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寧王反了,再無回頭之路

最終還是反了

寧王朱宸濠本來還有耐心,準備等朱厚照哪天出遊時摔死再趁機舉事。但太監張忠、江彬等人為了與錢寧爭權,就想揭露朱宸濠謀逆之事,從而把與朱宸濠關係密切的錢寧搞下去。東廠太監張銳、大學士楊廷和都曾被朱宸濠賄賂過,怕日後事發牽連自己,也落井下石,一起上奏朱宸濠“包藏禍心,招納亡命,反形已具”。朱厚照坐不住了,他雖然貪玩,卻也明白丟了江山社稷自己還玩個鳥啊,因此對這件事還是很重視的,立刻派太監賴義及駙馬崔元等人攜帶敕書前往南昌,警告朱宸濠,並由內閣擬旨,著手安排削藩事宜。

這一切都瞞不過朱宸濠在京城的耳目,他們趕緊返回江西密報朱宸濠。

正德十四年(1519年)六月十三日是朱宸濠的生日。這天,他正在王府大擺酒宴,款待前來賀壽的大小官員。當聽到朱厚照要收拾自己的消息時,他哪裏還有心思開生日派對,趕緊找劉養正商議對策。

劉養正說:“這不正是我們想要的嗎?別人的刀已經悄悄架到了我們脖子上,還猶豫什麽,反吧。”

到了這種地步,已經沒有其他路可走,否則隻能坐以待擒。

朱宸濠一拍桌子說:“好,說幹就幹。”

劉養正建議:“趁江西省大小官員前來賀壽之機,殺掉不與我們同心的人,然後發兵起事,我們就勝券在握了。”

朱宸濠點點頭,讓劉養正著手準備造反前的工作。於是,劉養正等人連夜布置人馬,在廳堂左右設下伏兵。

第二天一大早,眾官來拜謝昨日的生日宴請。剛剛起身,突然從外闖進數百帶刀兵士,把他們團團圍住了。

眾人驚詫不已:這是怎麽回事,參加個生日宴會,派這麽多兵來做什麽?

這時,朱宸濠起身高聲宣布:“正德(指武宗)是孝宗皇帝從民間撿來的孩子,沒有皇家血統,太後密旨,讓我起兵討伐朱厚照。事兒就是這麽個事兒,你們看著辦。”

這爆料爆得太猛了,一時間大家都搞不清是真是假,便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孫燧早就知道朱宸濠有反心,如今終於要動手了,卻找了這麽個荒唐的理由,騙三歲小孩呢?他上前責問道:“空口無憑,太後的密旨在哪裏?敢讓我們大家看看嗎?”

朱宸濠一愣,沒想到孫燧會這樣質問,讓自己下不來台,早知如此,就應該早點把他給辦了。他略一思索,揚脖高喝:“不必多言,我今欲往南京,你去保駕嗎?”

孫燧瞋目罵道:“天無二日,臣無二君,我是不會和你一起謀逆的。”

朱宸濠大怒,下令左右衛士把孫巡撫綁成粽子,然後進入內殿換上戎裝,親手折斷了孫燧的右臂。

見朱宸濠如此凶殘,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這時,按察司副使許逵實在看不過去了,大呼:“孫都禦史是國家的大臣,你們敢擅殺大臣,要反了嗎?”同時,他扭頭頓足對孫燧說:“我說先發製人吧,你偏不,如今受製於人,後悔無及啊。”

“又一個不怕死的。”朱宸濠冷笑道,命左右把許逵也綁了。

“跟我走吧,否則你活不過今日。”

“呸,我隻有一片赤心,豈會跟你這個反賊穿一條褲子?”

朱宸濠大怒,命人把他們二人押往南昌惠民門外斬首。

許逵臨死前,還痛罵道:“今日賊殺我,明日朝廷必殺賊。”二人臨刑不屈,咒罵不止,城中百姓看到這種情景,無不流淚歎息。

那天,天空本來烈日炎炎,忽然被黑雲遮住,暗淡無光,也許連老天也在惋惜吧。朱宸濠不在乎這些,既然說開了,就不怕多殺幾個,多關幾個。於是他一不做二不休,把眾官中一向與自己不對付的十多人全部關入大牢。這下,他沒了後顧之憂,可以一心一意地搞他的造反大業了。

朱宸濠於是令劉養正草檄,傳達遠近,革去正德年號,目標直指武宗朱厚照。還授劉養正為右丞相,李士實為左丞相,參政王綸為兵部尚書,總督軍務大元帥。朱宸濠四處收兵,奪船順流,進攻南康,知府陳霖嚇得逃跑了。接著,轉攻九江,守城的將士也選擇棄城而逃。就這樣,在很短的時間內,數城俱陷,朱宸濠的起兵震驚了大江南北。

疑兵之計

朱宸濠的造反事業搞得紅紅火火,那麽,王陽明此刻在做什麽呢?他正在前往福州的路上。不久的將來,他將成為朱宸濠前進路上的一顆無法拔掉的釘子。

當王陽明的官船一路北上,行到豐城縣時,距離朱宸濠的大本營南昌隻有一百裏了。這時,豐城知縣已經得到朱宸濠謀反的消息,便趕緊跑來告訴王陽明。

王陽明雖然非常痛恨殺害孫燧並發動戰爭的寧王,但沒有昏了頭腦。“知行合一”的哲學智慧告訴他,僅僅有平叛的誌向是不夠的,還要有平叛的實力。在自己不夠強大到與對手抗衡時,絕對不能輕舉妄動。

另外,豐城知縣還帶來一個壞消息,那就是寧王開出高價懸賞王陽明的人頭。看來,危險警報還沒有解除,王陽明隨機應變,立刻易服改裝,悄悄來到臨江。

王陽明雖然是文臣,但通曉兵法大略,知府戴德孺聽說王陽明來了,心裏樂開了花,趕緊出來迎接,急得連鞋都穿反了。因為臨江距南昌不遠,叛軍朝發夕至,王陽明就是救星,自然讓戴知府欣喜若狂,顧不上注意自己的形象了。

既然救星王陽明在危難之際來了,戴知府自然是好話說盡,苦苦挽留,希望王陽明坐鎮臨江,幫自己渡過難關。

“王大人和我一起防守臨江吧。”戴知府近乎是在哀求。

王陽明很堅決地搖了搖頭,說:“臨江靠近大江,且與省會南昌很近,地處南北交通要道,易攻難守。再說,我還要回吉安調集人馬,整頓防務,抵禦叛賊,臨江的防務重任就交給你了。”

“王大人曉暢軍機,料敵如神,如今叛軍隨時都會攻來,我該如何應對?”

“朱宸濠出兵無非有上中下三策:上策是直趨京師,出其不意,江山社稷就危險了;中策是直趨南京,則大江南北一時會被他占據;下策是隻據守江西省城,不越雷池一步,他日王師齊集,四麵夾攻,可一舉擒滅他。”

王陽明的確是料敵如神,分析得頭頭是道,他走的時候說如果臨江有難,一定會出手幫忙的。戴知府知道這不過是客氣話罷了,真到了火燒眉毛的地步,誰還顧得了別人?

如今,戴知府隻能祈禱朱宸濠要麽北上,要麽窩在南昌不動,千萬別來自己的地盤溜達,否則憑借臨江的兵力,自己真是無法與他抗衡啊。

王陽明讓戴德孺不要急,是因為他已經心中有數,他覺得還是先拋幾個煙幕彈,迷惑一下朱宸濠。首先他派人在通往北京、南京的要害處設置疑兵,接著找人趕寫假公文,內容是:奉朝廷密旨,知道寧府將要叛亂。現兩廣總督、湖廣巡撫以及兩京兵部已經集結十六萬人向南昌急進,望各地方官配合伏擊叛軍。然後故意讓寧王的手下人撿到,弄得像真的一樣。

王陽明的疑兵之計起了作用,南昌城內惶惶不可終日,都以為官軍很快就會兵臨城下。而朱宸濠果然中計,在城裏窩了半個多月,不敢出兵襲擊,這就給王陽明留下了足夠多的時間應對這場危機。

恐怖的防守者

王陽明見朱宸濠被唬住了,便立即轉赴吉安。吉安位於江西中部,易守難攻,交通便利,又是王陽明曾經戰鬥過的地方,他對這裏再熟悉不過,便決定在此地舉起平叛的大旗。

船行過半,吉安知府伍文定率兵前來迎接。

伍文定,湖北人,出身於官宦世家,明弘治十二年(1499年)進士。任常州推官時,魏國公徐傭與民爭田,他秉公斷案,雷厲風行,被人稱為強吏,犯罪分子見了他都要繞著走。現在任吉安知府,即將成為王巡撫最為得力的助手。

吉安是盛產訟棍的城市,百姓曆來都不安分,這次寧王造反,吉安的無賴們又像打了雞血似的活躍起來,煽動群眾,趁亂滋事。這讓伍文定頗為頭疼,聽說老上級要抵達吉安,便迫不及待地前去迎接。

王陽明在吉安的餘威還在,他的到來讓無賴們徹底老實了。

“王大人好,屬下是吉安知府伍文定,吉安的百姓聽說您要來,一下都老實了。”

“伍大人客氣啦。”

伍文定也不跟王陽明客氣,沒有過多的寒暄,直奔主題:“王大人是否準備平叛?”

“當然。”

“那我就恭喜大人了,寧王的名聲一向不好,大人眾望所歸,建功立業,必定在此一舉!”

各自表明態度後,接下來就該組織平叛了。王陽明在吉安成立了平叛指揮部,召開了第一次軍事會議,又自任平叛軍總司令。

王陽明說:“寧王若帶兵出長江,順流東下,南京就保不住了,我已經定下計策,讓他不敢東行。十日以後,各軍調集,那時可戰可守,平叛便不足為慮了。”

伍文定道:“寧王暴虐無道,成不了大事,有王大人在,我們就不用擔心什麽了。”

王陽明道:“古人說的臨事而懼,好謀而成,現在發兵伊始,須先備糧食,修器械,治舟楫,一切辦齊,方免倉皇。”

伍文定道:“王大人說得對啊,我願效力,有什麽平叛良方嗎?”

王陽明道:“我們假裝在各個城府堅守不出,寧王不久就會集大兵自南昌出發,我等立刻發兵收複省城南昌。寧王聽到老巢被攻擊,肯定會回兵援救,我們恰好集結兵力在他回軍途中來個突然襲擊,這是全勝之道。”

伍文定道:“此計甚好。”他對王陽明的欽佩之情油然而生。

這時,在北京的兵部尚書王瓊接到寧王造反的消息後,對自己當初安排王陽明這枚棋子頗為得意,他對眾人宣布:“有王陽明在,大家不用擔憂,不久就會有捷報傳來。”

而朝廷得知朱宸濠造反的消息後,頗為震怒,根據江彬等人的建議,很快就逮捕了錢寧、陸完等人,下獄抄家。同時,革除朱宸濠王爵,命令南方諸省官員配合王陽明剿滅叛軍。

就這樣,吉安附近的大小官員、軍隊從四麵八方趕赴而來,總共集結了七八萬人,隻等王陽明一聲令下,便可舉旗平定叛軍。

再看朱宸濠,他怎麽就那麽輕易上當呢?其實,朱宸濠扛起造反的大旗後,李士實與劉養正天天慫恿他早日攻打南京,朱宸濠也頗為心動,正要著手發兵時,突然收到一封蠟書,打開一看,不禁大驚失色。

原來這封蠟書是王陽明秘密寫給李士實、劉養正兩個人的,內容是:“兩公有心歸國,甚是欽佩,現已調集各兵,駐守要害,專待叛酋東來,以便掩擊,請兩公從中慫恿,使他早一日東行,即早一日殲滅。將來論功行賞,兩公要算巨擘呢。”

這其實是王陽明使的反間計,但朱宸濠不知道,還以為李、劉二人私通王陽明要出賣自己,便悄悄把書信藏了起來,對於他倆說的話便不再相信了。結果,李士實和劉養正磨破了嘴皮子也說服不了朱宸濠發兵,他們除了歎息還是歎息,隻能眼睜睜地錯過大好時機。

朱宸濠在南昌宅了十多天,既不見大軍南下,又不見王陽明北上,天天看著幾個心腹幹瞪眼,越想越不對勁,等看到了真正的朝廷詔書後,拿出那封蠟信左看右看,一下子清醒過來,知道中了王陽明的詭計。他追悔不及,趕緊請李士實、劉養正前來商議。

兩人仍依然不改初衷,勸朱宸濠急速東行,直取南京。朱宸濠聽言,僅留數千人守南昌,他自己與劉養正、李士實等人率領六萬人,號稱十萬人,分五路出鄱陽湖,蔽江而下。

奇怪的是,所有妃媵、世子、侍從等都載舟從行,真搞不懂,這是要打仗,還是要搬家。也許朱宸濠在表示一種決心,不拿下南京,誓不罷休,就如同當年的陳友諒一樣,擺出了一副決戰的姿態。

造反大軍的船隊行到安慶後,隻見城門緊閉,城內靜悄悄的,難道是守城的兵將都逃跑了?不應該呀,為何城門卻緊緊關閉了呢?難道有埋伏?朱宸濠下令投書城中,試圖招守城的官吏出來投降。

突然,城頭一聲鼓響,隻見旗幟飛揚,守城的士兵齊刷刷地出現在城頭。都督僉事楊銳、知府張文錦、指揮崔文三人站在最前麵,都是滿身甲胄,八麵威風。三人齊聲道:“反賊,若敢來攻城,就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朱宸濠也高聲喊道:“本王奉太後密旨,親自討賊,並非造反,爾等快快開城出降,可免一死!”

知府張文錦道:“我等奉皇上的命令,守土撫民,你若認罪,束手受縛,我等好替你求情寬大處理。如果執迷不悟,就讓你身首分離。”

朱宸濠大怒,即刻下令攻城。

頃刻間,城上矢石雨下,攻城的兵將被射傷射死者無數,連朱宸濠的盔纓也中了一箭,險些被射破頭顱。朱宸濠趕緊下令暫停攻城。第二天又發兵攻城,但城內的防衛依舊堅挺,朱宸濠的隊伍從早晨一直攻到晚上,也沒什麽進展。

由於安慶城防堅固,再加上全城將士與城共存亡的決心,朱宸濠接連攻打數日,沒能再前進半步。他不覺歎息道:“連一座安慶城都攻不進去,攻打金陵,談何容易啊。”

可見,吼一嗓子,舉起造反的大旗很容易,但真正要攻城略地,改朝換代,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了。

眼見攻城無望,朱宸濠便想曲線救國,他找來一個叫潘鵬的投降官員,讓他進城勸降。朱宸濠覺得潘鵬是安慶人,看在老鄉的份上,城內的守軍應該會給幾分麵子。

都帶著軍隊堵自家家門口了,還談什麽老鄉情分?潘鵬不傻,他知道此行必定是九死一生,但領導的命令還是要執行的,無奈之下就派了一個親戚拿著招降書進城招降。

崔文看也不看,就撕碎了招降書,拔劍在手,將來使砍成了兩段,並割下他的腦袋,將其扔出了城外。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這崔文太殘忍了吧。

朱宸濠不死心,又令潘鵬到城下喊話勸降。崔文走上城頭,道:“你食君祿,受君恩,卻甘心為反賊賣命,你不配與我講話。”

潘鵬還想說什麽,還未等他開口,斷胳膊斷腿便向他飛來。原來崔文割了來使的腦袋還不解氣,竟然又開始碎屍,還一樣樣地丟下城樓示眾。

這太惡心,太恐怖了。

崔文卻得意揚揚,在城頭高喊:“反賊你要當心了,你日後隻會比這個更慘。”潘鵬異常氣憤,剛罵了幾句,就見城上綁著數十人,這些人都是他在城內的親戚。看到這裏,他在心裏驚呼:天啊,用不著這麽瘋狂吧!

隻見張文錦對城下的軍士喊道:“你們都是朝廷兵士,朝廷也待你們不薄,為何要為叛賊效力?大逆不道,罪至滅族。這些人是叛奴潘鵬的家屬,今日就為鵬受罪。”說完就喝令左右,把潘鵬的親戚梟首示眾。

潘鵬眼睜睜地看著親戚一個接一個地被殺掉,當即吐血暈倒。

這兩位守城大人如此狠毒,讓城外的叛軍毛骨悚然,心驚膽戰。十幾天過去了,朱宸濠仍然隻能站在城外遠遠地眺望安慶,他急得團團轉,想攻下安慶城,真不是那麽容易啊。

我老王又回來了

再看王陽明,得報朱宸濠率領大軍攻打安慶後,馬上召集眾官商議對策。

眾人認為,安慶是長江下遊的門戶,如果被攻克,則南京危在旦夕,所以當務之急是去救被圍困的安慶。

但王陽明不改與伍文定定下的計策,堅持攻打南昌。眾人一下炸開了鍋。因為朱宸濠造反準備多年,南昌是他的老窩,守備自然十分嚴密,一時很難攻下來。如果發兵救援安慶,抄朱宸濠的後路,與安慶守軍前後夾擊,一定能擊潰朱宸濠的軍隊,到時候南昌也會不攻自破,這是一舉兩得的事情啊。

王陽明耐心地對大家講道:“如果去救安慶,我軍訓練不足,長途奔襲,一定會遭到朱宸濠圍點打援,在半路被截殺,那時南昌守軍再傾巢而出,首尾夾擊,我軍就危險了。”

眾人似有所悟。

王陽明接著說:“寧王誌在南京,這次精銳盡出,南昌守備一定非常空虛,想拿下南昌並不難。寧王聽到南昌危急,哪肯坐失巢穴,勢必還兵自救,安慶便可撤圍。等他到了南昌,我軍已經把南昌奪下,寧王首尾不能相顧,必為我擒!”所謂知彼知己,百戰百勝。這招圍魏救趙,確實很妙,王陽明你太有才了。

不過,問題的關鍵是,王陽明能否在朱宸濠回援之前拿下南昌,還有就是安慶的守軍是否給力,能盡可能久地牽製朱宸濠的兵力。

這次,王陽明又可以把心放在肚子裏了,因為南昌的守軍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強悍,防守薄弱;而安慶的守軍比想象中的要強悍的多,不論寧王如何玩命,就是無法登上安慶的城頭,更不要說攻打南京了。

攻打南昌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這就是王陽明的決定,鑒於他一貫和別人的看法不同,所以大家也不怎麽吃驚,隻好不折不扣地執行命令,誰讓他是全軍統帥呢。

正德十四年(1519年)七月十九日,王陽明正式起兵。他向江西全境發布勤王軍令,並率領八萬多人,逼近南昌。七月二十一日,大軍便到達南昌城外。

站在城外,王陽明眺望著這座堅固的城池,感慨萬分。一個月前,他幾乎是夾著尾巴從這裏逃走的,如今他又回到了這裏,兵強馬壯,已非昔日可比。

南昌,我來了,該做個了結了。

按說到了這個份上,就該動手打了,畢竟對手是不會大開城門,迎接你進城的。可王陽明的想法很獨特,不來點邪的,他是不會罷休的。

王陽明命人將平叛的檄文綁在箭上,射入城中,讓城中的老百姓關好自家房門,安心睡覺,無論聽到什麽響動,都不要出來多管閑事,也不要因為害怕逃跑躲藏,以免誤傷。這是在分化瓦解敵人,讓老百姓分清是非,不要站錯了隊伍,否則後果很嚴重。王陽明這樣做是為了減小攻城的難度。

守軍將士本來見城下那黑沉沉的一片軍隊,心裏就已經發虛了,這一招更讓他們驚慌失措。眼見王陽明的軍隊就要攻城了,卻不見朱宸濠的影子,這南昌城能守得住嗎?他們心裏不禁打起鼓來。

王陽明要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在擾亂敵人心智後準備開始攻城。在戰前動員會上,王陽明黑著臉下了死命令:“這次攻城,由我親自督戰。一鼓令下,靠近城牆;二鼓令下,開始登城;三鼓令下未登城者,殺無赦;四鼓令下未登城,斬殺隊將。”

眾將士見這是要玩命啊,便搶著表決心,誓死拿下南昌城。

接著,攻城的序幕拉開了。各軍整頓攻城的器具,攜帶雲梯到了城下。霎時間,鼓聲大震,各軍嗷嗷叫著衝到城下,把雲梯架了起來,等到鼓聲再響,都順梯齊上,奮勇攀城。城上雖然有不少守卒,拋下矢石無數。但官軍個個拚命攀爬,前仆後繼,全然不顧頭上砸下來的石頭和飛來的箭雨。等第三通擊鼓後,各軍已有半數入城,開了城門,王陽明的大軍便大踏步入城,如入無人之境。

南昌城輕易就被攻了下來,這出乎王陽明的預料,但他卻沒有半點放鬆,因為真正的對手寧王朱宸濠還沒有露麵,如今攻下了他的老巢,他必定會發飆的,必須做好接招的準備。

軍隊進城雖然沒有遇到什麽大的阻力,但麻煩還是不斷。因為時間有限,王陽明集結的隊伍有很多是流氓強盜出身,這些人習慣了打家劫舍,到了南昌城內便露出了本性,幹起了放火打劫的老本行,把軍隊軍紀都丟到了腦後。最可氣的是,他們把寧王宮殿也一把火給點了。

王陽明大怒,發布安民告示,並嚴申軍律,不準騷擾百姓,還抓了幾個帶頭搶劫的斬首示眾,安撫民心,並封存了府庫的金銀財寶,這才穩住了局勢。

南昌城安定了下來,這下就等寧王率兵前來攻城了,王陽明下令軍隊嚴陣以待,絕不能有半分馬虎之心。

再看朱宸濠,得知王陽明帶兵進攻南昌的消息時,他正在趕往南京的路上。這是劉養正和李士實的建議。因為安慶的守將太強悍,久攻不下,他倆便提出直取南京的主張:攻下南京,就可以即位稱帝,那時傳檄天下,大江南北較容易平定,江西自然也會順服。這是王陽明提到的中策。

自己的老巢兵力防守薄弱,若不回援,鐵定會成為王陽明嘴裏的肥肉,但劉養正和李士實堅持大軍向南京挺近,隻有攻下南京稱帝,才能吸引更多的人加入造反的隊伍,才有希望攻進北京城,否則這次造反必定會以失敗告終。

朱宸濠猶豫了,相對於保衛南昌來說,攻下南京**力更大,便決定繼續前進,等攻下了南京再回過頭來收拾王陽明。

不久,南昌被攻陷的消息傳入了朱宸濠的耳朵裏。老巢被端,這是莫大的恥辱,再說南昌是他經營多年的地方,有數不盡的金銀財寶,不能就這樣落入王陽明的口袋。

雖然屬下極力反對回師南昌,但朱宸濠說:“南昌是我的大本營,金銀錢穀,積儲很多,如果我們失去了這些積儲,軍費從哪裏來?現在必須回南昌,重新奪回根據地,然後再說別的。”

就這樣,目光短淺的朱宸濠不再聽從劉養正和李士實的建議,下令大軍後隊變前隊,回師南昌。

這正是王陽明希望看到的結果,如果朱宸濠繼續向南京挺近,並攻下了南京,就會造成惡劣的影響,這次平叛還真有些麻煩。如今朱宸濠向自己來了,這就注定了他的造反路走到了盡頭。

既然起兵平叛,那麽朱宸濠這個人是繞不開的,遲早是要麵對的,如今他率領大軍舍棄南京,還攻江西,真的來了。

那好吧,讓我們一較高下,看看誰能笑到最後。

朱宸濠的大軍就要來了,自己的部隊也是臨時拚湊的,戰鬥力比不上正規軍,在南昌發生放火搶劫事件就說明了這一點。既然如此,那就不能硬拚,應該借助有利地形打個防守反擊戰。

有人建議:“寧王的兵力強盛,又是帶著複仇的憤怒而來,我們的援軍還未到,勢單力薄,不如憑借南昌的堅固城防堅守,以待四方之援。即使援軍不能及時趕到,等他在城下糧盡援絕,也一定會自行潰敗,那時我們就可以把他們一舉殲滅了。”

王陽明卻說:“大家又說錯了,寧王的兵力雖然強盛,但以威劫眾,所到之處放火搶劫,不得民心。他的隊伍還未遇到旗鼓相當的勢力交戰,所謂的兵強馬壯,不過是徒有虛名,不足為懼。他的部將本來想等他稱帝後取得富貴,如今進展不順,又丟了老巢,沒了根據地的他進無可進,退無可退,軍心已經開始動搖了。而我軍氣勢正旺,如果乘勝攻擊,寧王的部隊就會不戰自潰!”

大家已經見識了王陽明的神機妙算,他總是能從不同的角度分析戰事。跟著老王走,是不會錯的。

王陽明握緊了拳頭,暗道:就到此為止吧,朱宸濠,讓我來終結你的造反之路,這一切該畫個句號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既然決定要重新奪回南昌,那就不能再遲疑猶豫了,朱宸濠隨即督率將士登船,溯江而上,直抵揚子江口。他先派遣精兵二萬作為先鋒逼近南昌,自己率領大軍殿後。

二十四日,就在朱宸濠的先鋒部隊到達鄱陽湖黃家渡時,王陽明也帶領主力部隊趕到了這裏,在對岸紮營,擺出決戰的架勢。

此時,朱宸濠的軍隊來回奔忙做著無用功,而王陽明的軍隊在南昌城裏休息了三天,正憋足了勁兒要和叛軍一較高下。以逸待勞,王陽明已經占得了先機,朱宸濠的疲憊之師注定不會有好果子吃。

還記得,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朱元璋與陳友諒在鄱陽湖決戰,大獲全勝,為奪取天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一百五十二年後,這裏即將再次燃起戰火,不同的是,這是一場正義和邪惡的戰爭,戰爭的勝負將決定無數人的命運。同時這也是一場書生對流氓的戰爭,沒有什麽仁義道德,誰的手段硬,心腸狠,誰就能掌握戰爭的主動權。

雙方都已經集結完畢,隻等一聲號令,便要舉起刀槍,開始廝殺了。

奇怪的是,整整一天,雙方都沒什麽動靜,湖岸一帶寂靜無聲,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當時,正值酷暑,蚊子又多,朱宸濠的士兵們一個勁兒地抹汗拍蚊子,有的開始罵罵咧咧:要打就痛快地打,在這裏貓著算個什麽事兒?老子還想發大財呢。朱宸濠捉摸不透王陽明在玩什麽把戲,不敢貿然進攻,焦急地等待戰機的出現。在快近傍晚時,隻見湖麵上出現了幾艘戰船,船上插著伍字旗號,大搖大擺地來回遊弋,這是伍文定的船隊在惡心朱宸濠。

靠,別忘了,南昌是老子的地盤,你既然敢出來,定讓你有來無回。

朱宸濠立即下令讓先鋒隊前去攻擊,滅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伍文定。先鋒隊得令後,駕駛戰船,順風順勢,撲向伍文定的船隊。

伍文定不是閑著沒事來敵營麵前溜達,他是奉王陽明之計前來引誘敵人上鉤,朱宸濠作戰心切,果然上鉤了。

伍文定依著誘敵的秘計,佯裝交戰幾個回合,便下令掉轉船頭逃跑,一逃一追,逃得很急,追得很猛。

伍文定貌似寡不敵眾,節節敗退。但他是王陽明的主力,豈會這麽輕易就敗走,這說不過去啊。但朱宸濠被表麵的現象迷惑了,以為勝利女神正在向他招手,也率眾跟進,妄圖借勢攻入王陽明的大本營,奪回南昌。隻是兩軍相隔較遠,中間有很大的空當。

這是兵法大忌啊,如果王陽明派一隊人馬從半路殺出,那麽朱宸濠的軍隊首尾不能相顧,必定死傷慘重。

其實,這正是王陽明定的計策,他認為不能和敵人硬拚,故意派出伍文定率軍誘敵深入,然後趁夜色分割包圍敵人,一塊一塊地吃掉敵人。

看著伍文定軍“節節敗退”,朱宸濠以為自己就要大獲全勝,非常得意。突然,他發現自己的軍隊陷入混亂,心裏便開始打鼓,莫非又中了王陽明的圈套?的確是這樣的,他又上當了,等他醒悟過來時,已經太晚了。

他的身後響起了震耳的喊殺聲——王陽明的伏兵從屁股後麵殺了出來。此時前麵的伍文定也不跑了,掉過頭殺了回來。

這是要玩前後夾擊啊,沒什麽稀罕的,老子就陪你玩玩,朱宸濠當即掉頭迎接伏兵。

如果僅僅有這些招數,就太小看王陽明了。

朱宸濠還未全部擺開陣勢,左右一聲炮響,又殺出兩路兵船,兩翼官兵,把朱宸濠的船隊攔腰截擊,分割開來。

朱宸濠顧此失彼,戰不多時,呼號慘叫聲亂成一片,已經處於下風了。這時,前麵的伍文定已經將前行的敵船清掃幹淨,又趕來助陣。

朱宸濠被四五路官兵夾擊,哪裏有還手之力,隻好下令撤退,好不容易殺出一條血路,向東逃去。官兵趕了數十裏,擒斬二千多人,奪得船械無數,方才收兵。初次交手,就被打了個屁滾尿流,這王陽明太鬼了,朱宸濠不僅丟了麵子,自信心也大打折扣,他率領軍隊退守鄱陽湖東岸的八字腦。

當夜,朱宸濠本乘舟夜泊,泊地名為“黃石磯”。朱宸濠見此處地勢頗險,便問左右:“此處叫什麽名字?”左右大多數人都表示不知道,隻有一小卒是饒州人,熟悉地形,上前答道:“這地名黃石磯。”沒想到朱宸濠大怒道:“你敢訕笑我?”說完便拔出佩刀殺死了小卒。

大家都感到莫名其妙,怎麽回答個地名也會被殺啊,這寧王難道瘋了不成?不禁人人自危。劉養正進諫道:“大王為什麽殺死小卒?”

朱宸濠怒氣未消,道:“他說是王失機,怎麽會這麽巧?這不是明明訕笑我嗎?”

劉養正道:“他說的是黃石磯,黃色的黃,石頭的石,並非是王失機啊。”

朱宸濠這才反應過來,知道自己太敏感,錯殺了人,於是令軍士把小卒的屍首掩埋了,歎息一聲,便不再理會眾人。

眾人見朱宸濠打了敗仗,心情不好,也就不再多言。

劉養正和李士實作為朱宸濠的兩大謀士,在這種關鍵時刻必須要發揮參謀的作用。他倆也領教了王陽明的厲害,知道再這樣打下去,也許連南昌的城牆也摸不到,就被王陽明給玩死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於是他倆異口同聲地提出建議:撤退。

朱宸濠卻搖了搖頭,平靜地說:“這裏是我的家,我是不會逃走的,寧可戰死,也不後撤。”

的確,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一個造反者能逃到哪裏去?如果失敗了,等待他的隻有一個結果——死。

劉養正和李士實沉默了,他們知道,逃跑隻是權宜之計,終究逃不過一死。不論走哪條路,也難逃一死,那還不如戰死,死得有尊嚴一些。

既然決定破釜沉舟,那就得想法和王陽明繼續較量了。

劉養正道:“事已至此,不必說了。現在隻有振作軍心,再圖一戰。若能戰勝王陽明,奪回南昌,就沒什麽好憂慮的了。”

李士實道:“我看將士們因為敗了一次,多已泄氣,必須想個辦法鼓舞士氣,才能再戰。”

朱宸濠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隻要舍得花錢,就不怕打不敗王陽明。”眾人紛紛點頭,仿佛又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朱宸濠是土豪,他不缺錢,準備拿錢來砸死王陽明。再看王陽明,雖然他有朝廷這個強硬的後台支持,但他手裏沒有大把的鈔票,隻能先開空頭支票,許諾將士們在平叛後給予高官厚祿。不管什麽時候,真金白銀是最好說話的,這樣看來,王陽明似乎略遜一籌。

朱宸濠拿出自己積聚多年的財寶放在那些見錢眼開的強盜土匪麵前,大聲宣布:“明日決戰,大家一定要全力殺敵!帶頭衝鋒之人,賞千金!陣前受傷的人,加給百金。”

那些屬下們聽到有大把的錢可以拿,個個喜笑顏開,紛紛摩拳擦掌,表示願意拚死作戰。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過,這錢真是好東西,要不然也不會有這麽多人為朱宸濠賣命,也不會有那麽多人為了錢丟了性命。

朱宸濠知道這是一場事關生死的戰鬥,所以把所有的資本都押了上來,他同時下達了一道命令:“讓防守九江、南康的部隊立刻趕來增援!”

南昌丟失後,九江和南康是朱宸濠僅剩的兩個據點,如果連這最後退路也堵死了,看來他真是要跟王陽明玩命了。可他還是晚了一步,因為王陽明已經派兵攻打九江和南康了。

在重賞的**下,朱宸濠手下的亡命之徒個個眼睛瞪得血紅,恨不得馬上把王陽明碎屍萬段,以便領到巨賞。

好了,你王陽明再有計謀,遇到不怕死的,看你還有什麽能耐!

七月二十五日,雙方都在摩拳擦掌,鄱陽湖大戰一觸即發。

朱宸濠率領大軍撲向王陽明的大本營,先鋒伍文定遠遠就看到了敵軍,一片白帆竟和水天融為一體,看不到邊際,看來,朱宸濠是全軍出動,要決一死戰啊。也好,幹脆一勺燴,省得麻煩。

伍文定下令擺開陣勢,做好了迎敵的準備。

朱宸濠的將士嗷嗷叫著向官軍撲來,伍文定發現他們與以前大不相同,刀槍並舉,炮銃齊發,銳不可當,而且個個好像刀槍不入,根本就不把官軍放在眼裏,像瘋了一樣,猛衝猛砍。

官軍一時沒有適應這種不要命的打法,竟然被殺傷數百名,還漸漸呈現潰敗之勢。伍文定眼見情況危急,便登上船頭,拔出佩劍,砍死了幾名臨陣退縮的兵卒;接著把令旗一揮,率領各戰船,向朱宸濠的船隊殺了過去。

當時,戰雲密布,炮聲不斷,拳頭大的火星不斷飛入伍文定的船中,把他的連鬢長須燒去一半。伍文定毫不膽怯,仍然挺身矗立,督軍死戰。退卻的官兵見主將都不要命地死戰,個個抖擻精神,重新投入戰場。當下將對將,兵對兵,槍對槍,炮對炮,酣戰多時。就這樣,局勢終於被穩定了下來,官軍逐漸占據上風。

原來,朱宸濠也不是吃素的,眼見情勢不妙,便亮出了王牌炮艦,向王陽明的船隊開炮,進行火力壓製。

這種裝備有弗郎機、火龍出水等各種火炮、火箭的戰船是當時最厲害的武器,朱宸濠為了造反花巨資打造了屈指可數的幾艘。現在終於發揮作用了,不僅有很強的殺傷力,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也幾乎讓人心膽俱裂。

伍文定的座船不幸被火炮炸開了一角,但他仍然立在船頭,奮力撐櫓,毫無懼色,指揮大家拚死一戰。

戰爭的慘烈程度超乎王陽明的想象,他本來站在座船的箭樓上觀戰,現在卻心有不忍,默默地閉上眼睛。他知道所有的戰鬥都是心戰,拚的不僅是實力,還有耐力。隻有擁有堅強信念的一方才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朱宸濠的炮艦再厲害,但彈藥總有射完的時候,眼見彈藥越來越少,而戰爭的走向還不明朗。他急了,一急就亂了分寸,竟然撥船突陣,也想學伍文定,提提士氣,一舉擊潰官軍。

朱宸濠太小看王陽明了,以為對方沒有炮艦。其實,王陽明不是沒有炮艦,而是不到關鍵時刻,絕不向對手亮出底牌,等辨清了朱宸濠的座船後,便一齊開火。其中一炮正中朱宸濠的座船,把船頭擊得粉碎。

朱宸濠被炮聲震得雙耳轟鳴,眼前的景象開始搖晃起來,模糊不清。他的座船頃刻間便陷入到一片火海之中。

等朱宸濠再次清醒時,已經被手下轉移到了另一條大船上。看著混亂被動的局麵,他一聲長歎,下了撤退到鄱陽湖樵舍的命令。

兵敗如山倒,朱宸濠倉促撤退後,沒來得及撤退的叛軍被俘虜了兩千多人,落水溺亡的也不計其數。伍文定打掃戰場後,向王陽明做了匯報,預備進行最後的決戰。

決戰鄱陽湖

接連吃了兩次敗仗,說明這不僅僅是運氣的問題,朱宸濠鬱悶極了。他想,如果他也有伍文定這樣的猛將,別說南京,就是北京也一定能打下來。看看自己手下的一群亡命之徒,隻是見錢眼開,哪裏有半點為兵為將的樣子。

唉,造個反怎麽就這麽難啊。

如今,敗局貌似已定,再打下去,也不過是做一番掙紮罷了。雖然預見了自己的結局,但朱宸濠還是夠男人,他沒有氣餒,更沒有逃跑。他既然舉起了造反的大旗,就要像個爺們兒一樣站著走完最後一段路。

雖然朱宸濠的勇氣可嘉,但他的做法就讓人大跌眼鏡了。他竟然下令讓人連夜將戰船用鐵鎖連接到了一起(連舟為方陣),真是蠢到家了,即使他沒有看過《三國演義》,怎麽也聽說過火燒赤壁吧。

王陽明急忙派人給伍文定送去一封書信,內容隻有四字:急用火攻。

伍文定看後道:“王大人和我想到一塊兒了,我也正有此意。”他命人準備了柴火和船隻,議定埋伏夾擊等計策,讓餘恩、邢珣、徐漣、戴德孺等分道並進。正德十四年(1519年)七月二十六日,朱宸濠早早地起來,召集骨幹開戰情總結會。他的情緒非常激動,痛斥了那些不顧同伴、貪生怕死的敗類,還準備拿幾個隻領錢不辦事的哥們兒開刀,以儆效尤。

底下的人不樂意了,跟著你造反本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事兒,如今沒有戰死,倒要被你弄死,這太不地道了,於是吵吵嚷嚷地爭辯起來,你推我諉,吵個不停。

想要收拾幾個不聽話的盜賊,卻是這般結果,這還有什麽軍規軍紀可言。當初收羅一夥流氓盜賊造反,真是個天大的錯誤。

就在大家吵嚷不休時,外麵傳來驚呼:“著火啦,著火啦。”

朱宸濠大驚失色,趕緊出來查看。隻見前後左右,全是炎炎烈火。此時江上秋風大作,火苗向四麵八方亂竄,就是想滅火,也來不及了。

這正是王陽明的傑作,官軍兵分四路,發動了最後一輪攻擊:邢珣負責左翼,戴德孺負責右翼,另一路由餘恩率兵繞到樵舍後麵切斷後路,伍文定扮演黃蓋的角色準備火燒敵人的戰船。

接下來的情節就老套了,和火燒赤壁如出一轍。伍文定點燃船隻發動火攻,風助火勢,把敵船盡數引燃,總攻發起後,敵軍開始潰退。但結局有些不同,朱宸濠沒能像曹操那麽幸運,逃得一命,不過他也沒想著逃跑。

朱宸濠在船頭上,癡望多時,隻見官軍越殺越勇,已經殺到了眼前,自己的部下紛紛投水,毫無抵禦的能力。他不忍心再看這場屠殺了,便默默地走進了婁妃的船艙。

婁妃,名素珍,上饒信州區人,明代女詩人、書法家。祖上是被譽為“名儒高足,心學前驅”的著名理學家婁一齋。她博學多才且很有政治見地,是朱宸濠的正妃。當她洞察到寧王朱宸濠欲反,曾多次泣諫勸阻,但沒有成功。

如今眼看就要敗北,朱宸濠想起了夫人曾經的勸諫,後悔萬分,便想見見婁妃。他拉著婁妃的手,哭道:“商紂因聽婦人之言而亡國,我因不聽婦人之言而亡。”

婁妃見自己的男人在關鍵時刻如此軟弱,便挺身站起道:“妾曾勸諫殿下,不要負了國恩,殿下不聽,才有今日。罷了,殿下負了皇上,妾不忍心負著殿下。”

畫虎屠龍歎舊圖,血書才了鳳眼枯。

迄今十丈鄱湖水,流盡當年淚點無。

朱宸濠看著這首絕筆,不由得流下了熱淚。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當一個普通的藩王,其實也是不錯的。

就在朱宸濠暗自傷心時,婁妃疾步來到船頭,縱身跳入水中。朱宸濠趕緊喊人打撈,但左右除了熊熊燃燒的烈火,連一個隨從也沒有。這種時刻,大家都顧著各自逃命,自己身邊竟然連一個靠得住的人也沒有。

結果,隻那麽一瞬間,一個人便沒了。

據傳,婁妃投江後,她的屍體沒有順流而下,而是緩緩逆流到南昌。為了表彰婁妃的義烈和賢德,王陽明在南昌城邊、贛江南岸修築了一座婁妃墓,此後不少文人騷客都在這裏題詩留念。

婁妃一走,朱宸濠更加孤單,與嬪妃一一泣別後,萬念俱灰的他不禁仰天長歎:“大勢去矣,大勢去矣!”

妃嬪們生死惜別後,料定難以逃生,知道造反被抓沒什麽好結果,便都陸續投水,向龍宮處報到了。其餘的人或降或逃,作鳥獸散。

朱宸濠的幾萬人馬轉眼間便被打得七零八落,大家都各顧各的,根本就沒人管朱宸濠,真是樹倒猢猻散。

看著漫天火光和四散逃命的人,朱宸濠徹底喪失了抵抗的勇氣,坐在船中發呆。官軍從四麵躍上船頭,立即用最粗的鐵鏈將朱宸濠父子捆縛停當,牽出船外,交給伍文定處置。與他同期被俘的還有丞相李士實,數百賊頭等一幹人。

此戰下來,共擒斬叛兵三千多人,溺水淹死的就有三萬多人,水上漂浮著被遺棄的衣甲器仗財物和數不清的浮屍,慘烈無比。

朱宸濠雖然有當年朱棣的野心,卻沒有他的能力,竟然上演了一場翻版的“火燒赤壁”,沒文化真可怕,看來書還是要讀的。

從起兵到失敗,總共不過短短四十二天,但朱宸濠卻用了十多年的時間來做準備。因為王陽明從中作梗,十多年的心血才毀於一旦。如果沒有他,自己現在也許正在南京吃香喝辣呢。自己和他無冤無仇,他為何偏偏咬著自己不放呢?這個人太可惡了。

朱宸濠一行人被押上囚車返回南昌,軍民聚集圍觀,歡呼之聲震動天地。想想自己以前在南昌出行時,那是前呼後擁,威風極了,如今雖然還是騎著馬進城,但身份已經變了,從原來的王爺變成了階下囚,被人扔菜葉、丟雞蛋,這落差真是太大了。想到這些,朱宸濠就更加痛恨王陽明了。

當朱宸濠被押解到王陽明麵前時,他惡狠狠地問:“這些都是我們朱家的家事,你何必如此費心?”(此我家事,何勞費心如此?)

“身為臣子,就要為君分憂,你造反,我就不能置之不理。”

“為了權勢和皇位,你殺死了孫燧,發動了不義的戰爭,害死了許多無辜的人,把百姓置於水深火熱之中,你值得同情嗎?”

看來在王陽明麵前是得不到任何寬容和好處的,朱宸濠絕望了,既然硬的不行,就來軟的,他用近乎哀求的口氣說:“王先生,我願意削減所有護衛,做一個老百姓,可以嗎?”(王先生!我欲盡削護衛,請降為庶民可乎?)

王陽明的回答十分幹脆:“有國法在!”

讓王陽明徇私枉法,那比登天還難。何況朱宸濠現在的錢財已經被這場由他挑起的戰爭焚燒殆盡,他兩手空空,沒有任何資本與王陽明討價還價了。不過,他還有一個請求,不是為自己,是為自己最深愛的人。

“真後悔當初沒有聽婁妃之言,才有今日的慘敗。希望先生能派人打撈她的遺體,好生安葬。”

王陽明這回點頭了。

朱宸濠了卻了心事,便低下了頭,不再多言,他知道等待著自己的將是什麽。當要真正麵對這個結局時,內心多少有些惆悵和不爽。想想自己昨日還是高高在上的反叛之王,如今卻成了任人宰割的魚肉。再回首,已經恍若隔世。

一個多月前,王陽明手無寸鐵,孤身夜奔,是被人拿來懸賞的對象。他在逆境中發揚艱苦奮鬥的精神,不等不靠朝廷,沒想到,竟然平定了叛亂,名垂千古。

既然叛亂被平定了,戰後重建工作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一切本來都該結束了。然而,事實恰恰相反,一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