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南贛戡亂,不得不亮劍02

當地的山賊還在酣睡做著美夢,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有的在睡夢中就丟了性命。就這樣,官軍猶如天降神兵,將一眾山賊殺得哭爹喊娘,一舉奪取了賊兵的險要關隘。不過,賊兵雖然失去先機,卻個個驍勇精悍,負隅頑抗。王陽明又派了一支數千人的奇兵從背後包抄,山賊腹背受敵,一下就被包了餃子。山賊既離開了老巢又失去了地利,大勢已去,再無回天之力。

山賊的一號人物詹師富被俘,王陽明毫不客氣地把他處死了。詹師富一死,沒了主心骨,漳州幫頃刻間土崩瓦解。官軍乘勝追擊,連續攻破了他們控製的四十三個據點。這次偷襲取得了完勝,殺敵兩千七百多人,俘虜一千五百多,那些掉入懸崖摔死或被燒死的更是不計其數。

王陽明站在象湖山上,豪氣衝天,有一種曹操“東臨碣石,以觀滄海”的氣魄。漳州數十年的匪患,自己僅僅用三個月就解決掉了,要平定整個南贛地區,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這場在南贛一帶取得的勝利是史無前例的,說明王陽明不隻是個書生,他還有很高的軍事才能。朝廷很滿意,給予他史無前例的獎賞——白銀二十兩、獎狀一張,升官一級。

王陽明趕緊上疏謝恩,說這不是我的功勞,是那些戰鬥在前線的將士們的功勞。盡管這點賞賜不夠塞牙縫,少得可憐。但錢不在多,關鍵是有一個能實踐心學的平台,就足夠了,王陽明是不會和朝廷計較獎賞的多少的。

四月,王陽明回師上杭,因為官軍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勝利,得到了民眾的肯定,所以受到了焚香頂禮的跪拜。正趕上那裏久旱不雨,王陽明就開始祁雨,正好下了雨。第二天繼續祁雨,老天爺很給麵子,又下雨了。百姓歡呼不已,把他當作神仙,說他真是及時雨。百姓把他求雨的那個台子叫作“時雨堂”,王陽明就此作了篇《時雨堂記》。

接著,王陽明進一步提出:贛、閩、湘、粵四省交界處山嶺相連,而地分各省,事無統屬,彼此推脫責任,隻設一員巡撫,責任不專,軍隊沒有一個統一的製度,以致盜賊和官軍打遊擊,讓官軍一籌莫展。

為了加強軍權,王陽明請求朝廷給他更大的權限:首先,能夠督調南贛全境的部隊,包括周邊四省的部分軍隊,這就相當於王陽明要做一個軍政合一的巡撫。其次,作戰成功即可,朝廷不能規定時限。

王陽明的這些要求引起了朝中大臣的反感,在他們眼中,王陽明就是一個愛講些歪門邪說的書生罷了,而且不看重名利,總想著辭職回家種地。如今剛打了一個勝仗,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和朝廷要這要那,真是一個口是心非的偽君子。兵部尚書王瓊卻不這麽認為,因為王陽明是他點的將,這麽快就見了成效,他臉上有光啊。當時的內閣首輔楊廷和也不計較王陽明的權力欲,因為在他眼中,王陽明還不夠檔次,和他計較的話,有失身份。兩大巨頭最終達成共識,批準了王陽明的請求。畢竟,王陽明打了大勝仗,有資格和朝廷要權。給王陽明更大的權力,他才能取得更多的勝利。

既然朝廷點頭了,那麽,王陽明就沒什麽顧忌了,開始大刀闊斧地改革兵製:

二十五人為一伍,長官為小甲;

五十人為一隊,長官為總甲;

二百人為一哨,長官為哨長;

四百人為一營,長官為營官,配有參謀二人;

一千二百人為一陣,長官為偏將;

二千四百人為一軍,長官為副將。

以上各級務必上下相維,步調一致,一切行動聽指揮。所有將官都由王陽明本人任命,軍隊令行禁止,嚴格有效,戰鬥力得到了很大的提高。手中有了更大的權力,軍隊的戰鬥力也有了大幅度的提升,那剿滅山賊就指日可待了。

史上最強的招安信

這天,吃完飯後,王陽明在院子裏溜達,突然想到了駱賓王的《討武氏檄》。當年徐敬業的那場討伐頃刻間便潰敗了,本該無聲無息地淹沒在浩如煙海的曆史中,可一千多年來,偏偏因為駱賓王的那篇檄文還被人們議論不息。

這次與山賊交手,取勝是必然的,絕不是徐敬業起兵可比的,應當有一篇比《討武氏檄》更好的文章!文采要出眾,氣勢要宏大,文字要傳神,隻有這樣的檄文才能讓這場戰爭流芳百世。

這樣的檄文由誰來執筆呢?

當然非王陽明莫屬,因為他本來就是個作文高手。

再說,王陽明相信人都有良知,一篇好的檄文一定能讓很多人及時回頭,不至於一條道走到黑。所以,在準備大規模進剿之前,王陽明寫了一篇《告諭巢賊書》。

王陽明的這篇運用心學理論構建的文章寫得登峰造極,殺傷力極強,是史上最強招安信,現將全文摘錄如下:

本院巡撫是方,專以弭盜安民為職。蒞任之始,即聞爾等積年流劫鄉村,殺害良善,民之被害來告者,月無虛日。本欲即調大兵剿除爾等,隨往福建督征漳寇,意待回軍之日剿**巢穴。後因漳寇即平,紀驗斬獲功次七千六百有餘,審知當時倡惡之賊不過四五十人,黨惡之徒不過四千餘眾,其餘多係一時被脅,不覺慘然興哀。因念爾等巢穴之內,亦豈無脅從之人。況聞爾等亦多大家子弟,其間固有識達事勢,頗知義理者。自吾至此未嚐遣一人撫諭爾等,豈可遽爾興師剪滅;是亦近於不教而殺,異日吾終有憾於心。故今特遣人告諭爾等:勿自謂兵力之強,更有兵力強者;勿自謂巢穴之險,更有巢穴險者。今皆悉已誅滅無存,爾等豈不聞見?

夫人情之所共恥者,莫過於身被為盜賊之名;人心之所共憤者,莫甚於身遭劫掠之苦。今使有人罵爾等為盜,爾必怫然而怒。爾等豈可心惡其名而身蹈其實?又使有人焚爾室廬,劫爾財貨,掠爾妻女,爾必懷恨切骨,寧死必報。爾等以是加人,人其有不怨者乎?人同此心,爾寧獨不知;乃必欲為此,其間想亦有不得已者,或是為官府所迫,或是為大戶所侵,一時錯起念頭,誤入其中,後遂不敢出。此等苦情,亦甚可憫。然亦皆由爾等悔悟不切。爾等當初去後賊時,乃是生人尋死路,尚且要去便去;今欲改行從善,乃是死人求生路,乃反不敢,何也?若爾等肯如當初去從賊時,拚死出來,求要改行從善,我官府豈有必要殺汝之理?爾等久習惡毒,忍於殺人,心多猜疑,豈知我上人之心?無故殺一雞犬,尚且不忍;況於人命關天,若輕易殺之,冥冥之中,斷有還報,殃禍及於子孫,何苦而必欲為此。我每為爾等思念及此,輒至於終夜不能安寢,亦無非欲為爾等尋一生路。惟是爾等冥頑不化,然後不得已而興兵,此則非我殺之,乃天殺之也。今謂我全無殺爾之心,亦是誑爾;若謂我必欲殺爾,又非吾之本心。爾等今雖從惡,其始同是朝廷赤子;譬如一父母同生十子,八人為善,二人背逆,要害八人;父母之心須除去二人,然後八人得以安生;均之為子,父母之心何故必欲偏殺二子,不得已也;吾於爾等,亦正如此。若此二子者一旦悔惡遷善,號泣投誠,為父母者亦必哀憫而收之。何者?不忍殺其子者,乃父母之本心也;今得遂其本心,何喜何幸如之;吾於爾等,亦正如此。

聞爾等辛苦為賊,所得苦亦不多,其間尚有衣食不充者。何不以爾為賊之勤苦精力而用之於耕農,運之於商賈,可以坐致饒富而安享逸樂,放心縱意,遊觀城市之中,優遊田野之內。豈如今日擔驚受怕,出則畏官避仇,入則防誅懼剿,潛形遁跡,憂苦終身;卒之,身滅家破,妻子戮辱,亦有何好?爾等好自思量,若能聽吾言改行從善,吾即視爾為良民,撫爾如赤子,更不追咎爾等既往之罪。如葉芳、梅南春、王受、謝鉞輩,吾今隻與良民一概看待,爾等豈不聞知?爾等若習性已成,難更改動,亦由爾等任意為之;吾南調兩廣之狼達,西調湖湘之土兵,親率大軍圍爾巢穴,一年不盡,至於兩年,兩年不盡,至於三年。爾之財力有限,吾之兵糧無窮,縱爾等皆為有翼之虎,諒亦不能逃於天地之外。

嗚呼!吾豈好殺爾等哉?爾等苦必欲害吾良民,使吾民寒無衣,饑無食,居無廬,耕無牛,父母死亡,妻子離散;吾欲使吾民避爾,則田業被爾等所侵奪,已無可避之地;欲使吾民賄爾,則家資為爾等所擄掠,已無可賄之財;就使爾等今為我謀,亦必須盡殺爾等而後可。吾今特遣人撫諭爾等,賜爾等牛酒銀錢布匹,與爾妻子,其餘人多不能通及,各與曉諭一道。爾等好自為謀,吾言已無不盡,吾心已無不盡。如此而爾等不聽,非我負爾,乃爾負我,我則可以無憾矣。嗚呼!民吾同胞,爾等皆吾赤子,吾終不能撫恤爾等而至於殺爾,痛哉痛哉!興言至此,不覺淚下。

有人說,王陽明的這篇文章“情”字滿紙,“理”字塞篇,感人至深,堪稱古今範文。的確,王陽明在這裏推心置腹,循循善誘,使這封書信的力量勝過千軍萬馬,對山賊的心理起到了破壞作用,他們的鬥誌開始逐漸瓦解。

王陽明不僅給山洞裏的山賊送去了這封告諭,還給他們送去牛、酒、銀子和布匹,讓他們的家屬先暫時使用。

這顆精神炮彈很快就見了成效。山賊們看完這樣的信後號啕大哭,因為除了王陽明,沒有人認為他們是好人,王陽明太仁義了,他的話太讓人動情了。住在山洞裏的瑤族酋長,如黃金巢、盧珂,率本部投誠,參加了王陽明的剿匪戰鬥。

龍川的老大盧珂投誠後,王陽明立即著手解決附近大庾嶺的陳曰能,陳曰能把王陽明的那封信撕了個粉碎,不但不投降反而廣積糧、高築牆,要死抗到底。

既然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好吧,給你點顏色看看。王陽明三下五除二,便把陳曰能的十九寨燒得幹幹淨淨,陳曰能也被活捉,就地處決。

炮轟橫水,刀砍桶岡

漳州平複後,王陽明把重點轉到了南康、贛州。當時,南贛還盤踞著三大山賊勢力——橫水謝誌珊、桶岡藍天鳳、浰頭池仲容。王陽明部署兵力,準備收拾橫水的謝誌珊。

正德十二年(1517年)十月初七淩晨,遠處的群山、亭閣被薄薄的霧氣籠罩著。王陽明的強勢讓謝誌珊隱隱感到不安,他被一絲不祥的預感籠罩著,徹夜難眠。抬眼望去,一輪清冷的明月掛在天邊,和他一樣孤獨。

走上這條謀反之路是迫不得已,但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當初踏出了這一步,哪怕前麵是萬丈深淵,也得走到底。謝誌珊的思緒開始模糊起來。

一切都顯得異常平靜,平靜得讓人透不過氣來。這安靜而祥和的表麵下往往隱藏著危機。在夜色的掩護下,林間穿梭著一個個黑影,在山賊們呼呼大睡時,官軍已經悄悄接近山賊的巢穴。

突然,一聲炮響,打破了這份平靜,山下傳來陣陣廝殺聲。得知是官軍殺來後,謝誌珊納悶極了,他得到的情報是,官軍的目標是攻打桶岡,如今桶岡還好好的,官軍怎麽就先奔自己來了呢?

這王陽明真是讓人猜不透啊。不過也好,遲早要與他交手,你既然打過來了,那我就給你點顏色看看,讓你嚐嚐我謝某人的厲害。

當謝誌珊率領大部分人馬正麵抵抗時,他有些迷糊了,因為正麵進攻的官軍人數並不多,謝誌珊憑著山高路險,很輕鬆地就擋住了官軍的攻勢。

就在謝誌珊納悶之際,突然聽見遠近山穀炮聲雷動,接著就見山頭山腰滿是官軍旗號,還有人大喊:“我等已打下老巢,勝利啦!”這喊聲和當年淝水之戰時朱序在前秦軍隊後麵喊的那一聲效果一樣,謝誌珊的人馬大驚失色,老窩都被人給端了,還打什麽啊,趕緊逃命吧,結果,眾賊鬥誌全無,紛紛潰逃。

謝誌珊無力回天,換了身行頭,也加入了逃跑大軍的行列,慌忙逃往桶岡,投奔藍天鳳。他的那些戰車簡直成了擺設,沒派上一點兒用場。

其實,這不過是王陽明的計策罷了。在開戰前,王陽明先派出四百多人混入謝誌珊的據點埋伏起來,約定謝誌珊出門迎戰後,就跳出來,虛張聲勢,舉旗大喊,攻下了山賊的老巢。

謝誌珊逃跑後,官軍把剩下的山賊據點來了個一窩端,殺死、俘虜山賊及其家屬四千多人。然後一路狂追,一直追到了桶岡。所有人都認為應該乘士氣旺盛,一舉拿下桶岡。但王陽明卻下令全軍原地休息。這讓所有人大跌眼鏡,搞不清他又要玩什麽花樣。

王陽明擺出一副頗為神秘的姿態笑著說:“用兵之道講究一張一弛、隨機應變,天時地利人和才能取得勝利。我們現在隻是占有天時,還不具備地利人和,所以不能進攻。”

的確,桶岡因為實在太像一個木桶,四麵青壁萬仞,連峰參天。山上都是深林絕穀,易守難攻。山賊隻要數人守住崖巔,坐著扔幾塊巨石,便可抵禦進攻。再說,山賊頭子藍天鳳在這裏積極開展墾崗運動,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已經把桶岡建成了一個“天府之國”。

即使現在桶岡人什麽都不做,糧食也夠養他們十多年的。再說,他們多次取得反圍剿的重大勝利,非常囂張。還有,王陽明的隊伍長途跋涉,全軍都疲憊不堪,亟待休整。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仗還得一點一點地打。從多方來看,王陽明的選擇是正確的。

所謂殺人要誅心,攻人先攻心,如果能不費一槍一彈就能拿下桶岡,那再好不過。乘隊伍休整之際,王陽明派幾個俘虜前去勸降,擾亂一下敵人的部署。

再看藍天鳳,自從聽說三省要夾攻桶岡後,他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再加上強勢詭異的王陽明接連取勝,他的神經都快崩潰了。當聽到江西的軍隊攻打橫水時,他舒了一口氣——有人和自己分擔壓力的感覺真好。可不久他就看到了謝誌珊的殘兵敗將投奔而來,他自己也陷入層層封鎖之中,眉頭便又皺了起來。

看到王陽明的勸降書後,藍天鳳有些動搖,因為事實證明王陽明不好惹,誰黏上他,誰就要到大黴。藍天鳳想投降,但謝誌珊不願意,後者是那種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主兒,認為憑借天險完全可以把王陽明的軍隊擋在門外。

就在藍天鳳和謝誌珊爭吵不休時,王陽明已經暗中調遣軍隊,擺開了進攻的陣形,士兵們隻等一聲令下,便能踏平桶岡。

十一月的一個夜裏,風雪飄搖,冰涼刺骨。藍天鳳和謝誌珊等人還在就“是戰是降”爭吵不休。突然,四下裏殺聲震天,官軍開始進攻了。

老大都定不了接下來的路怎麽走,山賊們更是搖擺不定,無人細心防守,結果讓官軍鑽了空子,乘著夜色搞了個突然襲擊。

藍天鳳如夢初醒,這王陽明勸降是假,真正的目的是進攻啊,於是他趕緊命人拚命抵抗。但官軍勢如破竹,哪裏抵擋得住!結果三十多個據點被毀,三千多山賊被殺或被俘,藍天鳳和謝誌珊也被生擒。

藍天鳳叫囂道:“你姓王的不講道義,說好三日後統一接受招降,你卻玩陰的,搞突然襲擊,有種就和我單挑!”

王陽明對藍天鳳不感興趣,直接讓人把他拉下去砍了。他對謝誌珊反倒有一種英雄惺惺相惜之感,因為謝誌珊是這些山賊裏麵最能折騰的一個。

在被處決前,王陽明特地去看了這位在南贛地區如雷貫耳的大人物。

“你馬上要被處決了,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謝誌珊雖然身為階下囚,但精神不錯,雄風猶存。當得知自己即將被處決的消息後,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極力維護著自己僅有的一點點尊嚴。

“殺你的不是我,是國法。”

“無論是誰殺我,我都已不在乎了。你用兵如神,能死在你的手裏,此生足矣。”

“你是怎麽做老大的?”

“挺難的。”

“怎麽個難法?”

“平生遇到世上的好漢,我絕不輕易放過。我會用盡各種辦法接近他,請他喝酒吃肉,為他解救急難,等和他建立了真正的友誼,我就把真情告訴他,沒有不答應入夥的,你說難不難?”

“為我效力吧。”

“不可能。”

“那上路吧。”

王陽明與謝誌珊的對話結束了,寧死不屈的謝誌珊就此走到了人生的盡頭。後來,王陽明對他的弟子們說:“我們交朋友,也應該抱著這種態度啊。”

讓朝廷頭疼了十年的事情,王陽明隻用了幾個月就解決了。幾場戰役酣暢淋漓,王陽明簡直就是一個軍事天才。

桶岡、橫水**平之後,接下來就該把矛頭對準浰頭的山賊了。

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漳南詹部、橫水謝部、桶岡藍部相繼徹底覆滅後,王陽明聲名大振,湖廣的龔福全和廣東的高仲仁先後歸順。雖說平亂不容易,戰後恢複建設同樣不能忽視。王陽明根據當地的實際情況,上奏朝廷,在原先山賊盤踞的地區設立平和、崇義二縣,規劃土地建築民房,鼓勵山民修建梯田,解決了山多田少的問題。此外,還鼓勵山民鑿山修路,恢複建設,發展經濟。這些舉措證明他沒有鎮壓後拍拍屁股走人了事,他要做百姓生活的建設者。遠近鄉民不禁感歎: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接下來,平定浰頭的山賊提上了議程。

池仲容是那裏的老大,他是浰頭(今廣東和平縣)人,年少時經常跟隨父進山打獵,練就了一身好本領。他不僅力大如牛,還如猿猴一樣敏捷。長大後,他不畏強暴,愛憎分明,敢作敢當。因為家中沒有地,隻能靠租種地主的土地為生。雖然全家起早貪黑,也換不來溫飽,經常忍饑受凍。

弘治年間,浰頭一帶遭遇嚴重災荒,池仲容的父親因為欠租欠債被地主強行抓走。不久,縣衙又派一幫衙役到浰頭征糧征稅,強迫農民運送糧物。池仲容帶領數十人,半路截擊,殺死了幾名衙役,奪回糧物分給了窮苦農民。

事後,池仲容一不做二不休,倡導大家起義。廣大農民積極響應,短短的幾個月時間,他就組建了一支上千人的起義隊伍。後來,隊伍擴到萬人,起義軍以浰頭為大本營,建立了農民政權。池仲容自稱“金龍霸王”,據守浰頭三十八寨。他們與漳南、橫崗等多處起義軍結成聯盟,經常互相配合攻打鄰近諸縣,成為一支活躍在粵、閩、贛地區的強大的起義軍力量。

眼見曾經的同行不是被滅,就是舉手投降,池仲容越來越感到造反的路走不長了。想想當初王陽明率軍攻打同行時,自己被他的一紙《告諭巢賊書》搞暈了頭,沒有及時派兵支援,才落得個如今孤軍奮戰的結果。他真不知道王陽明這老小子到底有多大本事,怎麽可能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就掃平了明政府十幾年都除不掉的匪患。古人說唇亡齒寒,自己當初怎麽就沒想到呢?罷了,不想這些了,天下沒有賣後悔藥的,想想如何應對眼前的困境才是最重要的。

王陽明的強勢讓遠近賊首紛紛歸降,盧珂與黃金巢也乘機投降了。這兩個人也是在浰頭混的,且與池仲容不和。如今,池仲容不僅要對付王陽明的大軍,還得提防這兩個人,因為盧珂與黃金巢對浰頭的狀況了如指掌,哪裏有塊石頭,哪裏有棵大樹,他們閉著眼睛都能找到,這就一下子就增大了防守的難度。

當橫水被攻克後,池仲容急了。不能再這麽等下去了,與其等著被滅掉,還不如拚一把。自作聰明的他決定玩心眼,雖然他的心眼在王陽明麵前不值一提。

具體來說,池仲容做了兩手準備:一方麵派弟弟池仲安假裝投降,實際是做內應,暗中探聽官軍的舉動;一方麵積極戰備,憑險據守,準備與王陽明一決高下,讓眾賊和他一條道走到黑。

再看王陽明,他豈是那麽容易被騙的?當看到率眾來“降”的池仲安時,便識破了對手的小伎倆,正巧當時要向桶岡用兵,便一紙調令,把池仲安打發到上新地紮營。這下池仲安隻有哭的份兒了,因為上新地離浰頭十萬八千裏,別說做內應,就是想回來幫哥哥對付王陽明也難了。

眼見弟弟池仲安被王陽明調得遠遠的,桶岡也被官軍拿了下來,池仲容知道,自己將是王陽明要對付的下一個目標了。

不能就這麽束手就擒,池仲容一麵假裝要投降,一麵秣馬厲兵,動靜極大,準備做最後的掙紮。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池仲容安了什麽心,這自然也逃不出王陽明的慧眼,不過,王陽明沒有發狠派兵直接攻打,而是決定攻心,繼續和池仲容周旋。

王陽明派使者帶著好肉美酒去慰問池仲容,詢問他什麽時候投降,有個具體的時間安排沒有。

池仲容隻好搪塞,說還要一些時日。

使者看到池仲容的武裝情況,問:“你們既然要歸順政府,還搞這些刀槍做什麽?”

池仲容借口道:“說實話,其實我早有歸順之意,不想和政府作對,但盧珂等人見我孤立無援,便要尋仇報複我,我做這些防禦完全是為了對付他。”

這種借口簡直就是侮辱王陽明的智商,但他不從中點破,而是使出了一出苦肉計,召來盧珂,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然後又命人將他暴打一頓。接著繼續向池仲容伸出橄欖枝,希望他能歸順朝廷。

埋伏在王陽明處的奸細把毒打盧珂的事報告給了池仲容,這下該池仲容犯難了。王陽明把該做的都做了,如果自己再不露麵的話,也太小家子氣了。

於是,池仲容領著一隊剽悍壯士,前往贛州。

王陽明笑了,因為池仲容的愚蠢行為讓他連哭的機會也沒有了。

從這一刻起,一切都已注定。

為了以防萬一,池仲容把大隊人馬安置在城外,自己帶著幾個貼身護衛進城。還和城外的人馬約定:如果自己不能活著出來,就會在城內發暗號,你們就殺進城區,手刃王陽明。雖然池仲容的智商也不低,但他太大意了,低估了王陽明,他必將為自己的愚蠢付出慘重的代價。

池仲容來了,王陽明心中大喜,卻假裝不滿地問:“為什麽你把你的部下留在城外,不讓他們見我?難道你是怕我招待不好他們嗎?來者即為客,把他們都招呼進來,否則就是看不起我王某人。”

王陽明當頭一棒,把池仲容打得無言以對。他便在池仲容還未拒絕之前做主,把大小頭目都招進城來,安排他們一起在城內的祥福宮住下,一起過春節看花燈。盛情難卻,池仲容也不好說什麽了。王陽明還把池仲容的下屬當作已歸降的部下對待,獎賞了他們很多錢物。

山賊們享受著五星級的待遇,喜出望外,但這花天酒地的日子比不上在浰頭自由自在,他們還想回去繼續幹老本行。池仲容借口浰頭還有幾千兄弟,如果沒人管他們怕出亂子,便前來向王陽明辭行。

王陽明心裏惱怒極了,他本想用好酒好肉和女人籠絡這些山賊,用“心學理論”感化他們,讓他們心悅誠服地歸順,沒想到這些人敬酒不吃吃罰酒,還要鬧著回山裏做山大王。如果放他們回去,豈不是放虎歸山?

既然來到贛州,你們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想走?下輩子吧!

此念一起,王陽明便動了殺心,但他還是笑著說:“急什麽呀,這不馬上要過年了嗎,浰頭離贛州那麽遠,你們現在走,就得在路上過年了。況且贛州的除夕夜張燈結彩,熱鬧非凡,你們過了年再走也不遲啊。”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再說盛情難卻,池仲容不好意思駁了王陽明的麵子,便答應過了年再走。

贛州的除夕夜果然熱鬧非凡,家家戶戶都掛著花燈,整個城市燈火通明。池仲容和他的手下難得見一次這種大場麵,人人都興高采烈,放鬆了戒備。

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一轉眼,除夕夜就過去了,池仲容又一次提出要返回浰頭。王陽明繼續挽留,擺出一副相見恨晚、英雄惺惺相惜的姿態。池仲容好說歹說,王陽明最後準他們大年初三啟程,到時候大擺宴席為他們餞行。

池仲容做夢也想不到,他將再也見不到大年初三的太陽了。

初二的夜晚,王陽明在祥福宮安排酒宴,為池仲容一行餞行,還帶來不少禮物要送給他們。大小賊首心裏感激萬分:這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臨走還有禮物可以拿。以後誰敢說王巡撫的壞話,我們就和他拚命。

此刻,池仲容完全被王陽明搞暈了,毫無戒備之心,把對方看成闊別已久的親人,結果,個個喝得酩酊大醉、人仰馬翻。

夜深人靜,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隻聽得陰風陣陣,魅影重重。祥福宮內一片寂靜,山賊們都沉浸在夢鄉之中。這時,一夥黑衣人手持白刃悄悄潛入祥福宮,按照既定計劃,衝進各個寢室亂刀砍下。

在這平靜的深夜,縱橫馳騁多年的池仲容和他的弟兄四十多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被割斷了喉嚨。在夢中他們也許還在和王陽明幹杯,但他們再也睜不開眼睛了。即使心中有再多的無奈和不甘,也隻能在地獄中沉淪了。

曲終人散,一切都在王陽明的掌控之中,望著地上的屍體,王陽明感歎:人生不過就是一場虛空大夢。池仲容,不要怪我,我本不想殺你,是你自取滅亡,這是你的命。

池仲容等大小頭目被殺死後,掃平浰頭隻是個時間問題。這次王陽明親自帶隊,向浰頭進發。戰役進行得很順利,因為群龍無首,浰頭殘部猶如一盤散沙,潰不成軍。就這樣,南贛地區最大的一股勢力也被搞定了。

望著漫山遍野的屍體,王陽明卻高興不起來。因為每個人都有活著的權利,依靠自己的力量找尋最好的歸宿。但謀反是條不歸路,詹師富、謝誌珊、藍天鳳、池仲容等人當初既然選擇踏上這條路,就要為此付出代價。

一場聲勢浩大的池仲容農民起義就此落下帷幕,如今在浰頭已經找不到太多起義軍留下的痕跡,隻有“金龍霸王”池仲容祖屋樓閣遺址前的半月形池塘保存完好,半池塘水靜靜地躺在這裏,不由得讓人們聯想起當年發生的一幕幕故事。

總的來看,王陽明讓南贛恢複平靜隻用了一年半左右的時間,他的心學在此得到了實踐。王陽明告訴大家:懂得道理是重要的,但實際運用也是重要的!也就是說,要想實現崇高偉大的誌向,必須有符合實際、腳踏實地的方法。即“知行合一”,這是一種高深的處世和生活智慧,讓人受用終身。

在平亂時,王陽明對於真正的“倡惡之賊”,像詹師富、藍天鳳、謝誌珊和池仲容等人從不手軟,一律把他們置於死地。但對於其他走錯路的流民和當地人則是懷有同情之心的,並妥善安置了他們。這些人雖然投降了,但一時間角色還轉換不過來——他們多年都不種地,見到好東西,本能反應還是搶——如何把他們教化成順民成了擺在王陽明麵前的最重要的任務。

就此,王陽明寫了十個大字: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意思是軍事上的打擊並不能真正清除山賊,真正的賊乃在人心,在製度。也就是說,打敗現實中的敵人容易,打敗心裏的敵人就難了。

平定南贛之亂後,王陽明強調思想統治,重視教化,堅定自己也能“破心中賊”,為此,他在南贛著手進行了以下改革:

第一,繼續擴大推行十家牌法,讓民眾互相監督。

第二,貫徹《南贛鄉約》,設置約長、裏長,讓民眾自治。

第三,興社學,行教化,刻印古本《大學》和《朱子晚年定論》,狠抓當地教育。王陽明試圖慢慢感化和教育百姓,讓他們真正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上來。他認為,對於“製度之賊”想要短時間破除太難了。統治中國幾千年的專製製度,導致各地之賊層出不窮。若想真正從本質上治賊,任務艱巨啊。

在這裏,還有一件事要提一下,就在王陽明在南贛幹得如火如荼時,徐愛死了。徐愛是王陽明的高徒,可惜活得時間很短,隻活了三十歲。古人說他是三十一歲死了,那是虛歲。

這突如其來的噩耗讓王陽明半晌無語。想想和徐愛在船中探討學問,仿佛就是昨天發生的事情,如今卻已經陰陽兩隔,這如何能不讓人傷心啊。

那次,王陽明走後,徐愛就辭了官,在南京城外買了幾間房讀書論道,尋找機會出版《傳習錄》。師徒倆經常書信往來。王陽明勸徐愛多注意身體,徐愛說讓王陽明打完仗後就回來跟他一起種地。這人怎麽說沒就沒了?王陽明一時間真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徐愛被後人譽為“王門顏回”,可見他是有本事的。根據史料記載,徐愛這個人有點內向,不像王陽明年輕的時候那麽狂,那麽有才,但他耐得住寂寞,心裏藏得住東西。而且有德行,是一個靠得住的人。如果徐愛能活得時間長一點,他的個人成就恐怕會超過明初那些大儒,比如陳白沙,薛暄,可惜他在而立之年就早早死掉了。