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背後的大人物
招兵買馬
人死不能複生,哀悼死者可以,但活著的人還得好好活下去,不能無休止地深陷在悲傷中不能自拔。王陽明很痛心,但他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所以悲傷過後,他又投入到了緊張的工作中。
王陽明一直在思索,這些山賊搞得聲勢巨大,卻如紙糊的燈籠一樣不經打,怎麽就如此囂張了十幾年呢?在訊問山賊時,他終於找到了一個個讓他吃驚的答案。山賊咬出了一個人的名字——寧王朱宸濠。
這就對了,背後有藩王朱宸濠的支持,難怪山賊會如此囂張。但朱宸濠為什麽要和山賊打成一片呢?看來其目的很可能是拉攏勢力,意圖不軌。王陽明被自己的大膽推斷嚇了一跳。那這個朱宸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他真的有謀反的念頭嗎?
若要了解朱宸濠,他的祖先朱權是繞不開的。
明朝建立之後,朱元璋分封藩王,把二十四個兒子和一個從孫(兄弟的孫子)分封於山東、山西、河南、陝西、甘肅、湖廣、四川、江西等地,意圖“鎮固邊防,翼衛王室”,但結果卻與朱元璋的初衷大相徑庭——由於諸王都參與軍務,逐漸形成外重內輕的局麵,為江山社稷的穩定埋下了隱患。
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權被封為寧王,封地在今天的內蒙古自治區的大名城。能被封到邊境地區,說明朱權有那麽兩下子。的確,在太祖諸子中,“燕王(朱棣)善謀,寧王(朱權)善戰”,兩個人都不是省油的燈。
朱權雖然能打,但沒有反心,隻要能好好當個藩王,過安穩日子,就滿足了。但朱棣不這麽想:都姓朱,為何自己就不能做皇帝呢?心中有了這種想法後,他便想方設法拉攏別人跟他一塊謀反,朱權就是被拉攏的對象之一。
朱棣起兵篡位時,設計引誘最為善戰的朱權幫著打天下。為了讓朱權死心塌地地跟著自己謀反,他給朱權開了一張空頭支票——事成之後,天下一人一半。
天下隻能有一個王,豈有一人一半之說?可惜朱權相信了朱棣的話,幫著這位善於謀斷的哥哥篡權奪位。
結果,朱權眼睜睜地看著朱允炆被朱棣搞死,但朱棣卻閉口不提平分天下這檔子事。這時,朱權才明白自己被忽悠了。
既成事實,想回頭已經不可能了。既然你不願意把半個天下給我,那我總有權力選擇居住地吧。於是朱權說不想再過滿眼風沙的日子,想去杭州過幾天舒服日子,但朱棣不許;他又說如果能去武昌也不錯,但朱棣還是不許。
朱權總算明白了,自己在朱棣眼裏不過就是一枚棋子,而且是一枚廢棄的棋子,沒有任何講條件的權利。
結果,朱棣為朱權選擇了南昌。朱權啥也沒說,收拾好東西乖乖地去了。他知道發脾氣是找死,抗議會惹來更嚴重的禍患,因為他已經沒有講條件的實力。
朱棣之所以把這位善戰的弟弟改封在江西,不再把他放在邊陲,是為了更好地控製他,尤其嚴禁他擁有個人武裝,以免他仿效自己昔日之舉,重新上演“靖難”篡奪大戲。
朱權雖然沒有把憤怒表現出來,但他咽不下這口氣,囑咐子孫後代,要記住這個恥辱,有朝一日記得要一雪前恥。
到了朱權的玄孫這代,一個讓“寧王”這個名銜重登頭條的人物出現了,他就是朱宸濠。朱宸濠是一個很有抱負的人,好勇鬥狠,把祖訓時刻記在心間,發誓要完成祖上的心願。
巧的是,皇帝朱厚照喜歡玩樂,不是一個好皇帝,與其讓這樣的皇帝禍國殃民,還不如自己來做。朱宸濠開始蠢蠢欲動,可他很快發現自己手裏沒兵。因為燕王朱棣是造反起家,對藩王們防備得很厲害,在他當皇帝時幾乎把藩王的護衛都裁掉了。到了朱宸濠這輩,他幾乎就是個光杆司令,無兵、無武器,拿什麽造反?問題嚴重了,必須把這個問題解決掉,否則一切都是空談。無奈之下,朱宸濠決定走後門。
當時,劉瑾亂政,朱宸濠送給劉瑾一大堆錢,請求恢複護衛。劉公公大筆一揮,批了。終於可以有一支像樣的武裝,朱宸濠高興得不行。可他的運氣實在太差,三年後劉瑾就垮台了,在一幫禦史的參劾下,朱宸濠的護衛又被兵部沒收了。錢打了水漂,兵也沒了,這事兒擱誰身上,都咽不下這口氣。朱宸濠氣得直想罵娘。既然劉瑾沒了,那就再找尋目標,這次他看中了錢寧。錢寧二話不說就把錢收下了。在他的幫助下,寧王的護衛再次建立起來,為日後起事奠定了基礎。朱宸濠手裏又有兵了,但他發現,光憑這些兵還不夠,還必須有自己的智囊團和廣闊的人脈。
於是,朱宸濠想方設法招聘社會人才,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收歸到自己帳下。要造反時,好歹有這些人撐門麵。
在這些所謂的人才中,混吃混喝的居多,有才能的沒幾個。不過,他作為明朝的王爺,養幾個閑人還是不成問題的,關鍵是到時候要靠這些人賣命,值了。其中,有個叫李士實的,先前做過侍郎,後來辭官回家,已經老眼昏花,朱宸濠卻覺得他是個人才;還有個叫劉養正的也算湊合,舉人出身,讀過兵書,自覺運籌帷幄,相當能侃,高的夠不著,又不甘心一輩子碌碌無為,便投靠在朱宸濠帳下。見寧王當日,他就大講特講昔日宋太祖“陳橋兵變”之事。朱宸濠認為李士實、劉養正算是個人物,便把他們留在身邊,成為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裸奔”式裝瘋
造反這種事,是一錘子買賣,成功了就會成為被世人矚目的王,失敗的話將死無葬身之地。所以,朱宸濠需要更多的能人異士為他出謀劃策,這樣才保險一些。有人告訴他,蘇州有一位大才子唐寅,如果此人加入,大業必成。朱宸濠大喜,趕緊親自派人去請唐寅。
唐寅,字伯虎,又字子畏,號六如居士、桃花庵主等,蘇州吳縣(今江蘇省蘇州市)人,明朝著名的畫家、詩人。他玩世不恭而又才華橫溢,與祝允明、文徵明、徐禎卿並稱“江南四大才子”。他的畫作更有名,與沈周、文徵明、仇英並稱“吳門四家”,又稱為“明四家”。
唐伯虎出身商人家庭,自幼聰明伶俐。二十九歲時,他參加應天府鄉試,得中“解元”。三十歲時,他到京城參加會試,沒想到受考場舞弊案牽連,被罰永世不得為官。人倒黴真是喝涼水都塞牙,此後,他便以賣畫為生。
唐伯虎本想振作精神,回家過平靜的日子。可當他返鄉後,發現一切都變了,鄉親們蔑視的目光,老婆的惡語相向,殘酷的現實讓他每天的生活都度日如年。唐伯虎徹底絕望了,他已經失去了做官的資格,他的夢想和追求也變得虛無縹緲,一下子跌入了人生的最低穀。
這時,朱宸濠來到了唐伯虎的身邊,並向他伸出了手。能得到明朝王爺的垂青,唐伯虎仿佛又看到了人生的曙光。於是,唐伯虎應朱宸濠的邀請赴南昌。他本想好好做一個師爺,後來察覺朱宸濠圖謀不軌,不僅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土匪流氓接觸,還囤積了大量的糧草、兵器,怕是要謀反啊。這可是要掉腦袋的事情啊,還是快點溜吧。
但寧王府不是菜市場,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再說,唐伯虎看了那麽多的機密,知道了內情,還能走得掉嗎?
麵對著生命威脅,唐伯虎決定學習前輩的經驗——裝瘋。隻有這樣,才能讓朱宸濠相信,他什麽也沒看見,即使看見了,一個瘋子說的話是沒人會相信的。
既然要裝瘋,就要裝得徹底一些,唐伯虎想出了一個絕招——裸奔。一個**男人天天在街頭溜達,還自稱是寧王的貴客,這可真夠丟人的。朱宸濠覺得唐伯虎真是瘋了,便下令趕緊把他送回蘇州。
總算逃過一劫,此時的唐伯虎對人生也已經徹底絕望了,便日以繼夜地飲酒作樂,縱情聲色。雖然身體垮了,但詩詞書畫依然別具一格,不愧為才子。
嘉靖二年(公元1523年),五十四歲的唐伯虎結束了自己坎坷的一生。他在臨終時寫道:
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也何妨。
陽間地府俱相似,隻當飄流在異鄉。
這首絕筆詩表露了他留戀人間而又憤恨厭世的複雜心情,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已經不在了,在我們麵前的是一個心灰意冷,即將離開人世的老人。
再看朱宸濠,送走唐伯虎後,沒有因為失去一位能人而有絲毫的憂愁,他正鼓足精神,準備著自己的造反事業。
如果朝廷有人與自己裏應外合,那麽造反成功的概率就會大大提高。所以朱宸濠又著手經營他的人脈網,利用當時的江西駐京衙門四處結交權臣,聲勢造得很大。
朱宸濠的動作這麽大,難道大臣們就沒有察覺嗎?當然不是。在朝中混的人,個個都是人精,豈會不知?也有人上書,提醒上層注意朱宸濠的異動,但當時的內閣首輔楊廷和卻對此置之不理。因為他收了朱宸濠的錢,自然就睜一眼閉一眼了。當然,在楊廷和眼中,朱宸濠不過就是想拉拉關係而已,造反他還沒這個膽子。
不過,楊廷和小看朱宸濠了。朱宸濠雖然不是那城府極深之人,但膽子賊大。雖然連“天子”之位的影子都沒有看到,就開始自稱“國主”,把護衛改稱為“侍衛”,自己下的命令改稱“聖旨”。
正德十年(1515年)的某一天,自我感覺良好的朱宸濠被江西都指揮使(江西省軍區司令)戴宣惹怒了,他竟然命令手下人把戴宣當場活活打死了。
要知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明朝的王爺也得遵紀守法,不能擅自殺掉朝廷委派的地方官員。這下捅婁子了,身旁的謀士建議朱宸濠趕緊想轍應對危機,但朱宸濠卻滿不在乎地說:“大明江山都是我們朱家的,我打死個把地方官有什麽大不了的。”
當時,任江西按察司副使的胡世寧覺得朱宸濠太不像話了,便奏了他一本。但朝中有錢寧等人幫襯,朱宸濠不僅沒事,反誣胡世寧“離間皇親”,結果胡世寧被逮入錦衣獄,嚴刑拷打,折磨至死。
由於朱厚照一直沒有兒子,朱宸濠心動了,如果自己的長子能入京到太廟進香,再勸使朱厚照立自己兒子為皇儲,那這天下就是我的了。想到這些,他便給錢寧送了大量錢財,希望他能促成此事。結果在廷議時,大部分大臣都持反對態度,朱厚照也沒拿這當回事,就不了了之了。
種種跡象表明朱宸濠心懷不軌,但一般人不敢明說,畢竟,人家與皇帝是打斷骨頭連著筋,弄不好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步胡世寧的後塵。
總的來說,朱宸濠如此一番活動,不但占據地利,在朝中還有人接應,應該有很大的把握取得成功。不過,他忽視了一個人,那就是王陽明。如果沒有王陽明,也許曆史會改寫,但曆史沒有假設,當時王陽明活得好好的,而且風頭正勁。
皇帝不急太監急
當王陽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後,趕緊跑去找孫燧。
孫燧,字德成,號一川,浙江餘姚人。弘治六年進士,曆仕刑部主事、郎中、河南布政使、右副都禦史、巡撫江西。他不但是王陽明的老鄉,也是好朋友,算是半個王門弟子。
這種要變天的事,王陽明有再大的能耐也不敢妄自揣測,隻能去找孫燧商量。當他跑到巡撫衙門,把事情告訴孫燧後,孫燧沒有拍桌子罵娘,反而很平靜地歎了一口氣,說:“兄台,你隻顧著和山賊鬥了。這件事天下人都知道,你怎麽現在才知道啊?”
王陽明傻眼了,沒想到自己在政治鬥爭這方麵竟然如此消息閉塞。
早在正德十年(1515年)十月,時任河南布政使的孫燧就接到了一份命令,改任都察院右副都禦史。雖然升官了,但孫燧卻沒有半分喜悅之色,因為後麵還有一個任命:擔任江西巡撫。
當時,江西就是一個死亡之地。因為連著兩任巡撫都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工作崗位上。接任的兩位巡撫還沒幹到一年,就自動請辭,寧可不做官,也要離開江西。當時流行一句話:江西是為官者的墳墓。
但江西也是大明的國土,總得有人主持政務啊。不知道孫燧得罪了誰,竟然上了推薦花名冊。就這樣,他被一棒子打到了江西,幾乎被推到了懸崖邊上。
孫燧知道其中的厲害,此行八成是有去無回,手裏拿著的是單程票。但國家有難,身為臣子自應挺身而出,以死報國。於是,他與家人告別後,帶著兩個書童,就此踏上前往江西南昌的不歸路。
孫燧到江西後,受到了寧王朱宸濠的熱烈歡迎,又是送錢又是送物,還時常上門探訪,那個熱乎勁兒,別人看了還以為是失散多年的親人相見呢。
孫燧對此采取冷漠加拒絕的態度。他知道拿人的手軟,吃人的嘴短,因此堅決與朱宸濠劃清界限。朱宸濠見無法把孫燧拉攏到自己的戰線,便派人監視他,還派人送棗、梨、薑、芥四物給他,暗示孫燧“早離疆界”,進行威脅。孫燧笑而卻之,不為所動,擺出一個視死如歸的姿態。學過心學的孫燧顯然比幾位前任更加堅挺,搞不死,踢不走,這讓朱宸濠幾近崩潰。
就這樣,孫燧在險惡的環境中一個人戰鬥了四年,如今,他終於盼來了一個戰友——王陽明。
雖然此時的王陽明已經是巡撫南贛等地的都察院右僉都禦史,但他和孫燧一樣,都是空架子官員。明代規定,巡撫並無兵權,需要經過中央審批,才能調動軍隊。王陽明手裏隻有幾個民兵組織,打打山賊、維持治安還可以,但上戰場和朱宸濠的軍隊打,那還真難為他了。他們合計來合計去,總覺得勝算不大。
這可怎麽辦?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朱宸濠謀反不成?
孫燧安慰道:“兄台莫急,我這個巡撫也不是吃幹飯的,這幾年,我也做了不少實事。均征賦,飭戒備,實倉儲,散鹽利,慢慢削除不利於朝廷的賦稅;以防盜為名在進賢、南康等地修建新城,並在九江這一兵家重地增設防備;還以討賊為名,把衛城兵庫內的武器都調派到了外地,這樣就能避免朱宸濠起兵時搶劫南昌武庫。”
“早做防備,這樣甚好。”
“如果朱宸濠造反,即使我滅不了他,也會因為我的安排延緩他進兵的速度,最終為朝廷所滅。”
“最好還是朝廷能重視一下,否則僅靠我倆的力量是杯水車薪啊。”
“是啊,這也是最讓我頭疼的地方。”
與孫燧匆匆一敘後,王陽明又馬不停蹄地回到了南贛。
雖然孫燧從中使絆,但阻止不了朱宸濠謀反的腳步——他正幹得起勁,加緊了造反前的物質準備工作。他不僅四處劫掠軍民財貨物資,私製刀槍,日夜趕製火銃等火器,還派人秘密聯絡漳州、汀州以及南贛一帶的少數民族一起起事。
朱宸濠密切注視著京城的動靜,準備隨時伺機造反。
鴻門宴
孫燧見情況緊急,多次上奏朝廷,大概有七次之多,內容都是急報朱宸濠有謀反跡象,但送書人都在中途被害。這更加說明朱宸濠不久就要采取行動了。孫燧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但由於朱宸濠本人是明廷皇親近宗,隻要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他造反,孫燧就不能下手,隻能等,等石破天驚的那一刻到來。
孫燧著急,王陽明也著急。朱宸濠雖然對孫燧沒轍,無法把他拉入自己的陣營,但可以隨時取他的性命。對於王陽明的心學和平亂功績,朱宸濠也知曉一二,如果能把這個強人拉到自己這一邊,那無疑又為謀反成功添加了砝碼。於是,朱宸濠便邀請王陽明前來赴宴。
王陽明知道朱宸濠沒安好心,他的酒不是那麽好喝的,但王爺的邀請豈能說不去就不去?如果因為一頓酒結下梁子,那就太不值了。
鴻門宴,明知道是鴻門宴也得去。
當王陽明來到寧王府時,酒宴已經準備好了。李士實也在座。李士實先是大加稱頌王陽明講學的事情,接著對王陽明平亂的功績讚不絕口。王陽明知道這些都是場麵話、客氣話,重要的話都在後麵呢。
果然,李士實幾杯酒下肚,便轉入正題,道:“寧王向來尊師重道,有王者氣度。先生堅持恢複聖學真諦,寧王十分佩服先生的這種誌氣,所以想投在先生門下,命我前來說明此意。”
的確,朱宸濠也喜歡舞文弄墨,如果不是天天想著謀反,沒準在中國文壇上能留下一些印記。王陽明很清楚,這些不過是恭維的客氣話,便開玩笑道:“我哪有那麽大的能量,寧王若真來贛州做我的學生,我著實受不起啊,折煞老夫了。”李士實見王陽明不上鉤,歎了口氣,道:“寧王真想做先生的學生,可惜他太忙了,忙著為百姓謀福利,為江山社稷嘔心瀝血。隻是當今皇上總愛出巡,把國事置於腦後,這樣下去,不得了啊,可惜沒有湯武(商湯、周武王)。”
敢如此妄言當今皇帝,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王陽明反駁道:“即有湯武,也要有伊呂(伊尹、薑子牙)輔佐才行,你們差遠了。”
見過狂的,沒見過這麽狂的,李士實剛想發飆,朱宸濠的一個眼神製止了他,他便笑著說:“有湯武,便會有伊呂。”
王陽明道:“有了伊呂,必有夷齊(伯夷、叔齊)。”
彼此用暗號對答,煞是機鋒暗對。
王陽明知道朱宸濠是在摸他的底,想拉著他一起謀反。可他不吃這一套,便挑明了:“國能否為國,百姓說了算。隻要朝中還有忠臣,就很難變天。”
王陽明的這句話很有技術含量,沒有明確回答自己到底站在哪一邊。畢竟朱宸濠還沒有反。明朝的王爺是惹不起的,萬一他不反了,安心做王爺,和他的關係搞僵了,要想收拾自己還不是小菜一碟。
因為王陽明的態度不明確,所以朱宸濠把他當成牆頭草,認為他還有拉攏的可能,便暫時沒有加害他。宴席結束後,王陽明準備離開,為了不至於和朱宸濠鬧僵,他做出了一個決定:讓弟子冀元亨留下來為朱宸濠講學。王陽明之所以這樣做,目的有二:如果朱宸濠不反了,就讓冀元亨好好給他講學,以緩和自己與朱宸濠的關係;如果朱宸濠真反了,冀元亨還能做內應,提供朱宸濠的情況。
冀元亨,字惟乾,湖廣承宣布政使司常德府武陵縣(今湖南省常德市)人。正德十一年,鄉試中舉,從學於王陽明。他和徐愛一樣,對王陽明忠心不貳,是王陽明非常看重的學生之一。
王陽明後來一直為自己的這個決定後悔,正是這個不經意間的決定害了冀元亨。
冀元亨到了寧王府後,朱宸濠為其所學所折服,厚贈了禮物,把他送回王陽明處。朱宸濠事敗後,有人誣陷王陽明與他私通,朱宸濠並沒有承認,隻是說曾經與冀元亨論學。就是這一句話把冀元亨推到了絕境。
冀元亨被逮捕後,遭受了嚴刑拷問,但他始終不承認,遂被逮捕,入京師下詔獄。這一冤案被平反後,他出獄五天便去世了。
冀元亨死後,王陽明痛哭不已:自己與朱宸濠撇清了關係,卻害了冀元亨,早知道這樣,就不該讓冀元亨去蹚渾水啊。這當然都是後話了。
等王陽明離開後,朱宸濠有些後悔了,後悔放王陽明回去。因為他覺得王陽明是個強人,這樣的人要麽為自己效力,要麽把他趕得遠遠的,省得擋自己的路。就在朱宸濠琢磨著如何對付王陽明時,福建駐軍中有人煽動士兵嘩變,進貴州作亂。警報傳到京師後,兵部尚書王瓊的心結一下子打開了。這個心結就是他耳聞寧王朱宸濠欲行不軌之事,必須要給他按個釘子,以備後患。由於他頗為欣賞王陽明,便對主事應典說:“進貴事小,寧藩事大,我要調王陽明一行,借著進貴亂事,給他敕書(皇帝任官封爵和告誡臣僚的文書),讓他調動兵馬,相機行事。若他日有變,就不用擔心呼應不靈了。”
機緣巧合,王瓊的遠慮促成了王陽明的福建之行,也是王陽明命不該絕。應典很是讚成,於是奏請賜敕王陽明,讓他查處福州亂軍。
正德十四年(1519年)六月,王陽明去福建處置兵變事宜。得知王陽明要走,朱宸濠非常高興,撇開王陽明不管,專心幹自己的造反大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