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性的教育(100)

我們在上文看到嬰兒期與孩童期的種種生活表現裏,性的表現有時候好像是不存在似的;有時候見得存在,又往往很模糊;有時候雖不模糊,我們卻又不宜把解釋成人的性表現時所用的方法來解釋它們。

因為有這種種情形,所以就是比較善於觀察的人,對於這時期裏的**所表示的態度與所主張的政策,也往往很不一致;至於不善觀察及觀察錯誤的人,一聽見嬰兒及孩童也有性的生活,就不免談虎色變的人,可以擱過不說了;好在到了今日,這種人已經是一天少似一天。在所謂善於觀察的人中間,有的覺得在正常與健全的孩子身上,找不到什麽真正的性表現;有的認為不論孩子的健康程度如何,不論有無神經的病態,性的表現總是有的,不過在方式上很有變化罷了;還有第三種人,一麵承認這年齡內**的存在,一麵卻說這種過早的表現是不正常的,至少,精神分析派學者朗克的比較後來的立場便是這樣。他在《近代教育》一書裏說:“性現象對於兒童,是不自然的;我們可以把性看作一個人天生的仇敵,並且打頭便存在,仇敵是不能不抵抗的,並且得用人格的全力來應付。”朗氏這種見地,倒可以和文明社會裏以至於原始文化裏的一個很普通的態度互相呼應,不過若專就兒童的**說話,這見地是否適用,卻是另一個問題。

我以為對於兒童**的應有的態度是一個保健的態度;健是目的,保是手段,需要做大人的隨時隨地的注意,但是注意的時候,卻又應該謹慎地出之,不要讓兒童注意到你在注意他。童年的**的衝動往往是無意識的、不自覺的,大人注意不得當,就可以化不自覺的為自覺的,這種自覺對兒童並沒有什麽好處。兒童自有其不自覺的性的活動,保健的任務不在嗬斥禁止以至於切心於責罰這一類的活動,而在使這一類活動對於本人或對其他的兒童不發生身體上的損傷。保健的任務無疑的是母親的任務;做母親的,除了上文所說的以外,似乎還應當注意一點,就是不宜過於表示身體上的親愛,因為這種表示對於神經不大穩健的兒童,難免不引起一些過分的性的情緒。特別重要的一點是,對於兒童一般的天性與個別的性格,應該精心了解。一般壯年人不懂年齡與心理發展的關係,往往喜歡一廂情願地把自己的感覺當作兒童的感覺,即自己在某種場合有某種感覺時,認為兒童到此場合也會有同樣的感覺;那是一個很大的錯誤。兒童有許多活動,在大人看來是有卑鄙齷齪的性的動機的,事實上往往是全無動機可言,更說不上卑鄙齷齪一類的評判;兒童之所以有此種活動,一半是由於很單純的遊戲的衝動,一半是由於求知的願望。這種見解上的錯誤近年來也很受精神分析派的影響,這一派的一些不嚴謹的學者,侈談童年性現象的結果,不免使這種錯誤更牢不可破。

一件很不幸的事是:研究兒童心理的學者所有的知識經驗往往得之於神經病病人的研究。朗克在《近代教育》一書裏說得好:“一切從研究近代式的神經病態得來的一般結論,是必須經過鄭重考慮之後才可以接受的,因為在別的情況之下,人的反應是不一樣的。”朗氏又說,今日的兒童並不等於原始的成人;(101)我們在實施教育的時候,那教育的方法與內容,最好是不過於固定。

性知識的啟發固然是一個不容易討論的問題,但教育界一些最好的專家,到今日至少已經承認兩點:一是這種啟發應該很早就開始,性知識的一般基本的要素應當很早就讓兒童有認識的機會;二是主持這種啟發的最理想的導師是兒童自己的母親,一個明白而真能愛護子女的母親也應該把這種工作認為母道或母教的最實際的一部分。我們不妨進一步地說,隻有母親才配擔當這一部分的工作,而可以擔當得沒有遺憾,因此,母親自身的訓練便成為兒童健全發育的一個先決與必要的條件。持異議的人有時候說,這種啟發的工作是有危險的,兒童對於性現象的態度,本屬一片天真,毫不自覺,一經啟發,難免不使它的注意故意與過分地集中在性的題目上麵。這話固然有幾分道理,但我們也得了解兒童心理自有其一番自然的活動,揠苗助長當然不對,把這種自然的活動完全忘記了,也有它的危險。(102)一個兒童想知道嬰兒是怎樣來的,這樣一個願望並不表示他已經有了性的自覺或性的意識,乃是表示他知識生活的進展,嬰兒的由來是一樁科學的事實,他想發現這事實,是情理內應有的事。年歲稍微大得一點,它更願意知道異性的人,在身體的形態上究竟和他自己有些什麽不同,這種願望也是一樣的自然,一樣的不失其為天真,這一類自然的好奇心,是應當而可以有簡單與合理的滿足的;設或得不到滿足,而所得到的是大人的兩隻白眼,或一番嗬斥,那其結果,才真足以喚起一些不健全的意識。兒童從此就乖乖地不求這一類問題的解答了嗎?當然不會。他公開的得不到解答,他就暗地裏設法解答;等到暗地裏設法,不論設法的成敗,也不論所得解答的對與不對,一種不健全的性意識便已經養成了。

母親所授予子女的性知識應當完全不帶任何正式與特殊的意味。就通常的情形說,母子的關係總是很自然、很親密的,在這種關係之下,一切生理的作用都可以成為問答與解釋的題材,而賢明的母親自然會隨機應變,而應答得恰到好處;所謂隨機,指的是有問題時加以答複或解釋,所謂恰到好處,指的是視兒童的年齡與好奇的程度而決定說話的質量,無須諱飾,也無須解釋得太細致。性與排泄一類的問題,應當和別的問題同樣的簡單的與坦白的作答,而作答的時候,更絲毫不應當表示厭惡或鄙薄的神色。家庭中的仆婦當然不足以語此,她們鄙夷性的事物,對於糞便的東西,厭惡之情更不免形於辭色。但是一個賢明的母親對於子女的糞便是不討厭的;而這種不討厭的態度卻是極其重要,因為在形態上排泄器官和性器官是近鄰,對前者的厭惡態度勢必牽涉而包括後者在內。有人說過:我們對於這兩套器官應當養成的一個態度是:既不以為汙穢而憎惡,也不以為神聖而崇拜。不過,完全把這兩種器官等量齊觀,也是不相宜的,雙方都很自然,都毋庸憎惡,固然不錯,但是雙方的意義卻大不相同;性器官的作用,一有不當,對個人可以釀成很大的悲劇,對種族可以招致很惡劣的命運,所以在性器官的一方麵,我們雖不用神聖一類的字樣來形容它,我們也得用些別的一針見血的形容詞。

早年性教育對於成年以後的價值,我們從幾種研究裏可以看出來。戴維斯醫師的範圍很廣的研究便是一例。戴氏把已婚的女子分做兩組,一是自以為婚姻生活愉快的,一是不愉快的,她發現在愉快的一組裏,幼年受過一些性的指點的占百分之五十七,而在不愉快的一組裏,隻占百分之四十四。漢密爾頓醫師研究的結果和戴氏的不完全符合,不過漢氏的研究資料比戴氏少得多,怕還不能做定論。但漢氏的研究裏,有一點是很有意義的,就是,就女童說,性知識的最好的來源是母親;凡是幼年從母親那邊得到過一些指授的,結婚以後,百分之六十五的性關係是“相宜的”,但是在“不相宜的”一組裏,受過這種指授的,不到百分之三十五;若性知識的來源不是母親而是伴侶,或其他不正當的性的討論,則“相宜”的例子降而為百分之五十四;還有一小部分的女子,其性教育的來源是父兄而不是母親,則其婚姻生活也大都不愉快。(103)

上文討論的要點是,兒童的單純而自然的發問,不提出則已,一經提出,便應同樣的單純而自然地加以答複;如此則在他的心目中,性可以不成為一個神秘的題目,而他的思想的發展,既不至於橫受阻礙,他在這方麵的情緒,也不至於啟發得太早。若有問不答,再三延誤,把童年耽擱過去,就不免發生問題了。要知在童年期內,此種性的問答,偶一為之,是很自然而很容易的,一到童年快過的時候,不特做父母的覺得難以啟口,就在子女也輕易不再發問,而向別處討教去了。

至於**的認識也以及早取得為宜。假如一個兒童在童年發育的時期裏,始終沒有見過異性兒童的**形態,是可以引起一種病態的好奇心理的;再若一旦忽然見到異性成年人的**形態,有時候精神上並且可以發生一個很痛苦的打擊。總之,兩性的兒童從小能認識彼此的**形態,是很好的一件事。有的父母,在自己洗澡的時候,總讓年紀小一些的子女一起洗,也是一個很好的辦法。這一類簡單與坦白的處置,一方麵既可以展緩兒童的性的自覺,一方麵更可以預防不健全的好奇心理的發展,確乎可以避免不少的危險。我說這種處置可以展緩性的自覺,因為我們知道,在實行小兄弟姊妹同浴的家庭裏,男女兒童往往並不理會彼此形態上有什麽顯著的不同。我以為凡是足以展緩性的自覺的影響,都是對於前途的發育有利益的影響,而凡是足以引起神秘觀念的做法都不能達到這樣的目的。這是目前聰明一點的性衛生學者都已了解的。

不過我們要記得,到底怎樣對兒童的態度才算真正賢明的態度,一時還不容易有定論。近來的教育家就兒童的心理說,與其說父母視生活的需要而陶冶其子女,毋寧說子女就其自身的需要而陶冶其父母,這話固然不錯;不過我們要知道,子女對父母的這種陶冶的功夫也並不容易,一方麵兒童固然有他的個別的需要,而另一方麵社會傳統的種種生活習慣也始終自有它們的力量,不能抹殺不管,所以,怎樣正確地看待兒童的地位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童本位的教育雖勢在必行,但確乎是很難實行的一種教育,特別是在今日。一方麵,以前固定的成套的集體的教育既不適用;而另一方麵,兒童的發育的程度又不足以使它有成人一般的自我製裁的能力;所謂難行,就因為這一點了。朗克在《近代教育》裏說:“今日的兒童所必須經曆的兒童時期,事實上比人類有史以來任何時代裏的兒童所經曆的更要見得危機重重。”

因此我們不要覺得奇怪,即在一般已經改進的狀況之下,我們依然可以遇見所謂“困難”或“有問題”的兒童,目前教育心理學家徑稱此種兒童為問題兒童。不良的遺傳與環境依然會產生這一類的兒童。目前將次流行的一些比較開明的見解大體上也許已經很夠做一種指導,來應付這一類的兒童,而無須乎特別向專家請教;但對於一些特殊的例子,專家還是少不得。所以近年來英美各國社會對於問題兒童的種種努力是很值得我們注意的。這種努力逐漸把問題兒童看作醫師、心理學家、精神病學家與社會工作者所應協力注意的對象,而不再以“頑皮”“怙惡不悛”一類的形容詞相加,從而掉頭不顧,也是很可以令人滿意的一點。一九○九年,美國芝加哥城,因慈善家德茂夫人(Mrs.W.F.Dummer)的高尚和慷慨的公益精神,設立了一個少年精神病理研究所(Juvenile Psychopathic Institute),請了這方麵的專家希利(William Healy)做所長。(104)到了一九一四年,這研究所又改組為少年法庭(Juvenile Court)的一部分。這可以說是兒童生活指導所一類的社會運動的發端了。從此以後,各國的大都市裏漸漸地都有這種機關的創設,大抵機關中總有三個專家,通力合作,一是精神病學家,二是心理學家,三是社會工作者。有時候一個懂得精神病理學、兒童心理學與社會工作者的醫師也許夠了,並且還簡便得多;不過這樣一個全才的醫師是不容易尋到的,即使尋到,他又有他的繁忙的醫務,不肯棄彼就此。無論如何,兒童指導所的事業目前正在繼續發展、方興未艾之中,它很可能一本心理與病理的學識為指歸,而不依附任何學術的派別,(105)果然如此則無論它如何發展,我們總是歡迎的。紐約的兒童指導所的規模是極大的;倫敦的兒童指導所成立於一九三○年。

兒童指導的事業所引起的研究工作前途對於人類流品的認識,也許可以促進不少。醫學界對於所稱“流品學”或“體質學”(constitutionology),即研究人類身心品類的專門之學,很早就發生興趣,因為這種研究不但於醫學有利,與一般的生活也有莫大的關係。不過一直要到最近幾年,這方麵研究的資料才歸於切實,而流品學在科學上的地位才算站穩。我們甚至於可以說,一直要到一九二一年,等到克瑞奇默爾教授(Prof.Kretschmer)的劃時代的著作《體格與品格》(Physique and Character)問世以後,流品之學才算真正放穩在一個科學基礎之上;固然我們也承認這門學問目前還幼稚,而還在發展之中。

我們從廣處看,我們可以說,性的啟發與性的教育對於今日文明社會生活的意義,要比以前任何時代為大。春機發陳期以內的性的啟發與其應有的儀節是一向有公認的族類的價值的。在中非洲以及別處的許多民族裏,即我們多少錯認為“原始”(106)的民族裏,這種啟蒙的儀節不僅是一個神聖的典禮而已,並且確乎是進入成年生活的一個實際的準備。兒童到此年齡,也許已經熟悉性是什麽,也大抵確已認識性是什麽,因為在以往的遊戲生活裏,性早就成為一個主要的題目,而在大人的心目中,這種遊戲也認為是無傷大雅而加以放任的。不過一到春機發陳時期,他們就另有一種嚴重的看法了。性不隻是個人的事,也是社會與民族的事,個人有需要,社會與民族也有它們的責成,為這種責成計,青年男女不能沒有相當的準備,於是乎一種可以叫作道德教育的訓練就不能沒有了。這種訓練往往是很短期的,也很幹脆的,受訓的人一麵也許在身體發膚上,要受一些故意的毀損,也許生活上要受嚴密的隔離和多方的禁忌,一麵老輩就把對於團體生活應負的責任以及部落流傳的種種神秘的事跡傳授給他們。經此訓練,一個兒童就變作一個成年的男子或女子,而從此也就有他或她的新的社會地位、新的權利與新的責任。這無疑的是一個很好的製度,至少在比較原始的生活狀態之下,這已經是再好沒有的了。在信奉基督教的國家裏,很不幸的,這種製度的遺跡,不是已經消散到一個無關痛癢的程度,便已經等於完全消滅,無跡可尋。(107)

到了今日,西方人忽然醒悟,覺得這種製度上的損失是不幸的,而正在想法挽救。不過我們當然不能複古,而必須另外想些辦法,而在想法以前,我們先得把我們目前所經曆的文化的性質考察一下。(108)

在目前文化的發展階段裏,我們的教育完全側重在理智一方麵,而教育家所認為重要的教學方法,或一般人所認為時髦的教學方法,也無非是一些開發智力的方法。不過性的衝動,盡管到現在還是個人生活與社會生活的主要基礎,是不容易引進到智力開發的範圍以內的。因此,到今日為止,我們的教育製度裏就根本沒有性的位置;性既然是一個不合理性的現象,又如何擠得進去呢?我們的教育製度和古代及原始民族的啟蒙製度可以說完全兩樣,啟蒙的製度裏有些很值得稱讚的東西,就當時的情形說,這種製度裏也已經是應有盡有,而這些特點,我們當代的教育反而拿不出來;換言之,這些古代的啟蒙製度是完整的,是以囫圇的人格做對象的,我們到今日才算有一個“完人”“成人”或“通人”的自覺也未始不是這種製度之賜。不過近代的教育卻反而不足以語此,它的對象不是生命的全部,而是生命的一部分,特別是賺錢吃飯的那一部分。

我們目前對於性以及和性有關的事物的一種漠視的態度,或厭惡的態度,甚或鄙薄的態度,無論淺深的程度如何,總有很大的一部分不能不推溯到此種專重理智的教育上去。今日教育製度下的人才裏,其表麵上特別聰明而有成就的人才,即專門致力於一種狹隘的學科,而以為已足的人才,對於性與戀愛一類問題的態度,特別地容易走上冷譏熱諷的一途,是不為無因的。這是他們學校訓練的一個自然與必然的結果,雖不在辦學校的人的意向和計劃之中,而其為成績的一種則一。(109)在古代啟蒙製度與方法之下,這種結果倒是沒有的。因此,在我們建立新的教育製度的時候,無疑的這一類的弊病是要設法避免的。

不過原始社會的製度裏,也有一點為我們所不取,就是,性的啟蒙的工作,不應展緩到春機發陳的年齡。精神分析派學者的努力早就讓大家知道,**表現得很早,往往遠在這年齡以前:這一點事實我們以前也未嚐不知道,不過,若不是因為這一派的學者,我們的了解決不會有目前這樣的清楚。我們有此了解,前途啟蒙的工作便應照這了解做。性與種族的關係,無疑地開始於春機發陳的年齡,不過性與個人的關係——間接也未始沒有它的種族的意義——是很早就開始的,甚至於在嬰兒期內就開始的。

因為**的開始事實上是這樣的早,所以啟蒙的責任,不能再像古代似的歸之於部落或社會,而應歸諸家庭與父母。在家庭的情況之下,啟蒙的工作也當然不是短期的與正式的一套儀節所能概括,而應當是一種比較長期的、自然演進的以至於幾乎不知不覺的一個過程,主持這過程的人是父母,最好是母親,一個賢明的母親,一個在這方麵不受傳統的忌諱所拘束而光明坦白的母親。以前做母親的人因為約束太多,坦白不足,一麵既不容易認識兒童也可以有性的生活,一麵即使認識,也不免噤若寒蟬。

在學校裏,我們希望課程方麵,可以按照了兒童發育的程度,而講授一些基本的生物知識,中間當然包括人類生命的一些主要的事實,連同性的事實在內,而並不準備把性特別提出來,或特別地申說。這種講授無疑的也是男女兒童都應當聽到的。我想我們這種希望並不過分,而是情理內當有的事。英國著名的生物學家蓋茨(R.Ruggles Gates)說過:“每一個學校兒童,不論男女,應當接受一些講解,使明白動植物的本質、結構、功能,以及物類之間所有的血緣上的關係和功能上的交相感應,這些是他的教育的一個主要的部分,萬不可少的。同時,他們也應當有機會知道一些遺傳的道理,曉得每一個個體的遺傳特點,即推而至於最微細的項目,沒有一點不得之於以往的先世,而將傳之於未來的後輩。”(110)

上文所說的教育,再向前進展一步,就到達古代啟蒙的製度所注意的實行禮教的段落,到此,也就成為一種有種族含義的性的教育,而不是個人衛生的性的教育了。我們必得從有如上文蓋氏所說的生物學的立場來看性的現象,我們才可以達到古人所見到的那個性是神聖的概念,並把它提高到現代的水平;有的人,因為生怕子女把性看得太神妙了,故意要把性看得如何平淡,如何尋常,甚至於拿它和飲食排泄一類的作用等量齊觀,那是不對的;他們的用心雖有幾分可恕,畢竟是一個愚蠢的見解,了解生物學的人都知道性的作用,在意義上要比飲食溲溺深長得多,它不隻是種族所由維持締造的因緣,並且是未來的世界裏一切理想的局麵所由建立的基礎。性的衝動盡管有它的許多別的有關於個人幸福的作用,但一切作用之中,方才說的一層無疑的是最中心而顛撲不破的。

我們說的性的其他的作用也自有它們的重要之處。性的衝動,除了用在狹義的**之上以外,在一般生活上也有很大的推動的力量,以往教育製度的漠不關心與存心鄙薄已經把這種力量的銳氣磨折了不少。但唯其在以往橫遭過磨折,今後便更有培養與發展此種力量的必要。要知理智在生活上的地位雖屬極端重要,終究是孤陰不生,獨陽不長的,它在個體的心理生活裏,是沒有活力的,沒有什麽前進的銳氣的,要有的話,總得靠性的廣義的力量的協作。不過今日文明社會中,孤陰不生,獨陽不長的傾向雖多,性的衝動幸而還沒有受什麽根本上的損傷,幸而性的元氣是百折不撓、百斵不喪的。我們甚至於可以同意於朗克所說的一句話:“我們的教育雖多方地使生活理性化、理智化,以至於畸形的理智化,我們還留得最後的一個枯竭不了的情緒的源泉。”那就是性的源泉了。這源泉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無論取用的方法是自然的表現抑或人為的升華——兩者事實上是並行不悖的,完全抑止其一以成全其二是情理所無法許可的——我們總會從這裏取得巨大的力量來把人類文明推向光明的前途。(111)

注釋:

(1)佩氏於一八八六年即發表一本著作,《三歲到七歲的兒童》。

(2)羅氏為美國的一位醫生,著有關於性問題的書多種,在十餘年前,流傳很廣;譯者在美國遊學的時候,大學青年所最熟習而稱道的就是羅氏。但羅氏的觀察,時常有不正確的地方,靄氏也提到這一點,見正文下文。

(3)見漢氏所著《婚姻的一個研究》一書。

(4)見戴氏所著《女子二千二百人的**的因素》。戴氏此書與前引漢氏一書為近年來性的題目上最客觀的兩種作品。兩人都是醫師,以醫師資格做此貢獻,多少可以讓靄氏知道,十年來的醫學界是進步了,他在本書篇首所評論的種種已有逐漸改革的希望。

(5)靄氏原文中常用“**”一詞,但此詞實有廣狹二義,生活之屬於性的現象的,都是**。若以婚姻中夫婦的**為狹義的**,則其餘一切涉及性的生活都可以看作廣義的**了,讀者應就上下文的文義來斷定詞義的廣狹。

(6)關於弗氏這方麵的議論,見其所著《精神分析論導論演講集》。至其所用Iibido一詞,譯者以前在《馮小青》一書中譯作“慾性”,以示與“性慾”微有不同。今擬改譯為“欲”,“慾”本是“欲”的俗字,孟子稱飲食男女為人之大欲:正文下文說精神分析派的libido事實上等於哲學家柏格森所稱的“生命的驅策力”,則譯稱為“欲”實較恰當。“欲”也可以和“性”相通,《素問·上古天真篇》:以欲竭其精,注,樂色曰欲。不過libido之為欲,比性欲的欲含義更廣,我們如今把它譯成欲字,當然也取此字的廣義。

(7)見瓊氏《精神分析論文集》。

(8)弗氏Ich與Es的分別當然是一個創舉,我們的“自我”與“一己”的譯名當然也是故示分別的辦法了。不過這其間也略有根據。小兒至三歲而有自我的意識,說到本人的時候,才知道用一個“我”字或“自家”兩字,在此以前,隻會稱引本人的名字,好像是稱引一個第三者一樣。所以說到自覺的我時,我們不妨徑用我字。己字所指的我,我們如今假定是比較不自覺的,比較屬於潛意識的。《說文》己字下麵說:像萬物辟藏詘形也,己承戊,像人腹。所謂辟藏詘形,很有潛在的意思;心理學家說潛意識與各種情欲和髒腑(viscera)的關係最為密切,最為基本,是則“像人腹”的說法也不無參考的價值了。不過我們采定這個譯名,目的隻在取近便,而絲毫沒有把中西古今的名物牽扯附會在一起的意思。這是應請讀者特別注意,不容誤會的。至於德文的Es,本屆代名詞第三身,今作第一身,當然是根據了弗氏的本意酌改,而不是誤譯,可以無須解釋。

(9)這種實例是不少的。譯者記得最清楚的一例是一位中學時代的同學,他用不到手做工作的時候,就是他吮咂大拇指的時候。

(10)我們在譯文裏時常要用到“先天”兩字。我們的用法和以前理學家或醫學家的用法微有不同,他們的先後天是以出生之頃做界限的,我們則以成孕之頃。我們所稱先天的品性即等於遺傳的品性。

(11)見倍氏所著《兩性間的戀愛情緒》一文,《美國心理學雜誌》,一九〇二年七月號。

(12)見菲氏所著《兒童的戀愛》一書。

(13)英文day-dream或reverie(亦作revery)一字,中文中沒有現成的相當的字。俗話中有“出神”的說法,最較近似,但又不使用作譯名,今姑直譯為“白日夢”。

(14)此層固屬事實,但在同一時期裏,因為同情心的日漸發展,兒童對於酷虐的事實的記載,也未嚐沒有“不忍卒讀”的心理。猶憶譯者在這個年齡的時候,閱《說嶽全傳》,看“風波亭”一段,便看不下去,終於沒有把這部“精忠傳”看完。

(15)精神分析派常用Complex一字,有人譯為“症結”,也有人說,可以譯作“疙瘩”,都可以過得去,今的定用“症結”。精神上鬱結不解的“症結”與普通行文時所用的“症結”,例如,問題的症結,自是不同,讀者參照上下文,自可不致相混。

(16)“俄狄浦斯情結”(OEdipus-complex)的名詞是根據希臘神話來的。神話說:希臘的城邦之一底比斯(Thebes),國王叫拉伊俄斯(Laius),王後叫伊俄卡斯忒(Jocasta),生王子叫俄狄浦斯。俄狄浦斯初生的時候,神道預言國王將來必為此子所弑,國王於是把他拋棄在荒野,像中國周代的始祖棄一樣。俄狄浦斯卻沒有死,被另一城邦科林斯(Corinth)的國王收去養大。俄狄浦斯長成後,並不知道哥林斯王是他的養父;同時,又聽到神道的詔示,說他將弑父而以母為妻,於是便離開哥林斯;中途遇見了拉伊俄斯,因事爭論,竟把拉伊俄斯殺了。接著底比斯邦發生國難,俄狄浦斯用他的智謀替它解決了,於是被擁戴為底比斯邦的新王,接著就娶了伊俄卡斯忒做王後,終於成全了神道的意誌。後來他和伊俄卡斯忒發現了彼此原有的血緣關係,伊俄卡斯忒便自縊,而俄狄浦斯也自己把眼睛挖了出來,結束了這一出悲劇。希臘三大悲劇家之一索福克勒斯(Sophocles)著有劇本,即名《俄狄浦斯》。

(17)心理學中本有所謂區別心理學一門,這一門的心理學至少應當包括個別的心理、性別的心理和年齡別的心理。就目前的心理學發展而言,大約關於個別心理的研究比較的多,其次是性別的心理,最欠缺的就是年齡別的心理。又就大體說,這三方麵的研究都嫌不夠。

(18)子女對於父母,可以發生戀愛的情緒,以至於婚嫁的願望,這在尋常經驗裏雖不難尋找,而在以前文獻裏,卻不容易覓什麽佐證,在注重倫常與孝道的中國文獻裏,自然更不必說。不過在唐人說部裏(載君孚《廣異記》)我們看到很有趣的一段記載:“顧琮為補闕,嚐有罪係詔獄,當伏法;琮一夕憂愁,坐而假寐,忽夢見其母下體。琮愈懼,形於顏色,流輩問琮,以夢告之,自謂不祥之甚也。時有善解者,賀曰,子其免乎!問,何以知之,曰,太夫人下體,是足下生路也,重見生路何吉如之?吾是以賀也。明日門下侍郎薛稷奏刑失入,竟得免,琮後至宰相。”生路之說,固然解得好,但顧琮這個夢畢竟是一個帶有“母戀”的性夢(性夢的討論,見下文第四節)。人窮則呼天,勞苦倦極則呼父母,顧琮在當時的環境下有此種潛意識的活動,而至於形諸夢寐,是極可能的。

(19)女兒對父親的俄狄浦斯情結又有過一個不同的名稱,叫厄勒克拉情結(Electra-complex),亦出希臘神話,但不甚通用。

(20)所謂“逆轉”,指的是性戀情緒的對象,不是異性的人,而是同性的人,所以一般的同性戀現象,西文中很概括地叫作“逆轉現象”(inversion),而這種人叫作“逆轉者”(invert),詳下文第五章,尤其是第一與第二兩節。這裏所稱的逆轉,是男孩的**情緒不以母親做對象,而以父親做對象,女子則不以父親做對象,而以母親做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