張而不能弛,結而不能解罷了。所以治療的方法隻需把這種抑製的勢力盡量消除,對當事人的種種疑慮加以排解。在神經衰弱性的例子,解欲的機構不是受了抑製,而是多少有衰弱的傾向,因此治療的功夫通常雖未嚐不可能,而複原的希望卻比較的不大,不過經治療以後,雖未必能把損壞的機構恢複原狀,至少可以減輕損壞所引起的影響。無論哪一類的萎縮,治療的要點是在和緩當事人的恐懼心理,讓他的意念從性的題目上轉移開去,並且要他能切實留意到日常的衛生。我們在這裏不準備考慮到各種的藥物,市上盡管有這些東西出售,盡管有許多的廣告宣揚它們的效力,它們的價值終究是次要的。對有一部分的例子,有的藥物也許有些用處,但除了心理方麵可以增加少許興奮與慰藉而外,究竟有幾許影響得到體質的實際功效,卻始終是一個疑問。馬錢子(一稱番木鱉,nux vomica)一類的藥物,對於性的係統,以及整個的脊腦,是有興奮的影響的,當一種強壯劑或補益劑用,也有它的價值,但若服用的人已經在一個過敏與易感的狀態之中,用了比不用還不好。(101)**也不是治療方法的一部分,不應當鼓勵,至於用尋花問柳的方法,來鍛煉**的能力,更是應當在勸止之列。不過對於已婚的人,久曠和期待的時間太長,倒也是不相宜的,對常人如此,對此種例子尤其是如此,同時,一切太用力的心理活動和情緒上的焦慮也是犯忌的。在這種地方,一個明慧和能隨機應變的妻子是醫師的最好的副手。盧梭的經驗在這方麵就供給我們一個很好的例子。盧梭是一個神經過敏和極容易引起興奮狀態的男子;他的一般的情緒是一觸即發的,而他的性衝動也反映著這種高度的神經易感。要是對象是一個娼妓,或一個他所能感到熱戀的女子,他是不能完成交接的行為的。但是他和泰蕾絲(Thérèse)(102)相處既久,既維持著一個寧靜的伴侶生活,他似乎是並不萎縮,並且,要是他在《懺悔錄》裏所自信與自述的種種確乎是事實的話,他還生了許多的兒女咧。對於這一類易感而易於興奮的例子,凡屬可以和緩或輕減這種易感性的事物都是有用的。尋常一個男子,在久曠之後而有交接的機會時,第一次的亢進與**作用也許不免提得太早,但第二次交接的結果即便恢複了常態,至於第一次與第二次間的距離,少的不到半小時,多的可以延緩到好幾天,那就要看各人性的方麵的氣質了。久曠則易感,易感則不免**過早,常人如此,萎縮的人更不免如此,道理原是一條的。我們在這裏不妨再進一些勸告,**的嚐試,最好不要在夜間就枕的時候,而在已經有一度睡眠與休息之後,或在清晨已醒未起之際,據一部分專家的意見,以為就大多數萎縮的例子說,清晨實在是最適宜的交接時間。凡屬萎縮的例子誠能留心到這些節目,同時又能涵養些精神上的靜謐和注意到一般身心上的合理的調攝,相當滿意的結果是可以有的。

上文的討論表示性能的薄弱或欠缺大部分是一個個人與社會適應的問題。就大多數的例子說,假定一個青年,從小和異性的人始終維持一個自然與健全的關係,到了結婚的時候,如果對方人品相當,要取得和諧的好合,是不會成問題或發生很大的困難的,見了可愛的異性的人以後,上文所提的那種神經性的恐怖,那種事先的畏懼或臨事表麵上雖急色而實際上卻萎縮的一類的狀態也就不至於發生。我剛才說性能萎縮大部分是對社會生活適應得不完全的一個表示,我以為這不是徒托空言,而是有相當理由的。我們當然不能忘記那些先天的因素,例如,同性戀的傾向之類;我們也未嚐不顧到體格上或結構上的弱點或缺陷,這些,要有的話,是不能不請教外科醫師的。但是一個有見識的外科醫生自己就承認,他把他的一部分責任盡了以後,心理學家和精神治療學家應盡的責任正還不少咧。

我們也有理由可以相信性衝動雖因人而有強弱,但總不會弱到一個完全不能表現的地步,即在最弱的人,遇有良好的機緣,也總可以有幾分表現。克拉夫特-埃平承認性能完全缺乏的例子雖屬極少,卻是有的,但他自己並沒有提出過親自觀察到的例證來,他所提出的隻是兩個不完全的例子,一是迪索爾(du Saulle)所研究的,一是哈蒙德的,前者始終能遺精,後者則甚至於偶然還有暫時**的能力。這一類例子的性感覺是無疑的極薄弱的,但既有遺精或**一類的表示,就不能算作性能完全缺乏的例證了。

女子方麵是否真有性能完全缺乏的例子,也是一樣的可以懷疑。女子中間,性能薄弱的例子,或普通所謂陰冷的例子,特別的多,是不成問題的;有人曾經加以估計,認為幾乎多到百分之七十,這種估計究屬是用什麽方法,我卻不知道了。這一類誇大的數字當然是要不得的。漢密爾頓醫師在他的研究裏,在一百個正常的已婚婦女中間,真正陰冷而始終不曾有過性感覺的例子,他隻找到一個;至於隻能接受自動戀與同性戀的刺激的例子,雖也有幾個,但為數也不多。狄更生的《一千件婚姻的研究》裏有很長的一章討論到這問題,狄氏認為“陰冷”不能看作一個固定的狀態,也不能算作一個確切的先天的品性。陰冷的成因真是不一而足,體格、性情、教育、習慣(包括知識缺乏和自動戀的種種習慣在內),以至於丈夫的知識能力不足等等,都有關係。狄氏又認為最一貫的“陰冷”的女子是那些有自動戀習慣的女子;不過,嚴格說來,自動戀的女子是一點也不陰冷的,隻要性刺激對她們的胃口,她們的感覺和反應是再敏捷沒有的。

許多女子之所以被認為“陰冷”,主要的原因並不在她們自己身上,而在男子身上。上文已經再三說過,在男子方麵,性衝動的發展是趨向於自動與主動的一途,而好像是不靠什麽外力似的;在女子則不然,無論性衝動的潛在能力是如何強大,在潛意識裏的地位是如何重要,它的活躍的表現是要靠外力引逗出來的。在我們的社會裏,就正常的情形說,這外力就是丈夫的功能與功夫了。妻子的**的教育,是丈夫的一種責任;要使妻子有性的要求,要使這種要求成為她的自覺的欲望,隻有丈夫做得到。(103)如果因為知識不足,或成見太深,或過於操切,或不善體貼,做丈夫的不能完成他的自然的任務,做他的妻子的,盡管身心兩方麵全無缺陷,也可以被認為“陰冷”一流。在近代以前,在很長的一個時代裏,一切性知識既在所必禁,既被認為不登大雅之堂,又何怪乎一大部分的男子不能成為熱情的丈夫,而一大部分的女子不免被認為屬於“陰冷”一類,有如不波的古井呢?到了最近,我們才漸漸地從這時代裏解放出來,也正因為我們去那時代不遠,所以“陰冷”的女子至今還是那麽多。

在我們的文明狀況之下,女子容易發生貌似陰冷的狀態,根據上文的討論,可見是有許多理由的。我們的社會情形,名為文明,一般男女在性的題目上,卻是充滿著愚昧無知、渾渾噩噩的狀態,又加上一般教育的不得其當,性態度的假仁假義,酸腐不堪,同時,性關係開始的年齡又複展緩到無可再緩,許多女子的不免於陰冷的判斷,也就無怪其然了。不過若說絕對的性能缺乏或性感覺缺乏在女子中間是一個普通的現象,那我們必須記得,在女子方麵,這問題要比男子方麵困難與複雜得多,輕易下什麽斷語是危險的。還有一層,在女子的**裏,我們更須辨別一點,就是性欲和**時的快感往往是兩件事。在有的女子,也許有其一而無其二,即使兩者俱無,我們也不便斷然地說她是一個性能完全缺乏的例子。漢密爾頓醫師的研究裏,有一點也許是很有意義的,就是,有很大的一部分女子(百分之五十五),色情亢進的能力雖薄弱,卻自己承認性欲的強烈要在一般女子的水平以上。另有一些女子,雖然嫁過好幾次,和好幾個男子發生過接觸,雖始終表示著陰冷的狀態,但到了最後,也許已到中年的後期,性衝動才開始活躍起來。即使性衝動的活躍始終不在**的時候發生,它也往往可以在別的時候用別的方式表示出來,或成為種種歧變的活動,或假手於其他比較在邊緣的發欲帶而取得滿足;在女子身上,發欲帶比男子要多得多,並且接受刺激的能力要大得多,這是以前早就討論過的。

總之,要肯定女子有性能缺乏的存在,比在男子身上做同樣的肯定要困難得多。假如我們遇到貌似陰冷的特殊的例子,我們隻能說,我們還沒有能發現這個女子所由表現她的衝動的方式,或目前雖無表現的方式,將來或許有,那就得留待將來再說了。阿德雷是一向篤信性感覺缺乏是女子中間常有的現象的,但當他想提出一個最確切的例證來的時候,要提出一個真正的“冰一般的女子”(femme de glace)或“在心理上純粹的缺乏性感覺”的女子的時候,他卻隻能在故紙堆中搜尋出一個,而這個例子是在他自己出世以前已經作古了一百多年,並且除了文學的記載外更無絲毫醫學記錄以資對證的一個,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華倫夫人(Madame de Warens)。並且他所依據的隻是盧梭在《懺悔錄》裏的一段筆墨,而我們知道盧梭隻不過是一個善於設詞的文學家,其記述未必可靠,同時,即以情人的地位來觀察,盧梭的才具也頗有問題,即盧梭根本不是一個富有性經驗的情人;更不同的是阿氏根本沒有看到華倫先生自己對於他的夫人的一些記載,他說她是有歇斯底裏的神經病態的。而自性心理學發達以後,我們知道這種病態是容易引起性衝動的種種詭譎的變相的表現的,如果一個例子沒有精細的醫學記錄,這些微妙的變化便根本無從究詰。總之,這一類的例子是很難置信的,我們必須尋根究底以後,方才可以接受。我根本懷疑“冰一般的女子”的存在,不但當代沒有,怕從來就不曾有過。

上文討論的是性能不足的一端,下文對性感過敏的又一端也要約略說一說。在目前文明狀況之下,男女性感過敏的存在,比性能不足更要普通一些,而其大部分的原因也就由於文明的生活情境。這種情境一麵增加性的刺激,而一麵對於性的衝動,卻又多方阻撓,不讓它有適當的表現。在尋常求愛的過程裏,少許的性感過敏原是有它的地位的;在動物中間,性感過敏的表現是一種極度的興奮和躁動,其在人類,此種興奮在表麵上往往取一個比較靜止的方式,而成為對於對方才貌的朝思暮想、魂牽夢縈。在絕欲或久曠的狀態之下,性感過敏也時常可以發生,普通和**不很相幹或很不相幹的事物到此也可以成為性的刺激。但若性感過敏到一個程度,以致隨時可以發生反應或反應的傾向,那就成為一種變態,而是和神經病態多少有些關聯了。

但性感過敏和性能強大並不是一回事。性能異常強大的人,或貝內迪克特(Benedikt)所稱的“性的運動家”,或“性的健將”,在性感上是並不過敏的;力量的表現需要事前的寧靜,而在性感過敏的人是享受不到寧靜的。性感過敏的人若有性能強大的表現,那隻是一個形似,雖往往足以使本人自信為性的健將一流,但明眼人自能辨識;性的過敏是孱弱的表示,不是強健的表示。

變態的性的過敏可以在春機發陳前表現,也可以在老年的時候發生。在上文所已討論的各種歧變裏,它或許也是一個很重要的成分;必須一方麵有接受不尋常的性刺激的力量,一方麵又有相當敏感的程度,一種歧變的方式才有成立的可能。上文說過,在性感過敏的狀態之下,任何和異性對象有關的事物,甚至於和性的事物至多隻有一些形似或比類關係的事物也可以引起性的聯想和激發性的情感。身體的任何部分,並不是穿著在身上的衣服,任何比較特殊的姿態,也許和性的題目全不相幹的姿態,動物的媾和,以至於昆蟲的交尾,(104)尋常至多不過是一些浮動的象征,過眼便爾忘卻的——到此不但都成為象征,並且都具體化而變為可以留戀的刺激了。在這種廣泛的性感過敏的狀態裏,一個人對於刺激是無所謂選擇的,幾乎一切都是刺激,而一切刺激都有提示或暗示的力量。有了這廣泛的過敏狀態做基礎,做土壤,各種特殊的物戀現象就可以分別地生根茁長;(105)物戀現象的發生雖大率不由此路,但這也未始不是路徑之一。我們在這裏更不妨提一筆,性感過敏也可以有變相的表現,或假扮得讓一般人看不出來,甚至於連本人都不感到的表現。上文說過的性的寒酸,或性的假仁假義,就是此種扮相的性感過敏。對於性事物的畸形的恐怖或憎惡,和畸形的愛好,一樣的是建築在過敏狀態之上。(106)

變態的性感過敏往往和神經病態有連帶關係,但不一定是癲狂的表示;過敏的狀態是可以約束的,可以掩飾的,即多少是可以受意誌的控製的。但在極端的例子裏,衝動的力量和筋肉活動的力量,也可以大到一個不能控製的程度。在這種情形之下,就可以成為一種病態,在男子叫“嬲狂”或“求雌癖”(Satyriasis),在女子叫“花旋風”或“慕男狂”(Nymphomania)。(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